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石門升到和人脖子差不多高的位置時,一個人迫不及待地彎下腰,一頭沖了進來。他看著緊緊握著槍的k1,露出了一絲詫異,接著又立刻側過臉,對著萬國侯笑了:“侯爺!”
來人身量頗高,幾乎比k1和萬國侯還要高大半個頭。他頂著一頭半黃不灰的頭發,臉像個棗核,藍色的眼睛里有一種灰蒙蒙的憂郁。在萬國侯點頭之后,他又伸出手,在k1的肩膀上推了一下,“辛苦你了!”
這個外國人,正是z2。而在門外站著的,還有t3和姜汝礪。
萬國侯抱著月漱落往外走,面對門外有些激動的一群人,他的表情尤為平靜,“先上去,到車上再說,月總管受傷了。”
t3遲疑了一下,還是主動說:“侯爺,您這一路受累了,我來幫您吧。”他正準備從萬國侯手里接過月漱落,姜汝礪卻搶了先,“你等下還要開車呢,我來吧。”
萬國侯不動聲色地瞟了姜汝礪一眼,然后將月漱落交給了他。t3縮回手,訕訕地笑了一下。
一行人回到地面上,已是夕陽西下。萬國侯看了一眼表:“動快點。”他忽然叫住姜汝礪,“你有破傷風疫苗嗎?”姜汝礪點點頭,“不過,在家里,我只帶了急救箱。”
“一會兒上車后,你先給月總管處理一下傷口,等拿到疫苗了,你就給她打。”萬國侯吩咐道。
“是。”
“侯爺,要不要我派兩個人守在這兒?”z2走到萬國侯身邊問道。
萬國侯想了一想,“算了。9月13日還要舉辦宴會,最近正是用人的時候,就不用在這人身上浪費人力了。何況,你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
“明白。”
萬國侯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下了山。山下除了他的車以外,還停著三輛悍馬,e1、謝狂心等六七個人正在路邊交談,看到萬國侯下來,他們趕緊迎了上去。
萬國侯看著z2,戲謔地說:“你帶這么多人來,是要把山拆了么?”
z2情嚴肅地答道:“假如您再晚一點兒出來,我真的是有這個打算的。”
e1迎上來,“還好您沒事。我們正在商量,要不要聯系人拉鉆井設備進山。”
萬國侯知道這些人都是真心擔憂,當下也不再多說,只是拍了拍z2和e1,“都上車吧,我們回家。”
月漱落被姜汝礪帶上了最后面那輛悍馬,而謝狂心則走到萬國侯身邊,主動要求和萬國侯坐同一輛車。若在平時,萬國侯是想好好休息一下的,但他見謝狂心一臉焦慮,想必也是急壞了,便沒有拒絕。
“侯爺,您下次再去什么危險的地方,能帶上我嗎?”謝狂心關上車門,終于忍不住語帶抱怨地說。
“為什么?”萬國侯看著他年少氣盛的臉,感覺有些好笑。
“我可以幫忙,我還可以保護您。”謝狂心理直氣壯地說。
坐在副駕的k1聽完忍不住笑著說:“等你能打過我再說保護侯爺的事情吧。”
謝狂心翻了個白眼,“你好意思嗎?你比我高比我壯,一點都不讓著我?”
z2一邊開車,一邊笑:“狂心,不是他不讓你,就算他讓你一只手,你也打不過他。”
謝狂心眼珠一轉,“我本來就不是保鏢,我干嘛要那么會打架!”此刻,他見萬國侯安全無虞,便放松了許多,不再像在外人面前那樣矜持。
萬國侯不想聽他們喧嘩,便說道:“k1,開廣播聽聽。”
k1按下按鈕,一陣民謠風格的音樂傳來,一個聲線扎實的男聲正在歌唱。k1剛要換臺,萬國侯卻制止了他:“別換。”
“天上的仙,你穿梭在白云間,
地上的孫子,你苦了你孫大爺。
你偷吃了老君的仙丹,來到了人間,
你轉世做了誰的爹?你造的是哪門子孽?
