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傲骨閉上了雙眼，似乎不忍心再回憶。
韓諾惟的心提了起來，“不會……出事了吧。”
莫傲骨慢慢睜開眼，面如死灰：“寧頓重傷了幾個警察，最終帶著孩子跳窗逃走了。云蹤就沒那么幸運(yùn)了，她被警察抓到了。我進(jìn)陰陽關(guān)之前，在警局見到過她。后來聽說，她因為有身孕而免于被起訴，但是，在分娩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
韓諾惟安慰地說：“至少，還有成功脫身的。”
莫傲骨搖搖頭：“我在陰陽關(guān)呆了一段時間之后，托人打聽過寧頓的消息。他在我入獄的幾個月后，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堵在小旅館里了。那天爆發(fā)了一場異常激烈的槍戰(zhàn)，子彈把小旅館的窗子和墻壁都打爛了。”
“是不仁社的人？”
莫傲骨答道：“不清楚，但我認(rèn)為不仁社的可能性很大。”
韓諾惟嘆了口氣：“可憐的孩子，又要落到不仁社的手里了。”他在心中暗暗想到，“十一歲，剛開始懂事的年紀(jì)，就要面對父母雙亡的打擊。”他轉(zhuǎn)念又想到自己的生父母，連忙噤口。
好在莫傲骨似乎沉浸在回憶中，沒有注意到他這句話。
“那是個看起來很討人喜歡的孩子，雖然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非常短暫，但足以感受到他的優(yōu)秀了。他遺傳了潘寧頓的勇敢和云蹤的容貌，以后應(yīng)該會很有前途。”
說到這里，莫傲骨的眼變得更加傷感了。
韓諾惟不知不覺想到了自己，他們的遭遇是何其相似，只是他幸運(yùn)地遇見了善良可靠的養(yǎng)父母，得以無憂無慮地生活了十八年。而這位他從未見過面的“堂叔”，僅比他大了四歲，卻可能要面對更加痛苦的命運(yùn)。
“你知道潘寧頓有多愛這孩子么？可以說是愛到發(fā)狂。”莫傲骨忽然說道，“我第一次見到那孩子的時候，嚇了一跳。潘寧頓竟然沒有遵守家族遺訓(xùn)。”
“遺訓(xùn)？”
“他沒有給那孩子的虹膜染色。我第一次見到孩子時間，一看是黑眼珠，下意識地以為潘寧頓是繼父，孩子是云蹤跟別人生的。誰知潘寧頓卻告訴我，孩子是他的親生骨肉。我后來仔細(xì)觀察過，孩子的臉確實和他有幾分相似。當(dāng)時我真是萬分感慨，他為了防止孩子被不仁社盯上，竟然不給孩子的虹膜染色。我知道潘寧頓向來桀驁，卻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這簡直是對家族的背叛！”莫傲骨說著，有點憤憤，但又難掩悲傷。
“假如您……和潘寧頓都出事了……”韓諾惟斟酌著字句，不知道該怎么問才好。
“那么我們家族的寶藏就會永遠(yuǎn)沉睡在海底，億萬年后灰飛煙滅。”莫傲骨輕聲說。
韓諾惟能感受到莫傲骨矛盾苦澀的心情，他與潘寧頓素未謀面，談不上感情多深，但看著莫傲骨復(fù)雜的情，又于心不忍。
他想了想，轉(zhuǎn)移了話題，“其實，也不完全是壞事。您這不是遇見我了嗎？至于那個孩子，說不定他會被好心人收養(yǎng)呢。”他在心里暗暗祝福，希望“堂叔”遇見的是和自己養(yǎng)父母一樣的好人。
莫傲骨的表情卻越發(fā)陰沉：“我托犯人打聽的，他們的消息應(yīng)該是比較可靠的。據(jù)說，那天，沒有人從小旅館出來。警察后來接到報警來處理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打完了，抬出來的全是尸體，很多人的的臉都被轟爛了，一個能救活的都沒有。”
韓諾惟跳了起來，氣得頭皮發(fā)麻，“他們太殘忍了！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莫傲骨疲倦地靠在墻上：“他們就是這么殘忍。當(dāng)年，你妹妹還是個嬰兒，他們都沒放過。”
韓諾惟想到自己被陷害而蒙冤入獄，又想到苦苦牽掛的養(yǎng)父母，再想到無端慘死的生父母和妹妹，一種強(qiáng)烈的憎惡在心底升起。“等我出去后，一定要找他們報仇！”
