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前夕掛在門楣上的大紅燈籠,經過十多天的寒風吹蕩,那紅艷艷的顏色出現了衰退,月色慘白,燈籠里的燭光像一只只瞌睡的眼醒在夜深處。
一個胖乎乎的姑娘拉著一個瘸腿的婆子兩個人匆匆忙忙出了柳府大門,沿著街道往東邊跑,幸虧這會兒時辰還不算太晚,靈州府是小地方,官府也沒有禁夜的規定。
穿過幾條巷道在一個大門口停下,上前拍門。
姑娘力氣大,捶得那扇門直哆嗦。
“來了――來了――這是要拆了我家門嗎?”
一個微微醉酒的老頭搖搖晃晃出來,借著月光看了看,不大耐煩,“干什么啊,這深更半夜的?”
姑娘一著急就結巴了:“我我我們是柳府的,府府府里磨坊的喬媽媽生孩子,難產,需要請王婆婆走一趟。”
老頭兒脖子一縮,“哎呀不巧,她叫李家請去了,李家的三少奶奶今晚臨盆。”
姑娘一著急更結巴了,“那、那去了多長時間了?可說什么什么什么時候回來?”
老頭搖頭,“對不起,這李老爺家你也知道,是咱靈州府地面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家兒媳婦生孩子,這時辰就不好說了。”
姑娘直跺腳,這倒也是,有錢人家就是這樣,仗著自己有錢有勢,什么都要比一般人家好,就連這生孩子,也一定會將接生婆霸占著不放,就算生下來還要給人家再守上幾個時辰直到完全穩妥了才肯放人。
姑娘急得抹眼淚。一跺腳,掉頭往李家跑,李家離這里不遠。
在靈州府柳府。主子們住的最偏僻的地方莫過于角院,而下人們住的地方,也有最差的地方,那就是磨坊了。
磨坊在柴院的后面,轉過幾個拐角,最后隱藏在一圈老舊墻根下的幾間老茅草棚子,常年風吹日曬。屋頂的橫梁歪了,苫蓋的茅草頂子多處漏雨,屋子里陰暗潮濕。住在這里的是幾個推磨磨面的女人。
平時這里十分僻靜,喬媽媽等人按時把磨好的面粉背到廚房去,然后拿走屬于的自己的一日三餐,除此之外很少有人進出走動。
今晚有些不同。沉寂的院子里時不時響起一串腳步聲。屋檐下狹窄的破窗口透出昏沉沉的燈火,女人的呻*吟和吆喝伴隨著燈火在黑暗里搖曳。
“使勁兒呀喬媽媽,眼看都折騰五個時辰了,你怎就毫無動靜呢?眼看這血水都要流光了,孩子還不露頭,到時候可怎么是好呢?”一個女人兩手是血,正趴在喬媽媽身底下窺探,同時伸手進去抓。那個幽深的暗洞望不到頭,手塞進去摸不到孩子的頭。只能抓到一把血糊糊的碎肉出來。
喬媽媽胖大的身子橫躺在一面扯掉席子的土炕上,正大聲哼哼著,那個皮球一樣的大肚皮直挺挺橫在眼前,疼,干疼,一陣接一陣刀刮一般的疼,可就是不見孩子有個動靜。疼痛難當,喬媽媽伸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一撕就是一大把,她像個四角蜘蛛一樣橫叉著身子,大叫:“我生那個死去的頭胎,不是這個樣子啊,很快就生下來了,這一胎怎么這么難呢?是不是老天爺不叫我活了?要拿我的命呢?”
一個婆子血糊糊的巴掌捂住了喬媽媽的嘴巴,“你個豬狗婆胡咧咧啥呢,你安心生娃就是,胡思亂想啥啊你――”
喬媽媽殺豬一樣嚎叫,“疼,疼死了,我要疼死了。”
另一個婆子不知道從哪里抓來一把香灰,沖了臟兮兮的一碗按住給喬媽媽灌,“這是廟里求來的,最靈驗啦,喝下去送子娘娘自會保佑。”
嗆得喬媽媽一陣咳嗽,閉過氣去。
幾個婆子手忙腳亂地灌水、拍背、扯著耳朵喊叫,有人拿了納鞋底子的錐子扎人中。
喬媽媽悠悠地醒轉過來,“娘呀,我要死了,我肯定邁不過這道門檻了――”
一個婆子摸著喬媽媽的大肚子,“不行啊,必須得請王巧手來,她知道的多――”
“阿福已經去了,為什么還不見回來呢?”
“阿福這丫頭傻里傻氣的,能干什么事兒呀,肯定是哪里出差錯了!”
