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紅燭高照,亮如白晝,照得繡娘手中的留仙裙光彩盈盈,耀目流轉。
方才那處被撕裂的口子,此時已繡上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清荷,下有荷葉三兩片,好一副芙蓉出水圖。留仙裙擺處本就繡著層層疊疊的水波紋,再配上這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頓時像活過來了一般。
不過,與一般的刺繡花樣不同,這幅芙蓉出水的紋樣,除了荷莖處要掩蓋那道長長口子而繡了實心紋樣,清荷和荷葉皆只繡了輪廓和葉莖,并未將其中全繡滿。
但留仙裙本就帶著仙氣,這般留白,反倒有種山水潑墨畫的美感。而且,因各色繡線中混雜了少量金銀絲線,在燈光下盈盈流轉,光芒折射重疊間,愈顯華美精巧。若不仔細湊上前去觀察,是決計看不出端倪。
蘇妍眸光大亮,上上下下將裙衫都審視了一遍,見沒有絲毫破綻,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她伸手接過繡娘手中的留仙裙,在身上比劃了比劃,眼底欣喜更甚,疊聲道,“好!好!真是巧妙啊!”說著,抬頭看向繡娘,“蕓娘,你做得很好,寶琴,快賞。”
繡娘垂了頭,有些不好意思,“都是秦姑娘的主意好。奴婢原本也想著繡些東西將裂口掩蓋,但時間太緊,奴婢想著在除夕宴前定然沒法全部繡好。沒想到……秦姑娘竟想出了留白的法子,實在令奴婢敬佩。”
“當然,秦老板也是功勞匪淺,也要賞!”解決了心頭一樁大事,蘇妍心情極好,眉眼彎成了新月狀,臉上容光煥發。
“舉手之勞,不敢居功。”宋清歡淡笑著應了,“殿下還是先開始為除夕宴做準備吧,否則時間怕是來不及。”
蘇妍上揚的眉梢落了落,點頭應是,看向繡娘,“蕓娘,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說起。待除夕宴畢,本宮定要親自揪出這個從中作梗的小人。你也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誰最有嫌疑。”
若細論起來,蘇妍在宮中的勢力算不得大,此番制作留仙裙之事,為了不驚動旁人以免引起麻煩,便只偷偷找了宮中繡坊的蕓娘來做。
她曾于蕓娘有恩。蕓娘性子雖膽小怯弱,卻是知恩圖報,聽到她的請求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日趕夜趕,終于及時將裙衫在除夕宴之前趕制了出來。
蘇妍親自去了繡坊一趟,見到做出來的成品大為滿意。因為還有些收邊的精細活要干,便暫時將其留在了蕓娘處,只等徹底做好后她再送過來。
晚上的除夕宴戌時開始,原本,蕓娘申時就該將裙子送來的,可到了申時三刻,蕓娘那里還沒動靜,蘇妍心中焦急,只得派了寶琴去查看情況。
寶琴到了蕓娘房里,卻發現她正望著那條留仙裙發呆,一臉手足無措的模樣,都快急哭了。匆匆一問才知道,原來蕓娘將留仙裙做好后便放在了房中,中間不過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卻發現裙子不知被何人撕了一道大口子出來!
