“守住華胥,就需要句龍全心全意在華胥國事之上,半點兒分心都不得,姑娘可是明白老朽的意思了……若是明白了,還望姑娘能成全老朽這片赤膽忠心!”
依謠不經(jīng)意地嘆了口氣,卻被瑯琊靈敏地捕捉了下來。他昂起頭,立挺的五官和雕刻品一樣的俊美和冷漠。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孤遠。若他沒有父命在前,若他沒有肩負一個巫族,若他沒有救過蚩尤,他是否就可以瀟灑地帶著依謠遠走高飛?
瑯琊無奈地嘲笑自己。既然當初在祭祀臺上沒能帶走她,就已經(jīng)注定這一生無法擁有她了。原本以為句龍可以許諾她生生世世,原本以為他自己可以忘卻掉這個女人的一顰一笑,原本以為的只是以為。句龍無法許諾,他也無法忘懷,是否上天在重新給他一次機會……
“阿謠……”瑯琊輕聲呼喚著。
依謠沒有答應。
“愿意跟我走嗎?”
依謠沒有回應。
“我知道了……”瑯琊忽而轉(zhuǎn)過身來,意料之中,一廂情愿的所謂機會,“句龍值得你這樣嗎?他讓那個老頭來說這樣一番話,意思還不明顯嗎?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她是在自欺欺人嗎?依謠皺起了眉頭,不!她才沒有!
句龍再也不是原先那個無憂無慮,吊兒郎當?shù)木潺垼缇椭溃苍缇妥龊昧诵睦頊蕚洹=K有一天,句龍會在華胥和她之間做一個選擇,只是她以為這一天還很遠,她還可以陪在句龍身邊走很遠,很遠,很遠……只是,沒想到這一天就這樣來到了自己面前。她只是招架不住這般的突如其來,她沒有難過,她沒有震驚!沒有難過,沒有震驚……
依謠雙肩微微顫抖著,眼角的淚珠再也掛不住了。這還不是自欺欺人嗎?
瑯琊收住了話頭,他本無資格說這番話。自己何嘗不是為了家族使命,舍棄了追求依謠的機會,還用一把刀捅進她的心窩。一把刀的距離,早就分裂了他們。
夙愿?
宿怨?
“我可以帶你去找他說清楚。”瑯琊淡漠的聲音沒有絲毫色彩。
“你覺得聽完老先生一席話后,就算句龍愿意傾盡大荒,換我一生一世,我會愿意嗎?”依謠抬起了水靈靈的眸子,閃得瑯琊心痛,“若與我相守的代價,定要背棄華胥的話,我和他即便到了天涯海角,終是曇花一現(xiàn),繁華一場,如何耳鬢廝磨到老?黃帝會放過我們嗎?”
天邊泛起的魚肚白,一抹曙光乍現(xiàn)。早起的鳥兒已經(jīng)開始了歡叫,水波粼粼蕩漾開來。
句龍僵硬地坐在石頭上,幾只鳥不明所以地落在他肩上和頭上,小嘴來回地啄著,這是稻草人不?還是石頭人?
句龍眼珠子一轉(zhuǎn),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嚇得那些鳥兒倉皇而去。她沒有來,等了整整一夜也沒有來!是魔祁王抓走了她沒放,是她受重傷沒法前來,還是……她忘了?句龍狠狠拍了拍自己后腦勺,這種荒唐的想法都能冒出來,看來自己真的是疑心太重了!
她怎會忘?這可是自己和她一生一世的約定,許諾的溫度都還沒有冷卻,仿佛依稀就在昨日,這樣深刻特殊的日子她怎會忘?
不會,不會忘的!
可是,她沒有來……她是忘了這個日子,還是連他一起忘了?
句龍俯在西江邊上,潦草地用江中水清醒了一下自己。抬起頭來就看見一只紙鳶落在了自己面前。它全身被太陽烘烤的都冒著陣陣水汽,句龍鄙笑道:“只有北國飛出來的才會凍成這樣!”
笑歸笑,句龍想起老先生所說北國被屠萬人之事,立馬神色嚴峻地拆開來。一幕幕血腥慘烈的畫面幻現(xiàn)在眼前,一聲聲凄厲悲壯的嚎叫似在耳畔……
“嚇我一跳!”句龍看完信之后,對著梼杌寫來的信紙自言自語著,“死小子,傷好了就早點報個平安啊!我還以為是何大事!”
“依謠讓我轉(zhuǎn)告你,今早她才想起與你之約。”句龍怔怔地看著梼杌信中的最后一句話,心中就像打翻調(diào)味品一般的難受。甜的是依謠脫離危險了;酸的是她竟忘記了兩人的約定;苦的是這番話都還需要梼杌轉(zhuǎn)達,都不肯親自對他說;辣的是自己居然不可理喻的心痛和失望,竟有背叛、拋棄的感覺……
“句龍你不可救藥了!”句龍忽然抱頭痛罵著自己,“要不要何事你都要如此疑心啊!或許依謠也想自己動筆的,只是看見梼杌正在給我寫信就順帶一筆而過;或許依謠忙著處理北國的瑣事,分不了身……你是瘋了嗎?”