莫傲骨沉默了一會兒，“仇當(dāng)然要報，但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取回寶藏。我從前認(rèn)為我的職責(zé)就是守護(hù)家族秘密，確保寶藏永遠(yuǎn)沉在海底，不被打擾。因為我一直無欲無求，只想平淡生活。對我來說，金錢物質(zhì)，夠用就好。可是，要復(fù)仇就不一樣了。”
韓諾惟不說話了，他明白老人的意思。老人十余年沒有踏出牢門，不知道現(xiàn)在的緬甸琥珀，價格一路水漲船高，八大箱子舉世難見的琥珀，對于一個想要復(fù)仇的人來說意味著什么，韓諾惟很清楚。
莫傲骨繼續(xù)說：“當(dāng)年，在警察破門而入的瞬間，寧頓悄悄告訴我，另一半秘密就在核雕內(nèi)的琥珀上，但還來不及說別的，我們就失散了。而現(xiàn)在，琥珀又丟了，我們只好想別的辦法了。”
韓諾惟聽后，只是用手無意識地沿著墻壁劃來劃去，莫傲骨當(dāng)他是大受打擊，也不再多說。
半響，韓諾惟抬起頭來：“前輩，我想試試。”
“試什么？”
“我想把那塊琥珀畫出來。”
莫傲骨盯著他，像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話：“你的意思是，你記得那塊琥珀的樣子？”
“我不敢保證畫得一模一樣。不過，我在中心醫(yī)院住院的時候，只要沒人，我都會拿出那塊琥珀仔細(xì)察看，我雖然看書吃力，但對事物的外形的記憶卻不錯。您不妨讓我試試，將琥珀畫出來，然后再琢磨那琥珀是什么意思。”
“你在醫(yī)院住了兩個月，就能完全記住那琥珀的樣子？”莫傲骨驚奇地說。
韓諾惟點點頭，一臉自負(fù)，“i-have-a-mind-palace。”
莫傲骨立刻一躍而起，在上鋪的邊緣摸索了一陣，從床欄桿的空心鐵柱里慢慢拿出卷得極細(xì)的紙卷和牙刷筆、墨錠，然后一面展開紙卷，一面制墨水。
韓諾惟好奇地問：“難道我們?nèi)シ棚L(fēng)的時候，獄警不會來查房嗎？”
“誰說不會，只是他們不會來查我罷了。”
韓諾惟十分吃驚：“為什么？”
“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我坐牢這么久，從來沒有訪客，也沒有向外打過電話寄過信。在他們看來，我無親無故，與世隔絕，大概是最沒有威脅性的吧。陰陽關(guān)換了三次監(jiān)獄長，早已不太重視間諜罪――實際上，陰陽關(guān)可能就我一個間諜，看起來還人畜無害。加上我?guī)土怂麄儾簧倜Γ麄儾槲腋陕铩！蹦凉钦f著，聳了聳肩。
“人畜無害？”韓諾惟撲哧笑出了聲。莫傲骨假裝惱怒地亮了亮拳頭，“快畫，臭小子！”
韓諾惟扭頭看墨錠已經(jīng)化開，便將紙平攤在桌子上，開始憑借記憶，慢慢畫了起來。莫傲骨走到門邊，幫他望風(fēng)，也不打擾他。
兩人各行其是，心里卻有著相同的打算。
韓諾惟全貫注，畫得很慢，當(dāng)他終于完工的時候，莫傲骨都快等睡著了。
紙上赫然是一塊形如蠶豆的琥珀，一頭圓，一頭稍扁，在琥珀的中間部分有一圈一圈肆意流淌交錯的花紋。
莫傲骨捏著紙片，看了半天才說：“我看不出像什么，你覺得呢？”
韓諾惟說：“這琥珀的形狀雖然特別，但是，任何形狀都是可以人為加工的。所以，我認(rèn)為它本身的形狀沒有什么寓意。排除了形狀，就是看琥珀的顏色了。除了血珀外，別的琥珀都不會褪色，而這塊不是血珀，加上長期保存在防腐的木柜中，顏色一定與當(dāng)初一致。不過，琥珀所呈現(xiàn)出來的顏色很受光線的影響，在不同的光線下，琥珀會折射出不一樣的色彩，這對光線要求很嚴(yán)格，恐怕也不會是設(shè)定密碼的條件。”
莫傲骨贊許地點了點頭：“你和我想的一樣。”
韓諾惟接著說：“那就只剩下紋路了。在我的記憶中，這塊琥珀沒有任何雜質(zhì)，也沒有裂痕，因此，密碼有可能就藏在那些天然的紋路中。”
莫傲骨說：“但是，這些流淌紋都是隨意分布的，彼此間不等寬不等距。紋路之間形成的夾角也都很像是隨機(jī)的，沒有規(guī)律可循。”
韓諾惟發(fā)了一會呆，突然興奮地問道：“前輩，你說，這會不會就是地圖？”
莫傲骨皺了皺眉頭：“怎么會是地圖呢？雙密碼肯定是要兩組相結(jié)合……”他忽然停住了，眼睛也亮了起來，“你說的有道理，說不定這些紋路指向的是另一個坐標(biāo)的藏匿點。”
韓諾惟興奮極了：“前輩，您快去閱覽室，找找看有沒有地圖。”