她性子本就膽小,瞬間慌了神,竟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寶琴一見,忙將蕓娘和留仙裙都帶回了翠微宮。蘇妍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寄希望于宋清歡身上,這才急急派寶笙去請。
好在,宋清歡沒有讓她失望。
蘇妍長長舒一口氣,看向宋清歡,“此番秦老板真是幫了本宮大忙,等除夕宴畢,本宮定然親自登門道謝。”
宋清歡笑笑,微微朝她一禮,“殿下言重了。”雖得了蘇妍的夸贊,面上神情卻是不卑不亢,并不因此喜形于色。看在蘇妍眼中,越發覺得她可堪大任。
“除夕宴馬上就要開始,本宮就不多留秦老板了,改日再登門道謝。”蘇妍道。
“是。”宋清歡應了,卻再抬頭看她一眼,似有幾分欲言又止。
“秦老板有話請講。”蘇妍此時正高興,眸光溫潤,語氣和煦。
“殿下應該也知道,以往清揚閣設計的衣裙首飾都是整套出售,以達到互相映襯的效果。不過此次時間緊迫,未來得及替殿下打造首飾。殿下若想達到最佳搭配效果,在首飾的選擇上不妨素凈一些。”宋清歡眉眼雅淡,不疾不徐地道來,恍若一道清風,逐去了殿內的焦躁氣氛。
她仔細籌謀了這么久,可不能因蘇妍之故搞砸了。
蘇妍聞言略一沉吟,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既然如此,秦老板就再幫本宮個忙,看看本宮的妝奩中有哪些合適的首飾可在今日佩戴。”
“樂意之至。”宋清歡頷首應了,跟在蘇妍身后進了內殿。
進了內殿,蘇妍吩咐寶笙將梳妝小幾上的各色妝奩盒子打開,然后示意宋清歡上前替她挑選。
宋清歡應了,上前挑挑揀揀了一番,從中取了兩樣出來。
一樣,是一支素靜的靈芝竹節紋白玉簪,另一樣,則是一對水滴狀白玉耳環。
她將兩樣東西交給寶笙,開口道,“殿下氣韻清雅,這套留仙裙又以靈動仙氣為特色,所以在裝扮上不可濃烈繁復,這樣雅致的玉簪和耳墜正正好。”一頓,又道,“若殿下有白玉腰帶的話,也可束上。”
蘇妍的五官不如蘇嬈明艷大氣,若想不在蘇嬈面前黯然失色,就必須得另辟蹊徑。她見過前世蘇妍的打扮,也不知是受蘇嬈影響,還是只一味地模仿,裝扮多以明艷顏色繁復花紋為主,反倒掩了她五官的柔美清絕。
也正因為蘇妍的氣質與那人有兩分相似,當她穿上這套相似的廣袖留仙裙時,定會勾起有心人的回憶。
這,才是她想達到的真正目的!
蘇妍哪知她心中所想,深以為然,吩咐寶笙,“本宮記得本宮有一條白玉竹節腰帶,你收哪里了?去找出來。”
寶笙應一聲,在衣櫥中找了片刻,很快將白玉竹節腰帶也拿了過來。
對于與自己沒有直接利益沖突的人,蘇妍向來是能用則用。更何況,如今宋清歡已得了她的信任,遂不避諱,抬頭看向她道,“秦老板不如再留片刻,待本宮裝扮妥當后,本宮再派人送你出宮?”
宋清歡淡淡一笑,眉眼一垂,露出恭順姿態,“但憑殿下安排。”
蘇妍看了看窗外天色,見時辰不早了,忙喚了寶笙寶琴過來替她梳妝打扮。另讓人賜坐給宋清歡,在一旁候著。
寶笙和寶琴先伺候著蘇妍換上了修補好的廣袖留仙裙,然后扶著她在梳妝小幾前坐下。
寶琴拿起牛角梳輕柔地替蘇妍梳著青絲,眉眼間似有一絲猶豫。想了想,柔聲開口道,“不知殿下想梳何種發髻?”
