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女孩子低低的、字正腔圓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是一節自習課,老師匆匆布置了早讀任務就離開了,不到十分鐘,她就過來背書了。
他不是她們那組的組長,但是他的同桌是,她剛剛背完,就起身離開了。
“你覺得我們班上誰最漂亮?”
喜歡討論女孩子的同桌戳了戳他的手肘,擠眉弄眼地道:
“我覺得宋佳佳不錯,能歌善舞,性格活潑開朗,人緣也好。”
其實他一聽到這個問題,視線就不自覺地朝著正在低頭看書的女孩子移過去了,但是他面上只是輕松地道:
“你真無聊。”
后來想一想,并不是這個話題無聊,只是因為自己喜歡的人羞于啟齒。
“其實慕晚安長得挺秀氣的,就是感覺人不太好接近。而且吧,她好像是孤兒院里長大的,我媽說了,這種童年遭遇不幸福的,以后組建了家庭也是在害人。”
見他似乎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同桌又介紹著他認為長得不錯的女孩子們的情況:
“話說你長得這么帥,你就沒想找個女朋友什么的?跟你齊名的季晨學長貌似開始和宋佳佳交往了。”
“這個時候學生的主業是學習,而不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皺了皺眉頭,許爍臉色正經地喝退了他,他捧著語文課本,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她字正腔圓的背書聲: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他也低聲道: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一個人一旦出現在你的生活里,引起你的注意力,那你就無法把她從你的腦海里剔除了。
籃球隊特訓,在操場上的男孩子都盡情揮灑著汗水,許爍接過隊長借來的水喝了一口,眼神朝著校門那邊看去,正好看到她和宋佳佳一起慢慢悠悠地走出去。
隊長順著他的眼神看去,顯然也看到了她們兩個,他露出了一副我懂的表情,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
“宋佳佳的確長得好看,這女孩子潑辣大膽,沒有男人不喜歡。不過聽說她正在和季晨拍拖,你要是想跟她在一起,只怕要費點勁。”
“長得好看嗎?也就一般吧。”
搖了搖頭,許爍把視線收了回來,他們怎么會知道她的美好?然而他不會說,只是默默地關注著。
高考在即,班主任讓他們寫下自己理想中的大學,然后貼在后面的墻上,下課后,他們都一窩蜂地涌到了后面,爭先恐后地看著彼此的意向大學,許爍個子高,他把上下的墻掃了個遍,最后才在一個小小的角落里看到了她娟秀的字跡。
他們的理想大學并不是一處,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會去她想去的那所大學。
兩人在大學相遇,他原本想上前打個招呼,但是對方卻仿佛沒看到他一般,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了,他沒來得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去,緊握成拳:
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要勇敢地跟她說一聲。
然而沒有等到下一次,他的父親逼著他出國留學,家中的產業要留給他,不能放任兒子在國內學什么藝術,他很快就從大學里銷聲匿跡,最后一次見她是他出國前夕。他特意驅車來女寢樓下,他等了兩個多小時,才看到頭發懶懶散散地束成一束、穿著睡衣和拖鞋的她。
她提著一桶衣物,似乎是從洗衣機那邊過來,要回寢室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室內,這一次她依舊沒有看到他。
托了自己的朋友幫忙照看她,他看著大學時期的她依舊像一個小透明一樣的生活,只是在大二的時候選擇了做交換生出國,在得知她的申請大學和自己是同一所之后,他的心再一次活了過來:
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同一所外國學院,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
如愿以償地,在這個華人稀少的環境里,他們終于有了只言片語的交流,盡管她或許根本不在意他。
她的生活不再在他的視線下,許爍也難以清楚地知道她的行蹤,她的室友說她在休學旅行,老師說他不該隨意窺探別人的生活,警察則讓他出示他們兩人的關系證明。
啊,他該回答什么呢?
