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的話，再看看她冷然的表情，程老爺子心下了然，盡管他這么多年一直暗暗后悔，但是也知道，程雯的女兒并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

    如此一來，心中那塊大石頭似乎也放下了些許。

    自從有了無瑕的消息后，程老爺子的精神好了許多，他讓人把那份鑒定報告遞到慕晚安面前，笑著道：

    “上次你來程家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和雯雯像極了，當時只是存了這么一個念頭，卻沒想到你真的就是她的女兒。”

    接過那份鑒定報告，慕晚安看著這份已經被揉搓得有些起皺的紙頁，隔著冰冷的溫度也能體會到這位老人的欣喜若狂。

    見她只是沉默地看著那份報告，程老爺子以為她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心下不禁黯然，面上卻還是慈愛地道：

    “一時間你難以接受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你的確就是程雯的女兒，我們程家的孩子。”

    “我在想一件事。”

    面對老爺子熠熠生輝的眼神，慕晚安心下猶豫片刻，隨即認真地道：

    “我已經以慕晚安的身份生活了很久，如果沒有意外，我還是繼續這樣平靜地生活下去。”

    “你這是”

    找回外孫女的喜悅還沒有被沖淡，就猝不及防地聽到了這么一句話，程老爺子面色頓時黯淡下來，他沉聲道：

    “無瑕，你放心，有爺爺在一天，自然會看顧你周全，你也不要在意家里其他人的看法，你是我的外孫女，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

    聽到這番話，程無咎臉色明顯一白，她看向素來疼愛自己的爺爺，自己這是被算到“其他人”的行列了？

    “倒不是因為這個。”

    手中上好的骨瓷茶杯依舊散發著余溫，慕晚安感受著掌心的熱度，不禁笑了笑：

    “現在彼此都有了新的生活，我覺得實在沒必要讓我回來。我在外面過得也挺好的。”

    “無瑕姐姐是不是還在怪我剛才說錯了話？”

    她話音剛落，一旁的程無咎就泫然欲泣，她瑩白的臉上掛著淚珠，看起來就真的如同陶瓷娃娃一般嬌美動人：

    “我剛才不過是因為對你有些好奇，所以才冒冒失失的爺爺一直都很想你，你千萬不要因為我就不回來了，這樣爺爺該多傷心啊！”

    她一開口就讓人把注意力全挪到她那邊去了，慕晚安只不過掃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來了：

    “不是因為別人，只是我自己想擁有自己的生活。我現在已經不是無知孩童了，已經脫離了需要家庭看護的年紀現在，我只想好好地一個人生活下去。”

    “無瑕姐姐，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留下來吧！”

    正擦著眼淚的程無咎抽抽噎噎地道，她抬起那雙被淚水浸染的眼睛：

    “我是真的沒有惡意，如果、如果你因為我不肯回來的話，那我也可以搬出去的！”

    話音剛落，她就哭得越發傷心了，不過坐在這里的幾個人都沒有去搭理她，最后還是程立信給自己的女兒使了個眼色，程無憂才不情不愿地帶著程無咎出去了。

    她一走，這里清靜了不少，慕晚安松了口氣，這才繼續說下去：

    “也請您老人家不要想多了，我并非是因為其他原因不肯回來，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有手有腳，可以自己生活，不需要靠家族的蔭庇。”

    “從前我看著資料覺得，你的性格跟雯雯不大像，可是現在再看，你活脫脫就是她”

    嘆了一口氣，老爺子的臉上閃過了些許疲憊之色，他閉目養神許久，久到慕晚安以為他要下令把自己圈禁在這里了，他才開口道：

    “既然你不肯回來，我也不會勉強你。”

    一直坐在一旁沒有出聲的程立信不由得蹙緊了眉頭，他低聲道：

    “好不容易把雯雯的骨血尋了回來，父親你怎么能讓她就這么離開？”

    抬手示意自己的長子不要說話，程老爺子淡淡開口：

    “可是你終究是我尋了這么多年的孫女，我眼下年紀大了，剩下時日無多，雯雯又是我最疼愛的女兒我希望你能夠在程家小住兩個月，你覺得怎么樣？”

    一個年邁老稀的老人這樣對自己說話，慕晚安就是想拒絕也拒絕不了，她仔細想了想，左右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在這里稍作停留，也不是不可以。

    “好。”