蘇妍透過銅鏡,看向身后的宋清歡,征求她的意見。
宋清歡抬了頭,也不推脫,“便梳飛仙髻吧。”
寶笙應一聲諾,手指靈動地上下翻飛起來。不出片刻,便將蘇妍一頭青絲挽成了飄逸靈動的飛仙髻。她拿起靈芝竹節紋白玉簪替蘇妍簪上,又細心地替她在頰邊挑出兩縷發絲,更顯柔美。
宋清歡沒有看她們,只低垂著頭面容沉靜,眼中若有所思。
蘇妍去除夕宴,定會帶寶笙和寶琴隨行,那么,她就只能隨意指派一名小宮女送自己出宮了。
寶笙和寶琴性子謹慎,有她們在,自己不好有大的動作。但若領自己出去的是個小宮女,倒是個摸清宮中情況的好時機。
翠微宮離宸帝所居的清心殿不遠,而且,出宮必經之路就從清心殿前頭經過,若她能趁機甩開引路的宮女,也許能對清心殿周遭的環境有個很好了解。
“秦老板覺得如何?”正沉思間,蘇妍已裝扮妥當,起身笑意盈盈朝宋清歡看來。
宋清歡抬眸,裝出一副驚艷的神色,贊不絕口道,“殿下真真是天香國色,今晚的除夕宴上,定能驚艷全場。”
聽到宋清歡這夸贊的話,蘇妍抿了抿唇,眼中劃過一絲得意,嘴上仍是謙虛,“今日朝中各大臣和親眷都會進宮,本宮只求不丟皇家臉面便成。”
一切準備妥當,算算時辰也該出發了,蘇妍讓寶琴喚了個小宮女進來,看向宋清歡,“秦老板,本宮還要趕去赴宴,便不多留了,這是本宮宮里的蘭兒,她會帶秦老板出宮。”
宋清歡朝蘇妍福了福,“殿下,告辭。”
說罷,在那喚作蘭兒的小宮女引領下出了翠微宮。
出了翠微宮,才發現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夜風清寒,拂面而過,宋清歡不由緊了緊身上的宮女服飾。
因今日宮中要舉辦除夕宴,主道路兩旁的石座路燈中都燃上了碗口粗的蠟燭,照得四周亮如白晝,也驅散了些許寒意。
宋清歡跟在蘭兒身側,神情淡然,目不斜視,眼角余光卻仔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今日宮宴,宮中必然人多眼雜,因此一路而去,見玄甲軍的巡邏和守衛森嚴不少。不僅每隊巡邏的玄甲兵人數有所增加,巡邏的次數也有所增多。
走了一會,便到了清心殿附近。
方才他們已經同一隊玄甲軍擦身而過,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過來。宋清歡眼波一轉,忽然彎了腰,捂著肚子眉頭緊皺道,“那個……蘭兒姑娘,我怕是中午吃壞了肚子,現在腹痛難忍。不知這附近……這附近可有恭房?”
蘭兒一愣,側頭看向她,只見宋清歡眉頭緊皺,一臉急迫神色,彎了腰捂住肚子。
她有幾分為難,出翠微宮之前,寶笙姐姐特意吩咐她要親自送秦姑娘出宮門,不可在宮中多做停留。但人有三急,看秦姑娘一臉痛苦的神色,又是正當理由,到底不好拒絕,勉強點頭應了,指了指不遠處道,“就在那里,奴婢帶姑娘過去。”
宋清歡捂著肚子謝過,跟在蘭兒身后急急朝恭房走去。
到了恭房前,蘭兒停下腳步,“秦姑娘,你進去吧,奴婢在外頭等你。”
宋清歡“嗯”一聲,又朝她道了聲謝,這才急急忙忙進了恭房。
恭房所處之處遠離宮中大道,有些偏僻,位于清心殿西北角。因離清心殿不愿,平日里若沒有特殊情況,宮女內侍大都不會來這邊,所以四下沒有設路燈,只在房檐下方吊一盞燈籠,燭光微弱,在寒風中微微打著轉。
茅房正前方不遠處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風一吹,竹影憧憧,竹葉沙沙,有幾分不寒而栗的鬼魅。遠處大道旁石座路燈的燈火隱約透來,閃閃爍爍間更讓人覺得寒氣四起。
蘭兒抱臂在恭房門口等著,天氣又冷,氣氛又陰森,只得不住地跺著腳,一方面取取暖,另一方面也給自己壯壯膽。
等了一會,恭房里頭還沒有動靜傳來。
她皺緊了眉頭,死死盯著恭房的門,糾結著該不該出聲催一下。
這時,她突然聽到恭房一側有“咯噔”的聲音傳來,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心中不由猛地一跳。
她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四周卻又陷一片死寂,連遠處快要開始的除夕宴也似乎變得安靜起來。
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搓了搓手臂,朝恭房走近了些,嘴一張剛要出聲喚宋清歡,卻突然又聽到側邊有可疑的聲響傳來。
這一次,那“咔噠”的聲音清晰可聞,嚇得她心跳都停了一瞬。
怔了片刻,蘭兒終于壯起膽子看向聲音來源處,戰戰兢兢開口道,“誰……誰在那里?”回答她的,卻只有無邊夜色和死一般的寂靜,因著林中空曠,隱隱還有滲人的回聲傳來。
蘭兒本就膽子小,頓時嚇得快哭了。她在原地怔了半晌,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去查看查看情況。
深吸了一口氣,撿起地上一塊石頭做武器壯膽,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伐朝恭房一側移去。
平常幾步遠的路程,硬是被她走出了半炷香的時間。
到了恭房一側,她猛地一喝,試圖給自己壯壯膽,卻發現眼前空無一物,只有投射在地上的婆娑竹影,輕柔地擺動著枝葉。有一株被壓彎的竹子,枝葉正好長到了恭房的墻壁旁,風一吹,便“噠噠”地打在墻上。
原來是這株竹子搞的鬼!