莫傲骨苦笑了一下：“你還真把我當(dāng)成了啊。閱覽室是有地圖，但就算我能偷偷帶回來，那些地圖密密麻麻的，各種線條交錯，我們的眼睛又不是放大鏡，一條一條線對著看過去，就算看瞎了也未必能找到。而且，我很懷疑閱覽室有沒有精度這么高的地圖。”
韓諾惟聽了有點失望，但他立刻又想到一個辦法：“前輩，監(jiān)獄能上網(wǎng)嗎？”
莫傲骨有點為難地說：“怎么可能，坐牢的犯人哪能用這些高科技。”
韓諾惟聽罷大失所望：“那就沒辦法了。”
莫傲骨好奇地問：“就算能上網(wǎng)，能幫咱們找到高精度的地圖？”韓諾惟答道：“不僅如此，還能查到很多東西，只要您想知道的，電腦和網(wǎng)絡(luò)幾乎都能告訴您。”
莫傲骨有點不相信：“這么厲害？比大英圖書館的資料還全嗎？”
韓諾惟笑了起來，接著，又有點心酸：“前輩，您在陰陽關(guān)的時間太久了。這些年，電腦和網(wǎng)絡(luò)的發(fā)展速度，當(dāng)真是非常驚人。”
莫傲骨問道：“就算你說的都對，有電腦和網(wǎng)絡(luò)了，又能怎么查呢？”
韓諾惟想了想說：“前輩，您能給我一張紙嗎，我想畫出電腦的基本界面。”
莫傲骨略感驚奇地?fù)P起眉毛，“你對電腦這么熟悉？”
韓諾惟笑了一下，“前輩，我說句話您別生氣。現(xiàn)在，像我這個年紀(jì)的孩子，只要不是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的那種，應(yīng)該都很熟悉電腦界面。說能閉著眼睛畫出來，一點都不夸張。”他看著莫傲骨瞪大的眼睛，又補(bǔ)充道，“實不相瞞，我們平時打字的時候，根本不看鍵盤，盯著屏幕就能打字了，這叫‘盲打’，可以算是現(xiàn)代年輕人的基本技能之一。”
莫傲骨冷哼一聲，“我閉著眼睛打人，也絕對不會打錯。這才叫盲打。”
韓諾惟噗嗤笑出了聲，他不再爭論，而是接過紙，快速地畫了起來。
令韓諾惟倍感驚訝的是，莫傲骨的學(xué)習(xí)能力強(qiáng)得驚人，很多他沒有接觸過的東西，他都能很快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韓諾惟的設(shè)想是，先用掃描儀將他畫的琥珀圖樣掃出來，然后傳到電腦上，接著，去下載一個免安裝的“綠色版本”瀏覽器，就可以開始查找了。
“那么，做到了這些，就可以在網(wǎng)絡(luò)上找跟這張圖片相似的地圖是嗎？”莫傲骨聽完之后，問道。“差不多，接下來就是用緬甸全境的高精度地圖與之相對比，可能慢了一些，但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辦法。當(dāng)然，也可以直接用紙片跟地圖對照，但是這樣就得隨身攜帶紙片，很不安全。相比之下，把圖片掃描出來，存在網(wǎng)絡(luò)上更保險。”韓諾惟回答說。
莫傲骨信服地點點頭，他低頭出地想了一刻，又問道：“那么，這些操，是不是會在電腦中留下痕跡？”
韓諾惟吃驚地看著老人：“您想的很對，確實會留下痕跡。一般人不會注意，但如果是稍微有點電腦基礎(chǔ)的人，可能會很快發(fā)現(xiàn)。不過，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的。例如，可以將圖片和瀏覽器都通過網(wǎng)絡(luò)上傳到個人郵箱中保存，使用的時候，再下載，用完即刪，這比直接清除上網(wǎng)痕跡要好。”他猶豫了一下，又補(bǔ)充說，“其實還有個略繁瑣的辦法，但卻算是一勞永逸的。”
莫傲骨睜大眼睛：“那你干嘛不早說？”
韓諾惟撓了撓頭：“我也很久沒碰電腦了，剛剛才想起來。那就是新建一個賬戶，您每次使用電腦的時候，登錄自己的賬戶就行，用完了就把這個賬戶刪掉或者隱藏起來。當(dāng)然這里得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您得獲取這臺電腦的管理員權(quán)限，不過，也不算麻煩，我可以告訴您怎么做。”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214，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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