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多久, 好像從閉眼到恢復意識, 僅是轉瞬工夫。
景琛猛得睜開眼, 腰背稍稍挺直環顧四下, 發現屋里人也在逐漸蘇醒, 外界能量波動已然平息。
從秘境里一貫不變的天色看，暫時無法得知時日過去多少。
暗十七第一個反應過來，起身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這會兒沒人阻止，因為他們也想知道, 在昏沉的這段時間里, 發生過什么。
景琛晃了晃頭，手指在石頭上摩挲, 再沒有即將發生變故的那種其心吊膽感覺。
難不成已經過去了？
還是他的結界布置起了作用，使得這場變故并未影響到他們？
昏睡前與凌奕交握的手一緊, 景琛看去，男人的眼睛溫和且堅定。
院落的門開合，暗十七很快回來，邊往里走邊道，“外面晶石已變做黑白之氣, 眾多妖物狂化，攻擊了昏睡中的修士。”
“可有人受傷？”蘇源道。
暗十七沉著臉, “傷亡者不計其數。”
這絕對是一個不能再壞的消息，地符界來者間雖有競爭，到底同出一地, 出現大規模的傷亡，未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情緒。
“除此外，可有其他消息？”景琛想了想道，“你說變作黑白之氣，那晶石呢，消失了？”
說這話時，景琛目光不自覺掃過屋中眾人，最后定格在暗十七身上，隱隱覺著有些不對。
但具體哪里不對又說不上，只覺得從蘇醒過來開始，看什么都有股別扭勁兒。
“是。”暗十七稍稍抬頭，寬大帽檐遮住了他半張臉，留下線條冷硬的下巴。
他回答之后，屋中眾人陷入沉默，臉上均是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琛放下石頭精，給自己倒了杯茶，小口抿起來。
依照暗十七所言，他們昏睡時間里就過去半個時辰。
期間，神魔之氣逸散，妖物狂化，過半數修士受了傷，顯然這場動靜不小。
那么問題來了。
世界意志用核心基石吸引他們前來此地，就是為了一網打盡嗎？
不對！
景琛將茶一口飲下，仍覺口中索然無味。
風祭曾說過，世界意志并無阻止小世界回歸的意思。
這點上，其實他自己也有所感應——從來到小世界直至如今的秘境一路過來，某種程度上說，世界意志甚至借由石頭精提點過他不少。
那么現在出手傷人，是幾個意思？
等等……
說到風祭，景琛通過與多寶塔的感應喚了兩聲。
沒有任何回應，連感應波動都不曾出現。
呵，當初在虛境里時可都沒有斷絕得如此干脆，要說沒有貓膩，誰信？
景琛心中一聲冷笑，當下了然。
自入秘境來，遇到的虛境、幻境、幻象什么的真是太多了，想他都有免疫，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畢竟他的九子棋還幻化過虛界，真真假假，光憑直覺便能感知一二，難怪總覺得有些別扭。
所以這里是，夢境吧？
也許從他感覺到睡意便是開始，再到他醒來，暗十七的話語引導，連昏睡這段時間都算計在內，還真是無縫連接。
想到自己入睡前做的布置，即便肉身在外，短期內也是安全的，景琛心下稍定。
那就來看看，世界意志究竟要耍什么把戲吧。
有了這番計較，將自己置身于外，個中滋味又有不同。
別的不說，單是屋中這些個自己平日最為熟悉的人，若以挑剔的眼光來打量，會發現表情上稍顯微妙，并不靈動。
倒是手邊的阿修羅。
景琛伸手掐了掐小包子肉肉的臉頰，意外被咬了兩口，細心探查下，令人驚訝的是，與天火之間的感應倒是模擬出來，還挺逼真。
再轉頭去看凌奕，自家媳婦怎么看怎么美。
假使夢境里的所有場景是根據自身記憶幻化出，能出現一個完美的凌奕，自己對媳婦果然是真愛。
君不見，客疏從頭到尾都在傻樂呢——沒想到對方在自己印象中，竟是這么個形象。
眼看無人開口，暗三拿出沙盤在上面寫道，“現在當如何？”
景琛回過神，想也不想回道，“我看大家都困了，回去洗洗睡吧。”
眾人，“……”
既知是夢境，假的終究是假的。