她長長舒一口氣,神情一松,額頭上冒出的冷汗頓時收了回去。
蘭兒尚在慶幸之中,并未注意到此時有一道身影從恭房中閃身而出,很快隱入深濃夜色,施展輕功往東南角的清心殿去了。
清月從層云中穿梭而出,有淡淡的月光傾瀉下來。
月光一出,周圍的恐怖氣氛似淡去不少。
回過神來的蘭兒終于記起了恭房之中的宋清歡,忙跑到恭房前,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秦姑娘,您好了嗎?”
回答她的,卻是一片寂靜。
蘭兒一愣,又開口問了一遍。
仍是沒有人出聲。
蘭兒終于察覺出了異樣,低低說一聲,“秦姑娘,奴婢得罪了。”話音落,伸手將恭房的門一推。
門發出“吱呀”一聲的聲響,竟被她輕而易舉推開!
蘭兒臉色一白,急急走到門口朝里一看,卻發現恭房中已是空無一人,宋清歡早已不在其中,不知去了何處!
她頓時腦中一空,在原地怔愣一瞬方才反應過來,若是叫殿下知道自己帶丟了秦姑娘,定然吃不了兜著走,當下也不敢回翠微宮叫人,只急急四下尋找宋清歡去了。
另一廂,宋清歡借著夜色掩護,偷偷行到了清心殿附近。
她記得沈初寒提供的地圖上有畫出,清心殿所在之處是一處很大的宮殿群,稱建章宮,除了宸帝的寢殿清心殿外,還有宸帝批改奏折的御書房,各妃子的宮殿,亭臺水榭等游玩之處亦一應俱全。
既然季流云能知道清元果在宸國皇宮里,那宸帝就定然知道清元果的存在。聿國皇宮中的火陽花是因為聿帝不知,所以才一直蒙塵,深藏于藏珍閣中。可宸帝既知清元果的珍貴,就不可能同普通珍寶放在一起。
依宋清歡的分析,宸帝很有可能將清元果放在貼身之處,日夜親自看守,最大的可能便是在清心殿中。
除夕宴的舉行并不在建章宮中,而是在另一處喚作映月殿的宮殿。此時宸帝應已動身前往映月殿中,清心殿內的守衛不會太森嚴。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她還能趁機混進清心殿中查看一番。
她憑著腦海中對地圖的記憶,終于找到了清心殿所在。
清心殿門口是一塊寬逾幾丈的平地,一眼望去沒有任何障礙物。因為清心殿是皇上居所,這般設計,為的就是不讓任何人悄無聲息地靠近清心殿,以保衛君王安全。
宋清歡半蹲著躲在不遠處的灌木叢后,眸光灼灼發亮,一眨不眨地盯著清心殿殿門處。
雖然宸帝此時不在清心殿中,但門口還是站了兩名守衛的內侍,目光沉肅,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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