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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骨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為我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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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太子恩賜。”

    沉淵君的聲音,在大殿之上回蕩。

    金色詔書上的意志,還沒有消失殆盡,但太子殿下留下來的影像,卻逐漸變得模糊,即將消弭,紅拂河使者抬起雙手,準(zhǔn)備迎接即將落下來的金紙。

    沉淵君再次開口,道:“妖族不滅,何以為家?”

    使者微微一怔。

    受封“冠軍侯”的沉淵君,語氣平靜,道:“太子殿下無須為我在天都修建府邸,妖族天下一日不滅,便一日不會(huì)離開北境,北境長城將士們還在出生入死,征戰(zhàn)灰界,臣沒有顏面享用皇城甘霖,實(shí)在愧對殿下厚愛!

    這句話,讓紅拂河使者的臉色有些變了。

    此言只能由沉淵君來說。

    什么叫“北境將士”出生入死。

    無顏享受皇城甘霖?

    這是在嘲諷大隋廟堂三司六部的官員?

    紅拂河使者及時(shí)的低下頭來,雙手捧著金燦紙張,看似溫和的點(diǎn)頭答應(yīng),但恰到好處的開口問道:“冠軍侯之受封,是太子殿下之令,太子在宮中為將軍擺了宴席,如今戰(zhàn)事告落,殿下一直期待將軍得隙,騎馬入天都,見上一面!

    千觴君的眼神陰沉下來。

    這張?jiān)t令的意思……他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想請沉淵君入宮!

    師兄上次入天都,太子并無實(shí)權(quán),兩人謀劃之下,一人得皇城,一人得北境,如今北境長城的軍權(quán)被師兄握在手里,已經(jīng)威脅到了身處中州的太子……時(shí)至如今,冠軍侯之封賞,太子之邀請,其實(shí)就是一場有去無回的鴻門宴席。

    去不得啊。

    他在心底暗暗禱告,期望師兄做出回應(yīng),卻又不知道,如此詔書,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前頒布,將軍府又該如何回拒?

    沉淵君只是笑了笑。

    他把目光挪向先前提出要與自己論道的小無量山朱密,避開了紅拂河使者的話鋒,笑道:“既然朱密先生不敢與晚輩交手,那么便以‘神魂’相爭,辯一辯道吧!

    朱密神情驟變。

    下一剎那。

    沉淵君便已然臨身,伸出大手,抓向朱密,這位八百年前的劍仙下意識(shí)就要反抗,袖袍內(nèi)一座金燦劍陣掠出,撞向沉淵君探出的大手。

    “哦?要打?”

    沉淵君面無表情開口。

    大氅上的毛發(fā)陡然燃燒,掌心迸發(fā)金光,直接將這座劍陣打得磨滅,爆碎。

    朱密憋屈的怒吼一聲,伸出雙手,前掌疊后掌,與沉淵君的掌心撞擊在一起,后者神情不變,語氣淡然道:“朱密先生不要害怕,我不殺你,只是‘論道’罷了。”

    “嗡”的一聲!

    大殿一圈漣漪炸開。

    這一掌的對撞,竟真的沒有迸發(fā)出地崩天塌的威勢,沉淵君體內(nèi)的劍氣沒有引動(dòng),整個(gè)人氣機(jī)沉寂下來。

    羌山老祖宗,酒泉子,蘇幕遮,幾位涅槃的神色都變得有趣起來。

    朱密被沉淵君拉著墜入神海。

    被迫“論道”。

    從紅拂河走出來的酒泉子,捻了一枚花生粒,放在嘴里砸吧著,瞇著雙眼,又就了一口烈酒,嘖嘖感嘆道:“這小無量山的朱密,怎么看起來像是在龜趺山修行過?”