景琛心道，就算天塌下來，也跟我沒有半毛錢關系……啊，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下的，輕咳一聲道，“我的意思是，靜觀其變。”
說罷拉著凌奕站身，頭也不回朝房間走。
在他不去注意身后，院落里的萬物連同人在內歸于虛無，猶如分崩離析，陷入混沌一片。
灰蒙中，只有阿修羅尚在，是這無垠天地中的一抹亮色。
小團子環顧左右，癟癟嘴正欲跟上，景琛離開方向丟來一道黑影，正式被罰了兩個月燒雞的大紅。
本就已很沮喪了，沒想到這會兒又落在阿修羅手里，嚎得那叫一個委屈。
將其拋出的罪魁禍首聽到動靜步子一頓，轉而一想，此地是夢境，除卻做夢的人外，其余感知都是假的，就隨他去了。
可是。
真如景琛所想這般嗎？
再說兩人回到房中。
尚未站定，景琛直接將人往床上一按，自己緊跟著覆上，將人壓在身下。
“這么急？”凌奕被人猝不及防一推，順勢躺平，“昨天難道沒有滿足你？”眼睛危險瞇起。
景琛隨手將解下的外袍往旁邊一丟，又伸手幫凌奕寬衣解帶。
沒一會兒工夫，兩人身上皆是衣衫不整，□□胸膛，怎么看都□□無邊。
“我發現……”凌奕盯著景琛露在外的皮膚，饒有興致道，“今天你格外熱情？”
“哈哈哈！既然都是夢了，小爺今天要在上面！”景琛跨坐凌奕腰上，俯下身勾起美人下巴，“來，先給爺笑一個。”
凌奕直直盯著景琛動作，眼神幽黑，直盯得人發怵，忽而展顏一笑，“我竟不知，原來小琛還有這樣可愛的一面。”
可愛個鬼！景琛心里想著，卻被笑容迷得七葷八素，待反應過來時，兩人位置早已轉換。
“看來你也發現了，這的確是夢境。”凌奕撥開黏著景琛臉頰的碎發，慢條斯理道，“但你如何確定，這僅是你一人的夢境？”
“什，什么意思？”不然還能是幾個人的？景琛一臉懵逼。
……
等做完某種相當耗費體力的和諧運動，景琛整個人都不好了，躺在床上一臉生無可戀，“所以，因為我們有天火契約感應的緣故，進到了同一夢境中？”
捂臉。媳婦兒你聽我解釋！之前調戲你的那個絕對不是我，一定是被什么附身了！
“看你樣子。”凌奕笑道，“似有話說？”
景琛眼神飄忽，“……沒，只是好奇，為何你我的感應存在，與多寶塔的聯系卻沒了，對了，那阿修羅和大紅是？”
“自然一起進來。”
景琛，“……”還好沒將這兩家伙帶進房間，不然我的一世英名就毀了。
“至于與多寶塔的聯系。”凌奕沉吟道，“我想，夢境雖是根據我們記憶幻化，卻可能有所限制。”
“撇開多寶塔為整個多寶界的載體不說，就是劍老，雖為魂體，論修為在天級之上，可通小世界界壁。”
“也許并非不想模擬出來，而是沒有能力或者無法提取這段記憶，至于阿修羅能進來，想是因為契約特殊的緣故。”
因為當初定下契約時，景琛身體相當于被天火重塑，個中羈絆自然比多寶塔，以及自己與劍老要深。
兩人從房間出來，在他們視野外的地方空間迅速變幻，以兩人為中心鋪展開，像是瞬間完成了世界從無到有的構建。
阿修羅一直守在門外，之前抓著冥烈玩，看見兩人出來忙把手往背后一藏，“呀呀。”
景琛覺著有些心虛，就在剛剛他還以為小團子也是假的，沒少□□阿修羅的臉，難怪被咬。
“呀？”清晰感應到從契約那頭傳遞來的情緒，阿修羅歪了歪頭，最后選擇抱住凌奕的大腿，“咿呀？”小爹怎么了？
凌奕將小娃抱起，頗為好笑地摸了摸他頭，“乖。”
大堂中一行人都在，從他們神色看，似是剛從外面回來。
“有消息了？”景琛坐下，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想到都是幻化出來，指不定世界意志就躲在什么地方偷窺，一時間更加無法直視。
蘇源率先開口道，“秘境消失了。”
景琛，“！”太突然了，這是整哪出？世界意志的目的恕他有些瞧不明白，“那我們現在是在？”
“深藍雪山消融后的平原里。”
這點倒沒問題，景琛與凌奕對視。他們進入秘境的入口，就是在那處平原里。
如果秘境是依托實體建造的幻境，那么幻境解除，各宗門弟子建造的房屋卻是實打實不會消失。
這大概就是為何外界巨變，他們仍然待在院落里的原因。
當然出了院落后，還是不是原來秘境中的環境，從蘇源的消息來看，就不好說了。
“另外，由于時間流速不同。”蘇源繼續說道，“我們馬上就要回歸地府界了。”