這是個拼爹的時代,拼爹的時代,哦哦。
這是個裝b的時代,裝b的時代,哦哦。
你是猴子請來的救兵嗎?天上的小鬼嗎?
你是哪位仙的小三吶?師傅,俺老孫去啦!
唐僧他西行,干掉了白骨精。
沙僧說,師傅,咱會不會上法庭?
老白說,師傅你放心,白骨精她沒背景。
八戒他擰著鼻涕說,猴哥,你真行!
這是個坑爹的時代,坑爹的時代,哦哦。
這是個操蛋的時代,操蛋的時代,哦哦。”
……
謝狂心詫異地看著萬國侯,在他的印象中,萬國侯從來不聽中文歌。
萬國侯聽著直白的歌詞,臉上漸漸浮現出嘲諷的笑容:“坑爹?這說法有意思。”
謝狂心問道:“侯爺,‘坑爹’是什么意思?”
萬國侯沒有回答,他只是喃喃地低聲說:“我已經無爹可坑了。”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異常傷感,謝狂心不由得一怔。“侯爺,您的父親……”
“不在了。”萬國侯淡淡地說。前座的z2和k1聞言都是一驚,因為他們幾乎從來沒有聽萬國侯主動提起過自己的家人。
“我十八歲前,就是個坑爹的孩子。我瞞著父親,和一個比我大四歲的女人談戀愛;我為了能多一些錢泡妞,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父親說謊;我明知母親身體很差需要人照顧,卻還總是找借口去見我女朋友,把母親的事情都推給我父親。我的成績并不優秀,而我當時也沒有想過要在學業上做一點努力,好讓父親感到安慰。后來,家里發生了一些事情,也都是我的任性所導致的,但我的父親卻從沒責備過我。十八歲后,我的爺爺給了我當頭一棒,我才開始正視這些問題,開始努力成為父親的的驕傲,成為家族的驕傲。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決心好好生活,因為再沒有爹,能被我坑了。”
車廂里一陣沉默,只有電臺主持人在感傷:剛才唱歌的這支樂隊已經解散了,物是人非。
“我很少說這些,或許你們覺得我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萬國侯理了一下褲子的褶皺,“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么,因為我也曾以為,只要對得起自己的本心,日后終將進入天堂。”
他停了下來,看著窗外落日的最后一絲余暉,“但我后來才知道,去過地獄的人,此生無法再進天堂。”
其他人都默不聲。萬國侯說話的聲音并不大,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很輕,可他的話語里蘊含著一種不容否定的力量,仿佛每一個字都歷經千錘百煉。
“侯爺,您一定吃過很多苦。”謝狂心眨了眨眼,他的眼圈似乎有點泛紅,不知道是為什么。
萬國侯不置可否,而是忽然問了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嗎?”
謝狂心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很模糊了,我還記得他們的名字,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們的臉了。”
“你想他們嗎?”
謝狂心遲疑了一下,“有一段時間,天天想,一想他們,我就要流眼淚,然后哭累了就睡著了。”
萬國侯同情地暼了他一眼,“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你不再想念他們了?”