喬媽媽忽然一把抓住了一個婆子的手,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勁兒,狠狠地攥住了不丟,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恨不能把這只手攥成肉醬,疼得婆子嚎叫一聲,另一只手啪啪啪打著喬媽媽的手背,可她攥住了就是不丟,婆子惶急無措,疼得鉆心,忽然伸嘴來對著喬媽媽手背就是一口,鮮血四溢,喬媽媽昏了過去。
那只手才算是松開了。
幾個婆子圍著死過去的喬媽媽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施救。
錐子扎人中已經沒有用了,一個婆子趕忙去扎腳心。
一陣刺疼,產婦又慢慢蘇醒過來。
一個婆子沖了半碗黑糊糊的東西叫喝下去,喬媽媽喝一口,哇吐出來,太苦了。
婆子覺得委屈,“我記得老人們都說難產喝這個好,苦得娃在肚子里呆不住就自己出來了。”
另一個婆子又伸手進去掏,手一進去喬媽媽沒命地嚎叫,可就是摸不到孩子的頭。
她的小胳膊全部伸進去,大胳膊肘子卡住了。
“要不用剪刀剪開一點,我再往進去摸摸。”
有人真拿來了剪刀,有人掌燈,看準了喬媽媽血糊糊的下體真的剪了下去。
血水橫飛,喬媽媽身子驟然彈起,蜷成一個球,可是很快就展開了,她又昏死了。
“不行啊,再這么耽誤下去會死人的。”
時間一點點消失,喬媽媽身體里的血不斷地流著,骯臟的土炕被血水浸得一片暗紅。
李家的門樓要比柳府的更高大,更威嚴,顯示出這是一戶有錢有勢的殷實人家。
就連那門口的燈籠也要比柳府的大出一圈兒,風吹過,燈籠在風里嘁嘁嚓嚓響。
胖姑娘扭著肥肥的屁股沖上去就擂門,門開了,沖出來幾個氣沖沖的大男人。
“我找王巧手,請他去救命。”姑娘哭著喊。
“什么?柳府的?磨坊的婆子生產,一個丫頭來請?沒帶名帖?”李老爺聽完下人通報笑了,揮揮手,“關上門不用理睬,這樣冒充身份的窮棒子我見過了。不用客氣。”
幾個如狼如虎的門衛果然不客氣,一陣亂打,姑娘哭喊著抱頭逃竄了。
阿福哭著軟倒在炕前,干娘已經氣息奄奄,她這個做干女兒的,卻空跑了一圈兒。
怎么辦?
一個婆子過來揪阿福的辮子,“傻姑娘,這不怪你,我們窮人就是這樣,我們的命賤,只能交給老天爺去定奪了。”
另一個也嘆息著,“阿福啊,你快拾掇拾掇,給你干娘換身干凈點的衣衫,我看這情形是不行了,免得到時候光著身子上路。”
“女人生娃,就是鬼門關上走一遍,生死是常有的,阿福你不要哭――”
“不――”阿福忽然翻起來,眼珠子瞪得圓溜溜,“我去請一個人,那個人一定有辦法――”
丟下話,人已經風一樣沖出去了。
“嘭嘭嘭――拍門聲急促,響亮,在半夜里聽來空蕩蕩的,像有人在狠狠地捶打一面牛皮破鼓。
啞姑一骨碌翻起來,習慣性伸手去摸墻開燈,嘴里喊:“快快快,有急診,小張你快去產房做準備,五分鐘內務必一切準備就緒!李娟你通知手術室做好準備,為防意外,我們必須兩手準備!”
一個涼涼的小手伸過來小心翼翼摸上額頭,“小奶奶你怎么啦?是不是夢魘了?”
說著點起了燈。
初燃的昏黃燭火下,對面映出一張睡眼朦朧的小臉,啞姑抱著被子坐起來,傻了好半天,半晌才回過味來,搖搖頭,苦笑,原來虛驚一場,只是做夢了,夢里還在從前,還以為自己在值夜班,唉,不提了,往事已矣。
“嘭嘭嘭――”拍門聲固執地響著。
原來不是幻覺,是真有人在打門,還隱約伴隨著呼喊聲。
蘭草剛把門打開,一個身子就口袋一樣直接栽倒進來,蘭草低頭看,“阿福?你不是磨坊的阿福姐姐嗎?為什么半夜跑這里來了?”
阿福翻起身,結結巴巴,“請、請救命――要死死死了――”
蘭草駭然,“救什么命?誰要死了?”
阿福抬頭,身后站著一個嬌小單薄的身子,正鎮靜地望著她。
阿福是個虎脾氣,忽然一下越過蘭草一把扯住了啞姑衣衫,拽起她蹬蹬蹬就走。
啞姑就像被拎在老鷹爪子下的一只小雞,身不由己跟著這風風火火的傻大姐兒走。
急得蘭草在身后跌跌撞撞趕,“你干什么啊,要綁架我們小奶奶嗎?你快松開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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