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獎賽首站的俄羅斯莫斯科分站賽,韓露和許浩洋的出場順序為第四位,在他們前面的分別為美國選手、意大利選手和法國選手,后面是一對俄羅斯選手,江心和姜至俊在最末出場。
第一天的短節(jié)目,他們的分數(shù)排在第四位,落后排名第二的江心和姜至俊6分。黛西給他們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再次打了低分,她在賽后回應記者采訪的時候毫不留情地說,她覺得他們的表現(xiàn)很荒謬。
“我根本不明白她在滑什么。”黛西尖銳地說,“這是《克羅地亞狂想曲》嗎?”
黛西的諷刺和不屑,韓露可以說是快要習慣了。反正,無論她怎么樣,黛西都不會滿意,只要她做不到十全十美,黛西就永遠能夠挑出她的毛病來。
“別理她。”許浩洋說,“她的腦子已經(jīng)定型了。”
這句話一半是在安慰韓露,另一半,其實許浩洋心中也有著他的不安,他的確害怕黛西會是一個比他想象中更加古板的人,如果她心中真的有一個“好的節(jié)目”的標準的話,那么,也許很多風格都不能被她所理解。
不過,現(xiàn)在他們首先要關心的并不是這個,而是馬上到來的第二天的自由滑。
這才是比賽中的重頭戲。
在他們之前,美國選手選擇的曲目是《陰陽師》,這是一首非常日式的曲子,并非是《蝴蝶夫人》那種西方人眼中的加了模糊濾鏡的日式,而是自始至終都被濃厚的傳統(tǒng)日本風情所貫穿,這由他們這樣的西方面孔演繹出來,又多出了一重別樣的色彩。之后的意大利選手的選曲則與前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那是一首熱情歡快的舞曲,如同穿著彩裙的少女歡欣地把明媚的陽光灑滿了整個冰場,在他們做出結(jié)束動作的時候,明顯能夠看出觀眾們臉上意猶未盡的神采。
第三位的法國選手即將上場,韓露和許浩洋也做好了準備。
當對手徐徐滑入冰場,向觀眾致意完畢做出準備動作,音樂聲緩緩流入冰場中心時,韓露和許浩洋的表情立刻僵硬了。
那是德彪西的《牧神午后》。
和他們選擇的曲子相同。
同一個賽季中,不同選手的曲目相撞這件事其實也并不算非常罕見。過去,花滑運動剛剛興起的時候,音樂都是采取現(xiàn)場演奏的形式,沒有曲目更換,就是一遍一遍地演奏同一首曲目。后來,選手們可以自己選曲之后,大家的選曲往往集中在了《卡門》、《羅密歐與朱麗葉》、《天方夜譚》等等曲目上,尤其是堪稱在節(jié)奏和速度上幾乎可令所有人都順利找到屬于自己的節(jié)奏的《卡門》,更是創(chuàng)造了曲目相撞的歷史,甚至到了解說員說到最后詞窮的境地。
現(xiàn)在,因為2014年新改了允許使用帶歌詞的音樂的新規(guī)則的原因,選手在同一賽季曲目相撞的情況也少了許多。但是,正因如此,這種情況下的相撞就更加糟糕了。
且不論裁判的打分是否會無意識間受到影響,至少曲目給觀眾帶來的新鮮度,是無疑會被狠狠地打一個折扣的。
并且還是兩首同樣曲子相連,又是新賽季、新曲目的首場比賽……
不止是許浩洋,韓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場的比賽,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她頓時心慌意亂。
他們之前的那對法國選手的表現(xiàn)很圓滿,也許他們的國籍也為他們加了分,他們將《牧神午后》中的曖昧與若即若離表現(xiàn)得十分充分,贏得了一個雖然沒有非常驚人,但也相當不差的分數(shù)。
這根本不必說會給后出場的韓露和許浩洋帶來多大的壓力。
也許他們?nèi)嗽诂F(xiàn)場算是好的——因為圍著電視機觀看直播的那些觀眾,在聽到重復的音樂響起的時候,馬上露出了驚訝和不可思議的表情。
解說員也是沒有放過這個話題,兩個人連連說著可是數(shù)十年都沒有這種事了。
而韓露和許浩洋的節(jié)目,再度用黛西的話來說,就是亂七八糟。
不止是黛西這么認為,觀眾也這么覺得。就在節(jié)目還沒有結(jié)束的時候,網(wǎng)上已經(jīng)開了不少帖子,其中一個點擊量最高的帖子名為“德彪西的棺材板壓不住了”。嘲笑,諷刺,謾罵……被上個賽季慢慢完善的《堂吉訶德》所平息的輿論似乎一時間又回到了原點。
另外,韓露自己也覺得,她的表現(xiàn)糟透了。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可以這么差勁。
她根本不可能理解德彪西。
她在那個時候,憑什么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德彪西?