謝狂心看向窗外,好一會兒才說話,“我剛到船上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朋友,他和我差不多大,一直都很照顧我。我剛開始非常想家,也吃不慣船上的東西,他就講笑話給我聽,幫我轉移注意力。后來我慢慢好一點了,開始吃東西了,但是卻經常不夠吃。”他苦笑了一聲,“九條家的人怕我們逃跑,所以從來沒讓我們吃飽過。”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還好有這個朋友,我才能不那么想家。對了,他也是中國人,每次我想家,他就會小聲唱歌給我聽。在他的陪伴下,我漸漸覺得日子也不是那么難熬了。后來,有一天,黑木船長派人來了。”
謝狂心打了一個寒顫,似乎極不愿回憶,“我們上船的時間夠久了,需要去工了。我害怕,一直哭,他就主動站出來,說替我去工。”
“你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提。”謝狂心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郁,“我不知道怎么寫,就是發這個音。”
k1悄悄調低了廣播的音量,因為廣播正放著一首歡快的歌曲。
“李提替我去工之后,就不知被調到哪條船上去了,我后來再也沒見過他。”謝狂心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李提走了以后,我忽然就不想家了。”
“因為你的這位朋友給了你一種力量,他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萬國侯平靜地說,“你確實要感謝他,沒有他,你可能扛不了這么多年。”
謝狂心低聲說:“我沒有見過比他更善良的人了。”
“有時候,善良是個缺點,因為,善良的人不懂得拒絕。拒絕別人,在他們看來,就像是自己做錯了事一般。”萬國侯的話讓謝狂心感到一陣哀傷,“您是在責怪我利用了他嗎?”
“如果是他主動要求幫助你,那利用不利用也就無所謂了,不是嗎?”萬國侯的眼中蘊藏著一絲似笑非笑的氣。
“我真希望能再見到李提。”謝狂心慢慢轉過頭,像是不愿意再看那如火的殘陽。他發了一小會兒呆,忽然問道:“侯爺,您有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上,可能有另一個您存在?”
萬國侯有些不明所以,“另一個我?”
“是的。我就經常會這樣想,會不會在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平行的時空,有另一個我,過著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生,實現著我的夢想,做著我想做而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謝狂心的普通話仍然帶著日語口音,抑揚頓挫的聲調有點奇怪,但此時聽起來,反而有種特別的韻味。
“我不會假設這些。”萬國侯看著眼前這個漂亮的男孩子,像是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因為這種念頭會讓人感覺自己特別孤獨。”他輕輕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沒有人可以在長久的孤獨中沉醉不已,除非你是上帝。”
“還有老虎、豹子什么的。”k1的玩笑話逗樂了謝狂心,但萬國侯并沒有笑。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謝狂心:“你知道我為什么救你嗎?”
謝狂心臉色一黯,“我知道。”
“我希望你不要成天胡思亂想,我給了你一個承諾,我一定會做到;但我也得提醒你,別忘記你答應我的事情。”萬國侯不疾不徐地說道。
謝狂心臉色蒼白,“我沒有忘記。我今天只是非常害怕,我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李提,我害怕再失去您。”他的右手有些顫抖,像是想要握住萬國侯的手,但最終,他還是克制住了這個念頭,“您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如果您不嫌棄我。”
“我沒有嫌棄過你。”萬國侯鄭重其事地說,“但我也沒有任何親人了。”說完,他往靠墊上一靠,閉上了雙眼。
k1關掉廣播,憐憫地看了謝狂心一眼。
車子開到魔都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萬國侯醒過來的時候,謝狂心正玩著手機,而k1在打盹。他輕輕揉了揉眼睛,“還有多久?”
“還得一會兒,正好是下班高峰期。”z2答道。
“侯爺,南澤姣和她媽媽剛好在這附近。”謝狂心一邊玩著手機,一邊說,“前面有個購物廣場,她倆在逛街。”
萬國侯略一思忖,“z2,靠邊,你跟k1找個地方停車,等我消息。”
“是。”
“另外,k1,記得把那支筆拿去提取指紋。”
萬國侯帶著謝狂心下了車,然后走過馬路,走進了一座新開張沒多久的購物廣場。謝狂心四處尋找,很快便看到了正在往冰淇淋店走去的陶白荷母女。萬國侯拉著他閃到了一邊,“先等等。”
萬國侯看著陶白荷的背影,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激動得不能自已——這是他時隔十二年后第一次看見初戀情人。
但奇怪的是,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此刻異常平靜,平靜得就像是秦始皇手里的那面鏡子。他忽然想起了月漱落那櫻花一般的嘴唇,接著被一臉詫異的謝狂心給喚醒了:“侯爺?”
他恢復了一貫的冷漠:“走吧,去會一會我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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