待他說完這句話，屋中其他人神色都沒有明顯變化，似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烏小雪正拉著季浮白私語，暗字開頭的數字軍團將身子埋進陰影里，繼續充當壁花，地上白虎用尾巴圈住兔子，懶懶地搖晃著腦袋。
還有坐在不遠的客疏時不時笑上一下，分外驚悚。
當真是人生百態，景琛感慨道。
沒想到眼前一伙人，在自己記憶中都是這樣的人設。
“說起來還煞有介事的。”景琛不動聲色，與凌奕做著神識交流，“夢境主動透露給我們信息，是何居心？”
“讓我們回歸。”景琛笑道，“難不成還能造一個地符界出來？”
就算真能借助記憶營造出地符界的假象，然天級以上的人無法制造出來，一回宗門豈不就露餡了？
出了院子，外面環境果然有所不同，正如蘇源所說，秘境已消失。
那么最明顯的，當是天色變暗，再無永晝。
沿著建筑物的間隙處向遠望去，平原上山川層疊，浮現出一個個極淺的群山輪廓，不再是秘境中似乎永遠化不開的灰蒙。
表面上看起來是回到藍葉小世界了——景琛沒忘記他們還在夢境里。
由于秘境依托深藍雪山形成，一眾修士相隔的大體位置沒變，建筑院落亦都存在。
沒等走出幾步，道路上就有三三兩兩的受傷修士攙扶著路過。
待行至消失的晶石周圍，被妖物所傷的各宗門弟子席地而坐，一眼看去數不勝數。
“黑白二氣呢？”景琛帶上可看神魔之氣的眼鏡，好奇道，“那些傷人的妖物何在？”
“自是隨著秘境一同消失。”蘇源奇怪道，似是詫異景琛何出此言，“它們本就不存于外界，僅是秘境的虛影。”
景琛，“……”被夢境中的人科普，感覺很神奇。
話說少年，作為同是地符界下來的人，不覺得自己知道這方面的知識很突兀？分分鐘暴露的節奏啊。
世界意志可能認為蘇源跟自己不熟就肆無忌憚了吧，景琛幽幽地想。
平原上，下到小世界的上萬人如今只剩下數千，斷臂殘軀隨處可見，用血流成河來形容也不為過。
景琛拉著凌奕走遠，沒有靠太近。
盡管是夢境，幻化得太過真實，看多了著實傷眼睛。
而且，看到此景不由會更讓人擔心——入夢前他們都感受到昏沉睡意，一旦那些圍著晶石的修士失去意識，極有可能被妖物乘虛而入。
眼下場面，并非不可能發生。
……
先前有提及，受時間流速影響，回歸之日在即。
來接人的飛艦沒讓他們等太久，景琛甚至都沒來得及去看看夢境中是否有炎城存在。
他們剛出秘境的下午，儲物戒里傳來一絲異動，回程的氣囊有了感應。
拳頭大小的白珠，表面柔軟，關注靈符力后無限壯大，將他們整個人包裹其中。
沒有受傷的人自然早早做好了回歸準備，一時間，平原上升起無數個白色的球，如同正在孵化的卵。
即便有受傷的，也在幫助下張開氣囊，等待升空。
唯有那些被妖物所傷死去的弟子，如有同門在側尚能帶著尸首回地符界，否則只能長埋小世界。
景琛背起阿修羅，與凌奕做著“離開小世界”前最后的神識交流，“看起來還挺像回事兒，你說世界意志費盡心力將我們拉入夢境，現在又將人送離，到底是圖什么？”
“總歸不會真回到地符界。”凌奕神識傳音道，“我想答案會在飛艦上。”
氣囊鼓漲到最大，一個個緩緩升空，如同當時來時一般，天地間充斥著無數白球。
景琛視線下望，俯瞰深藍大陸，成片的藍色如同它名字般深邃廣博。
忽然，只覺得眼前一黑，再睜眼時人已在飛艦中。
景琛睜大眼眨了眨，望向四周，這是當初他們剛登上飛艦時的艙室，連門口檢查的人都是一般模樣。
回頭，凌奕就在身側，跟著的還有烏小雪一行，以及客疏領隊的數字軍團。
“這也……”太敷衍了吧！景琛差點沒笑出聲來。
他只經歷過從飛艦去到小世界，尚未回歸，便不可能有回飛艦的記憶。
早在拿出氣囊時，他就想過世界意志會以何種方式來填補這段記憶空白，沒想到……
竟然眼前一黑就完事了，你當是瞬移呀親！
好，好吧，此番進入小世界的估摸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要是沒發現夢境存在的話，說不定真會這么糊弄過去。
景琛與凌奕相視一眼，均看出對方眼中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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