后來的事情愈發讓他不解,可是世界卻從不會因為某個人停止運轉。
他撿到了看起來狀況并不好的她,知道了她前不久有過妊娠行為,也接受了她現在什么都不記得的事實。
只要她還在身邊就好了,他眼神柔和下來,靜靜地看著她低頭吃飯。
回國之后,他的父親對他的婚姻并沒有意見,許家并不是什么需要豪門聯姻的大企業,留學歸來的兒媳婦也挑不出什么錯處,但是他的母親卻對她成見很深,挑剔她的出身,挑剔她的長相,時刻抱怨這個兒媳婦不能給家里帶來幫助。
他的妹妹也只知道一味地幫著母親說話,他心里焦慮極了,可是她只是對著他莞爾一笑,輕輕抱住他的腰身:
“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了。”
因為母親的不同意,這樁婚事一拖再拖,直到有一天午夜他從公司回來時,意外卷入一場車禍,他被王思怡手下的人開車逼停,剛下車準備交涉,王思怡就踩下了油門,神色瘋狂地朝他撞了過來。
完了。
他剛剛擁有的幸福,馬上就要失去了。
疼痛襲來的那一刻,似乎有人在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周遭的聲音雜亂得很,他清楚地聽到她在他耳畔咬字清晰地說: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多歧路,今安在?”
又或是
“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了”。
這世上最快樂的事莫過于,你以為你死了,但是你并沒有。
這世上還有一件事卻是再痛苦不過,你沒有死,但是你以為你死了。
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面如死灰、形同廢人地躺在床上,他聽著母親罵罵咧咧又無可奈何地說:
“遇到了這種事只能我們自認倒霉,更何況王家的誠意已經很足了!我的兒,你放心,媽媽這就同意你和慕晚安的婚事,你們會好好的,你下半輩子會有人照顧你的”
她是個好女孩兒,遇到這種事情她只是紅著眼圈守在他身邊,沒有動過一絲想離開的念頭,他得到了這顆世界上最純潔無瑕的心可是這個時候他自覺已經配不上她了。
家里的意思很明顯,撞他的人并不是無意,但是許家得罪不起,王家也很上道地給了一大筆賠償金。
婚后的生活平靜如水,卻處處充斥著雞飛狗跳,即便慕晚安對自己不離不棄,她依舊得不到母親的歡心,她逆來順受,被罵了也不說,偶爾委屈得厲害,也只是靜靜地抱住坐在輪椅上的他。
母親和妹妹越發變本加厲,他卻已經失去了為她辯駁的能力,現在的他形同廢人,曾經可以在籃球場上跳躍奔跑的那個少年,終究還是死了。
轉機發生在那一天。
許菲菲心情不好,又借題發揮,把氣一股腦地發泄在她身上,她早就習慣了她們的壞脾氣,只是拼命忍耐著,他的母親在一邊陰陽怪氣地說著奚落的話,而他則是漠不關心地自己推動者輪椅朝書房走去。
剛剛到家的父親看不下去了,他難得地撿起了作為一家之主的威嚴,呵斥道:
“你們又在干什么?晚安能夠不離不棄地照顧許爍、愿意嫁進我們許家,已經很難得了!蔣春梅我勸你適可而止一點!還有許菲菲!一天天地發脾氣,家里欠你的嗎?!”
被母親嬌生慣養不可一世的許菲菲自然是翻了個白眼就走人了,母親見父親朝著書房走去,也不依不饒地跟了進去。
他的目光投向了低著頭無所適從的女子,猶豫了幾秒才上前,示意她先回房間。
她的臉色因為她的舉動瞬間變得生動起來,仿佛先前受到的委屈都不復存在一般,她握住了他的手:
“阿爍,我知道我做的不夠好,所以才惹媽媽不高興。等會兒你替我向媽媽道個歉好嗎?”
不,你做的已經夠好了。
是如今的我配不上你。
心里如是道,許爍淡淡一笑,看著她回房之后,這才朝著書房行去。
才剛剛靠近門口,他就聽到了母親尖銳得仿佛潑婦罵街一樣的聲音:
“我兒子這么優秀的人,要不是王思怡那個女人慕殘,一心想把他弄到手,他又怎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慕晚安算個什么東西!給我們許家提鞋都不配!她不過是沖著我們家的錢來的!要不是看我們許家有錢,你以為她愿意留在這里守活寡?!”
“這些不過是你的猜測!不許拿這些話胡說!”
父親的聲音里藏著急切和緊張,他一聽就知道他在撒謊:
“一切都是意外、都是意外!你說王思怡看上了許爍,怎么不見她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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