    大殿的另外一邊,龜趺山的老祖宗神情難看。

    這是在暗諷。

    朱密別的本事沒有,認(rèn)慫挨打有一套。

    縱然只是神魂相爭,也引起了極大的異象,大殿之外狂風(fēng)倒灌,席卷肆虐,境界低的修行者根本就看不清發(fā)生了什么,恭立在殿上的紅拂河使者,只能低著頭保持雙手捧詔書的姿態(tài),大袖飄搖,一個(gè)人很是尷尬的立在那里,進(jìn)也不是

    退也不是。

    千觴君關(guān)注著師兄的戰(zhàn)局。

    朱密的面容,眉須,很快凝結(jié)出了一層淡淡的冰霜,狂風(fēng)席卷,吹落不掉,老人的面上冰霜愈發(fā)深厚,而且堅(jiān)硬,與大風(fēng)發(fā)出“咔嚓咔嚓”的撞擊聲音。

    神魂之爭,最是陰狠,往往靜謐無聲,卻兇險(xiǎn)萬分。

    雷霆炸響。

    大殿憑空多出了一道灼目的火光,兩人分離開來,小無量山的老祖宗被一股巨大力量推得踉蹌,倒沒有像瑤池圣主那樣倒飛,而是狠狠坐在身后弟子的桌案之上,將一張完整的青木桌坐的四分五裂。

    沉淵君則是緩緩收回那只前探的手,半側(cè)著身子,神情淡然如常,他的袖袍內(nèi),風(fēng)雷浩蕩,大雪交疊,兩道截然相反的異象匯聚,緩緩消弭。

    他吐出一口濁氣。

    朱密則是“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一只手捂住胸口。

    勝負(fù)已分。

    “好一個(gè)論道!鼻忌降睦献孀趽嵴贫Γ事暤,“朱密前輩,道行不減,這番論道,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朱密面色本來一片蒼白,聽了羌山老祖宗的話,面色陡然涌起一片殷紅,更加痛苦的嘔出一大口鮮血。

    沉淵君擊敗朱密,他的面色也稍顯蒼白。

    大殿上的狂風(fēng)席卷,隱約將熄。

    這位北境新主緩慢轉(zhuǎn)動(dòng)頭顱,望向恭立在殿前的紅拂河使者,聲音低沉道:“今日北境會(huì)議,承蒙太子恩典,只可惜沉淵與諸位同好論道,身體有恙,尤其是神魂之爭,暗傷留存,為顧全大局,只能留在北境養(yǎng)傷。”

    陽謀。

    以陽謀,對陽謀。

    紅拂河使者面色窘迫,明白為什么沉淵君要只抓著朱密對攻的原因,神魂論道,傷勢的確探查不出,今日又有如此多的大人物到場。

    以自己的身份,最多只是“狐假虎威”,太子殿下親至,在這種局面下,也不可能再強(qiáng)迫沉淵君。

    他只能低頭揖禮,誠懇道:“將軍要好生養(yǎng)傷!

    沉淵君對著這位使者擺袖揮了揮手,臉上一片平靜,同時(shí)環(huán)顧大殿,道:“北境之會(huì),就到這里了。諸位道友,從哪來的,便回哪吧!

    一位位來自大隋四境的大人物,站起身來,與沉淵君一一行禮。

    千觴來到了師兄的身旁,陪著他一起拱手。

    羌山的老祖宗刻意穿過人流,來到沉淵身旁,周圍的人潮已經(jīng)退散。

    姓曾的老祖宗從袖袍內(nèi)取出了一根青燦竹簡,遞到了沉淵君的手上,道:“這是最近東土的一些消息……北境會(huì)議召開之后,北境長城將軍府的諜報(bào)網(wǎng),恐怕就很難越過其余三座長城了!

    沉淵君挑了挑眉。

    羌山老祖說的很對。

    身為涅槃,要坐鎮(zhèn)長城,不可輕易離開。

    而太子賜封“冠軍侯”,并不是真的要給沉淵君升官……還能有什么官,比北境之主更大?太子要一步步卸權(quán),就會(huì)取消將軍府的特權(quán)。

    大隋四座長城。

    除卻北境之外,都握在天都的手中。

    北境的蝴蝶,飛不過東境長城的山脈,也看不到那邊的消息。

    他接過了竹簡,猶豫一下,誠摯道:“謝過前輩。”

    老祖宗笑了笑,“寧奕是個(gè)很不錯(cuò)的小家伙,這里的消息,你需要提前知道……小家伙背后的靠山看起來很多,但真正時(shí)候能夠靠得上的,就這么幾個(gè)!

