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從小跟著父母在柳府長大的那些家生子,還是剛進府沒幾天的小丫頭小廝們,還是那些干了幾十年的大叔老媽子,大家誰都感覺柳府的氣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怪異過。
昨夜里四小姐死了,這已經是闔府都知道的事兒了。
一大早,早飯硬是比平時遲開了大半個時辰。
現在,一些小道消息在大家的耳根子下風一樣快速地傳播著,說:午后要去大廳,老爺要收義女了;說:義女是童養媳身邊的一個小丫環;說:元宵節府里要請戲班子好好地熱鬧熱鬧;說:十六日四小姐三小姐照常出嫁,喜宴要認真地辦。
大家傳播的同時,互相悄悄發問:老爺最不缺的就是女兒了,為什么忽然收義女?還是個卑賤的丫環!四小姐昨夜剛剛死了,難道老爺就有心情請人來唱大戲?四小姐死了,還喜事照常辦?怎么個照常法?難道要把死了的姑娘嫁出去?只聽說那張翰林喜好女色,可沒聽說他喜歡死了的女人啊?難道翰林老爺子有摟著死人睡覺的特殊喜好?
蘭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出更多的吃驚,她默默從管家娘子那里領了幾卷新的綢布,然后抱在懷里快步走回角院。
站在門口的時候,她聽到蘭花在笑,笑聲輕柔像水,透過厚厚的棉布門口傳出來,脆生生的,亮晶晶的,她仰頭望。屋檐高處掛著一層冰掛兒,也是亮晶晶,脆生生的。
屋內爐火燒得暖烘烘的。大家脫了棉衣,只穿著細薄的夾衣,蘭花在淡綠色短衫上套一件大紅的比甲,那紅綠相配,竟然一點都不難看,倒是相映成趣,映照她一張豐韻的臉蛋嬌艷如花。分外動人。
深兒淺兒也在幫忙,啞姑在紙上畫出大致的樣子,她們再對照著畫在布匹上。然后裁剪了,用針線縫,蘭草一看她們竟然在縫小奶奶說的“胸罩”。
“我們穿上了是不是會很難看呢?我們又沒有蘭花姐姐那樣的大胸脯。”深兒俏笑著念叨。
蘭花眉毛俏皮地一抖,“死丫頭。你急什么。有你長大的一天,說不定比我還大得多呢,咱給你縫個最大的胸罩兒罩起來,到時候叫你走路都橫著。”
深兒悄悄沖淺兒擠眼,笑嘻嘻的:“我們又沒有蘭花姐姐那么風韻,哪里就能長出那么大一對兒來呢?”
蘭花聽到了,她忽然丟了剪刀,沖過來探著兩個小手就襲擊深兒****。一面亂摸一面笑著叫:“小蹄子,叫我來揭開你衣衫給大家看看。看看究竟是你的大還是我的大!”
羞得深兒雙手頓時捂住了自己的胸,軟在地上不敢起來,嘴里直喊救命。
丫環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啞姑手里提著剪刀靜靜站著看,目光清澈靜謐,好像她完全不是這個世界里的人,她只是個偶爾路過了看戲的。
蘭花裁剪,嘴里念叨,“這個是給我的,這個是蘭草的,那個淺白色的是深兒的,淺兒你是那個粉色的,小奶奶說了,這個粉紅的要送給三小姐,邊上那個月白的給誰呢……”
門口一亮,門簾掀起來,蘭草直著身子打簾子,院子里已經站著大太太,身后跟了一大群丫環仆婦。
慌得蘭花深兒淺兒慌忙丟了剪刀針線,俯身施禮,尤其蘭花,她心里忽然虛得厲害,預感到大太太此來肯定和自己有關系,雙膝一軟就身不由己地跪在了地上。
也不用人禮讓,陳氏一屁股落在繡凳上,目光威嚴地打量一下屋內,淺兒站在最后,她乘人不備悄悄拿沒有裁剪的布匹去遮擋已經剪碎的那些準備做胸罩的花花綠綠的布片。
陳氏眉頭暗皺,又舒開,咳嗽一聲,深兒已經斟好了茶雙手奉上。
“你是蘭花?”
陳氏不接茶,目光看定地上的蘭花。
青磚地上,蘭花俯得很低,乖順地跪著。
“是陳秀才的女兒?”
蘭花點頭。
“你娘死得早,你爹大前年死的,死的時候家里揭不開鍋,拿不出埋葬費,是你賣身為奴,換了銀子為你爹送了葬,然后你就進了我們府里。”
陳氏終于接了茶盞,不緊不慢地說著,一面用蓋子刮著茶水。
蘭花連連磕頭。
李媽、管家娘子等在柳府屬于權重體面的那些下人都來了,大家靜悄悄站了一圈兒,屋子里本來窄小,現在簡直難以插腳。
啞姑轉過門口,出門走了,她身子瘦小,又是個啞巴,這一走竟然沒人發現。
蘭花心里捏了一把汗,大太太是什么意思,竟然已經將她的身世底細打聽得這么清楚,既然都清楚了,為什么又要來當面問我?
流云堂里,劉管家身后跟著兩個小廝,腳步輕快,推門而入,直奔柳顏的住所。
驚得守靈的下人忙忙跑向四姨太,“不好了,劉管家帶人來給小姐裝殮了。”
四姨太哭了一夜,這會兒昏昏沉沉,心里發昏,有些氣惱,“裝殮就裝殮吧,人死了自然是要裝殮的,難道我能把她留在閨房里看一輩子?”
眼淚又落了下來。
她真是命苦,好不容易生出一個女兒,辛辛苦苦養大了,眼看著要出嫁要出人頭地了,如果嫁過去早日站穩了腳跟,也好提攜提攜這苦命的娘親呀,誰知道這傻妮子竟然不聲不響就死了,她走得突然呀,當娘的心里刀剜一樣疼,又懷疑是從親事上落下的心病,才一天天地病了,要不然那么一個活蹦亂跳的好孩子又怎么能忽然說死就死了呢?她不滿意自己的親事,又沒有辦法擺脫,才傷心過度致死的,所以她這當娘的心里愧疚,早知道會這樣,自己豁出去也要去老爺面前爭取一下,叫他取消這門親事。
唉,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人死不能復活啊。
丫環結結巴巴:“四姨太,劉管家沒有抬棺木來,只是要用草席子卷裹我們小姐呀――”
張氏忽然一骨碌翻起來,什么?
眼前一花,氣血翻涌,登時昏了過去。
畢竟整整一夜工夫沒睡,哭個不停,傷心過度身子吃不消了。
丫環仆婦們亂一團,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涼水的灌涼水。
流云堂里人仰馬翻。
劉管家一看那些丫環都跑出去了,一揮手,兩個小廝極麻利地抖開一領席子,將四小姐連同身下的被子卷起來抬上竹席,裹巴裹巴,卷成一個筒狀,抬起來就往出跑。
等張氏屋里那些下人發現,四小姐已經被抬出了流云堂。
頓時身后哭喊聲一片。
劉管家及時指揮人將流云堂的門關起來,從外面上了鎖,任你里面再怎么哭鬧,墻高門深,外面的人是聽不到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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