句龍趴在岸邊,二話不說就把頭埋進了水里。陣陣涼意都被肌膚完美吸收進身體,怦怦直跳的心也趨于平靜……
轉(zhuǎn)眼而去的初夏,梔子花香已經(jīng)伴著盛夏的氣息彌漫開來,美人蕉松垮垮地聳拉著自己,幾只螞蟻躲在樹蔭下悠然而過,知了費力地吮吸著樹汁。大荒被炙烤得炎熱煩悶,除了遙遠的北國,千年不化的冰雪,猶在深冬。
“大殿下,王妃回來了。”梼杌書房外的小廝恭敬地說著。
梼杌立馬放下手中的書,他正愁著要釉湮幫忙呢!可是剛走到書房,迎面就撞上釉湮妖冶狐媚的笑容:“喲,夫君這是要去接我啊?”
梼杌正要開口,卻立馬瞥見緊跟釉湮進來的婭桑。一輪光暈籠在婭桑柔弱的身上,眼上包裹的白布已經(jīng)不見,迷茫著大霧般的雙眼,婭桑依舊什么都看不見。梼杌立馬就僵在了原地,本是心靜如水眼下卻已是波瀾翻滾,猶如巨浪沖擊拍打礁石一般。
釉湮卻是故意殷勤地扶著婭桑坐在了書房,“妹妹,你且坐一會兒,休息休息。我命下人替你把廂房收拾妥當。”
“釉湮姐姐客氣了。”婭桑欠了欠身,“屋里還有誰嗎?剛才姐姐在向他打招呼……”
“哦,是我夫君。”釉湮拽著梼杌站在婭桑面前,“高陽梼杌!”
梼杌掙扎著就想逃開,婭桑卻站了起來對梼杌行了一個禮,“高陽殿下。”
梼杌張了張嘴,又不敢說話,只得用口型沖釉湮說道:“你干嘛?”
釉湮只是聳聳肩,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婭桑妹妹快快起來!我夫君不茍言笑,平時甚少說話,還望妹妹不要介意。”
“不敢!是婭桑來叨擾了,事先并未詢問高陽殿下的意思。”
“快別這樣說,我叫下人先服侍你過去吧?”
釉湮伸手喚來了近身侍女,梼杌皺著眉頭看著婭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和煦的陽光照過那透亮的白衫,似乎穿在釉湮身上又大了一些,是她瘦了嗎?這段日子她是否在埋怨自己遲遲不肯去看她,這段日子她是否又在胡思亂想中數(shù)著時間,這段日子她是否在努力吃藥?誰替她洗頭,誰幫她描眉,誰在雨天陪她去等雨后晴天的第一抹陽光……
“咳咳!”釉湮坐在椅子上,看著發(fā)愣的梼杌,輕咳了幾聲。
梼杌回過神來,立馬闔上門,沖著釉湮低聲吼著:“你在玩什么花樣?你在哪里遇見她的?”
“巫醫(yī)寨咯!我看她一個女子可憐兮兮的,沒人訴說心事。這相思之苦可是會悶壞人的哦!”
“巫醫(yī)和你們巫師根本不合,他們會收留你?”梼杌輕挑著眉梢。
“再怎么不合,也是巫族的人,都歸魔祁王統(tǒng)領(lǐng)。魔祁王只要一發(fā)話,誰還敢拒我以門外,巴不得早早治好我的傷,討好魔祁王呢!”
“把婭桑帶回來,也是魔祁王的意思?”梼杌指著門低吼道。
“喲,你認識婭桑妹妹啊?”釉湮詫異地反問道。
“你少在這里給我打馬哈!若你不知道我們的事,你會把她帶回來?”
“哼……”釉湮優(yōu)雅地理了理衣裳,慢條斯理地說著,“我這不是好心要成全你們嗎?你不知道啊,人家可是日日在門口盼,夜夜在夢里喚,‘傲狠啊,傲狠啊!你怎么還不來啊!’我這瞧得也心疼啊!好心就帶來回來咯!有情人可是要終成眷屬哦!”
釉湮看著梼杌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好笑地站了起來。繞到梼杌身后,蔥根般的玉手,染得紅艷指甲的手指,輕佻著撫摸著梼杌堅實的后背,口中還說道:“雖說我是你的妻子,但是看著你心愛的女人如此難受,我也過意不去……這番好意,夫君都不能理解妾身嗎?”
釉湮緊緊從后方環(huán)抱著梼杌,梼杌頓生厭惡一把就拽開了釉湮,“你這是成全我們,還是摧毀我們,我還沒瞎!”
“喲喲,怎能這樣曲解我的意思呢?人家好不容易明白過來她口中的傲狠是你,是我的夫君,我就馬不停蹄地勸說人家跟我回來……”
“你要是敢對她泄露關(guān)于我身份的一個字,我絕饒不過你!”梼杌狠狠地抓著釉湮。
“一點兒都不懂憐香惜玉,真不知婭桑妹子這么如花似玉的嬌羞女子,怎會看上你……”釉湮微蹙著黛眉,“放心,只要你記住你在我們新婚之時,曾經(jīng)許諾過我,凡事只要是我要求的,你都會滿足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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