    蜀山。

    將軍府。

    沉淵君深深吸了一口氣,感激的望向羌山老祖,雙手抬起,揖了一禮。

    “這個(gè)恩情……晚輩記下了。”

    羌山老祖面帶笑意,神情不變的伸出一

    只手,拍了拍沉淵君肩頭,低聲耳語道:“好好養(yǎng)傷,這次殿內(nèi)出手,能看得出端倪……但問題不大。”

    沉淵君的神情一下子僵住。

    老人轉(zhuǎn)身背負(fù)雙手離開,悠然踱步,面前浮現(xiàn)一座金光洞天,身后的羌山弟子跟隨老祖,踏入洞天之中,離開北境。

    羌山老祖的話,并沒有避諱沉淵君身旁的千觴。

    扶著“琴匣”的千觴君,神情有些難看,此刻的大殿已經(jīng)一片空蕩,來客散盡,羌山是最后離開的那一撥人……老祖宗的話,除了他們二人,也沒有第三個(gè)人聽見。

    揮手驅(qū)散了殿外的黑騎甲士。

    沉淵君轉(zhuǎn)身從側(cè)殿離開,一路沉默,直至回到將軍府,關(guān)上屋門,當(dāng)著千觴君的面,他卸下自己的那件大氅,露出內(nèi)里那件漆黑輕薄的鎖子甲,嬰兒拳頭大小的鱗片開闔之間宛若呼吸,密密麻麻的鱗片已經(jīng)碎裂,而且滲出殷紅的鮮血。

    沉淵君抬起雙手,痛苦的低聲道:“幫我,卸甲!

    千觴君連忙來到師兄背后,以指尖自上而下在脊背劃過一條弧線。

    這件鎖子甲是師父留下來的寶器,要卸甲,步驟繁瑣,需耐心拆解陣紋,千觴君的額首滲出汗水,指尖艱難下移,片刻之后,鱗甲墜落,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舸笾樾≈槁溆癖P,黑鱗四處滾落,彈起。

    如釋重負(fù)的吐出一口氣來。

    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展露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副觸目驚心的畫面……師兄的后背裸露出來,精悍的肌肉鼓起,表層卻貼滿了符箓,符紙下陷,幾乎生長到了骨子里,大紅色的符箓紋路不知道是以筆墨繪制,還是以鮮血鑄造。

    這具涅槃身軀里的潛力,都被這些符箓壓迫出來。

    千觴君瞳孔猛地收縮——

    他想到了殿上的那一劍!

    確認(rèn)只有辜圣主一人領(lǐng)劍時(shí),師兄眼神里流露出的遺憾。

    師兄在壓榨自己的生命……只有親眼目睹這具肉身的修行者,才能明白在沉淵君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一位極其年輕的涅槃大能,但大限卻早早的提前,這樣的一具身軀,別說活到五百歲了,能不能再活十年,都是一個(gè)問題。

    千觴君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場會(huì)議,他一直站在師兄身旁,隱約捕捉到師兄遺憾和惋惜的情緒,此刻一切的疑點(diǎn)都貫穿了。

    千觴君腦海里閃過會(huì)議里一幕又一幕的畫面,諸位大能,由白帝龍鱗推演出兩座天下大戰(zhàn)的年限……以如今的傷勢來看,師兄是否還能活到下一場戰(zhàn)爭,還不好說。

    怪不得如此的強(qiáng)勢。

    強(qiáng)勢的以將軍府為寧奕造勢。

    這些行為……看起來很

    他的鼻尖忽然有些酸澀,卻聽到了一道溫暖的聲音。

    “千觴!

    有人在喊自己。

    他狠狠以掌背抹了一把眼眶。

    面前的男人雙手按在膝蓋處,坐在石凳之上,背對自己。

    他再一次開口,聲音沙啞。

    卻沒有喊千觴,喊的是。

    “師弟!

    許久沒有聽過師兄以這樣的語調(diào)對自己說話了。

    千觴一時(shí)之間有些恍惚。

    他回過神來。

    一片又一片的符紙,隨著沉淵君的開口,在脊背之處挪動(dòng),飄拂,從骨肉之中退出,一縷縷金燦的野火,在男人的肩頭燃燒,將符紙點(diǎn)燃,化為一副神靈般煌煌的甲胄。

    鎖子甲是鎖住皮肉的盔甲。

    野火一般的符箓,束縛涅槃力量的,是心靈的盔甲,這些符箓難以卸下,需要極大的耐心,還有定力。

    他笑了笑,道。

    “師弟……為我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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