樂曲結(jié)束,她甚至沒有好好地完成結(jié)束的致意動作,便匆匆離開了冰場。他們和劉伯飛一起坐在等分區(qū)的時候,許浩洋和劉伯飛小聲討論著什么,韓露則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前方,這個表情自然是被攝像機捕捉了下來。
“我靠。”坐在訓練中心看節(jié)目的張磊搖頭,“韓露姐這張臉……”
“但是怎么會呢。”子君不可思議地說,“現(xiàn)在這個時代,撞曲目的概率也太低了點。而且他們選的又不是什么熱門曲目。”
“是啊……”陳廷源也這么感嘆。
結(jié)果完全在意料之中,黛西給了他們一個非常低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分。分數(shù)出來的時候,韓露先是閉了一下眼睛,然后不知是輕蔑還是無奈地冷笑了一聲。
“別暴走,別暴走別暴走別暴走別暴走別暴走別暴走……”張磊對著電視碎碎念。
分數(shù)出來,他們起身離開了等分區(qū),接著是江心和姜至俊的節(jié)目,然而,他們卻都沒有什么心情去看了。
韓露披著隊服坐在準備區(qū)里,許浩洋坐在她旁邊,他覺得,她其實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暴怒,然后去指責這套遠遠和她自身習慣的風格不符的選曲和編舞。但是她卻始終沉默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沒事。”劉伯飛咳嗽了一聲,“這種撞曲目的事在之前其實挺多的,裁判們也不會把這當成個什么事。第三站時就不會再和他們同場了。”
冰場中心的音樂漸熄,緊跟著爆發(fā)出雷動的掌聲。在這種聲音的刺激之下,韓露終于坐不下去了。她站了起來,朝著準備區(qū)外走了過去。
“你去哪兒?”劉伯飛叫住她。
“洗手間。”
她去的的確是洗手間——她的心口堵著一團東西,并且像吸了水一樣越漲越滿,塞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她必須找到一個安靜的,沒有人的地方去把它們砸碎。她站在隔間里,右手牢牢地握緊了拳,然后,她朝著墻壁狠狠地捶了一拳。
痛。
非常痛。
她此時卻多少有些慶幸,花滑運動員的手相對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她根本不在意與他人的曲目相撞會對她的得分上造成什么影響,她只是在親眼看到了其他人對這首曲子的演繹之后,對自己深深地生出了一種厭惡感。
不行。
就是不行。
始終都不行。
在過去被她忽略了的,覺得不重要的東西現(xiàn)在被以一種無法質(zhì)疑的態(tài)度擺在她面前。
為什么呢?
她自嘲地露出苦笑。
為什么從前可以浪費這么多的時間?為什么從前就有著這樣的——自己引以為傲的東西絕對不會失去的自信心?
她再度狠狠捶打了一次墻壁。拳頭和混凝土墻壁相擊發(fā)出沉悶的鈍響。
再過一會兒——她想,只要再過一會兒,比賽就會結(jié)束,然后會有不少媒體記者堵在場館門口和他們下榻的酒店門口,他們會等不及問她對于這場比賽的感受。在這之前,她必須要將自己的情緒調(diào)整到一個正常的狀態(tài),她不想為他們已經(jīng)在肚子里構(gòu)思的嘲諷增添素材。
也是這個時候,許浩洋同樣也離開了準備區(qū),他也需要一個清凈的地方整理一下思路。當他返回的時候,卻在走廊上遇到了姜至俊。
在從前,他們也打過不少次照面。許浩洋對他向來沒有什么好感,于是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繼續(xù)向前走去。不過,姜至俊卻叫住了他。
“喂。”
許浩洋停了下來。
“有事?”他問。
“說是有事……也沒事啦。大概?”姜至俊勾起一邊嘴角。“打個招呼而已嘛。”
“有話就說。沒話我走了。”
“急什么?”姜至俊說,“你又不去領獎。你的比賽我都看了,坦白說吧,我覺得你不錯,真的。”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就是你的搭檔,是個拖后腿的完蛋貨。”
“說完了?”
“說真的,和她搭檔,除了能靠著她那點過去的知名度在比賽上蹭個臉熟,還有什么其他指望嗎?”
許浩洋沒有說話,他原本便不是那種會輕易被人所說的話激怒的人,何況他又從來沒有把這個人放在心上過。他打算就這么離開,又看見江心也從對面走來,大概是來找她的新搭檔的。
江心徑直走來,站在姜至俊身邊。
許浩洋看到了她,他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些什么,但她卻只是淺淺看了他一眼,便很快錯開了視線。
姜至俊見她過來,伸手去攬她的肩膀,但被她閃躲開了。
“說什么呢?”她輕描淡寫地問。
“沒什么。”姜至俊聳了聳肩膀,“隨便聊聊而已。”
許浩洋回到準備區(qū),看到韓露也已經(jīng)坐在了那里。她看到他回來,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看到江心了?”她問。
“嗯。”
“說了什么?”
“沒有。”許浩洋說,“沒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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