    見她答應下來，老爺子暗下松了口氣，他見她對程家并沒有多少向往孺慕之情，便知道這個外孫女心性堅定，不是那么容易動搖的一個人。

    她現在肯答應，已經是難得了。

    接下來的談話乏善可陳，就是繞著她的生活問來問去，慕晚安都一一耐心地答了，在老人家提起宋秉爵的時候，她略略猶豫之后才道：

    “男女之間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我不見得有多喜歡他，但是我們都已經要結婚了，我自然無話可說。”

    “其實你是有一樁婚事在身的。”

    見她對宋秉爵并沒有多少深情，程老爺子猶豫片刻，便問詢著她的意思，“季家的獨子季云華，為人端方有禮，家業雖然不如宋秉爵，但是人品方面是沒有問題的。”

    “外公。”

    聽他這么說，慕晚安猶豫著叫了他一聲，“我其實已經見過了季先生，我覺得這樁婚事還是算了吧。我跟他不過是朋友之誼。”

    跟季云華之間的婚事必須早點了結，慕晚安垂下眉眼，季云華越是表現得無所求，她就越是擔心他是別有用心。

    “既然你不喜歡，那就退了吧。”

    現如今季家式微，加上婚事不過是當年隨口一提，程老爺子也并沒有真的放進心里。

    不過，真正讓他有些惱怒的是無瑕剛才的那句外公，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叫我什么？傻孩子，你母親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孫女，你應該叫我爺爺才是”

    爺爺和外公，看似差不多，其實內里的含義深遠了去了。

    聽到程老爺子的話，慕晚安猶豫了一下，才道：

    “好的，爺爺。”

    帶著程無咎走了出來，程無憂看著仍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演戲演夠了沒？”

    被她這么一吼，程無咎嚇得立馬收了聲，隨即意識到這是程無憂，又四下無人，便把捂住臉的手放了下來：

    “程無憂，你嚇死我了！”

    “怎么，不演戲了？”

    就這個堂妹能作妖，程無憂面色是一如既往的高冷和嫌棄，“剛才你可真是把臉給丟盡了！”

    “你在胡說些什么啊！我看無瑕姐姐非要走，這才急中生智想要挽留她！”

    被她那雙常年做學術、極其冷靜犀利的眼睛一盯，程無咎頓時心虛得跟什么似的，她呵呵干笑兩聲：

    “還是你誤會了什么？”

    “程無咎，有些話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

    打量著這個不安分的堂妹，程無憂向來是不愛管這些事情的，今天也忍不住冷笑起來：

    “你今天在這里假情假意的哭，哪里是為了留住慕晚安？不過是在爺爺面前討巧罷了。左右你年紀還小沒人責怪，你那番自白如果叫別人聽了，只會覺得無瑕不體諒你可真是好心思！”

    “程無憂你是做學術做得腦子不好使了吧？我哪里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聽到她的話，程無咎不由得把頭扭到了一邊，一副心虛氣短的模樣，簡直看得程無憂想笑：

    “你以為爺爺看不出來？剛才有人理睬你嗎？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

    “你說了這么多到底想干嘛？”

    實在經受不住她那種諷刺的眼神，程無咎跺了跺腳，正要小跑著離開，卻被程無憂一把抓住了手：

    “我還沒說完。”

    皺眉看著胡攪蠻纏的這位堂姐，程無憂不無疑惑地道：

    “你不是向來不愛管這些事情的嗎？你不是醉心學問不理俗務？怎么，程無憂一回來你就要站在她那邊了？我們才是一起長大的，你為什么要幫著那個野種？”

    她話音剛落，一個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臉上。

    程無咎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那種迅猛而火辣的痛意令她說不出話來，她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舌頭：

    “程、程無憂，你竟然打我？”

    “不然呢？”

    剛才那一巴掌，讓自己的手也有些吃痛，程無憂只是無比冷靜地盯著她：

    “她是程雯的女兒，流著我們程家的血，你說她是野種，你又算什么？不說其他，光是學歷、氣度，她勝過你千倍百倍，你除了是程家自小長大的之外，哪里比得上她？”

    她的語氣并不重，甚至說得上是平緩，但是就是這樣輕描淡寫的話語讓程無咎越發不甘心：

    “從現在孤兒院長大，哪里會有什么氣質？你難道不知道她是被前夫掃地出門的嗎？”

    “現在讓二叔跟叔母離婚，那你和你母親不也是掃地出門？”

    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程無憂略過了她不斷顫抖的身體，淡淡地道：

    “二叔最想要的是兒子，你覺得你在他心中有幾成分量？要不是爺爺還在，那些私生子早就進了程家大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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