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著扭頭,顫抖的聲音難言急切,“初四,你看看,看看這馬,是不是……是不是你家主子的?”
冥王府里養了二三十匹馬,住了將近一年的功夫,閑來無事,她去看過,而且不止一次。
那匹最最被優待的馬,她印象十分深刻,馬夫說是冥王的坐騎,身量體態都是飽滿優美,尤其是長相,也是讓人過目難忘。
通體黝黑發亮的駿馬,偏偏額頭一道雪白,還很有型,如一道犀利閃電印在那里,炫酷的很。
膘肥身健、全身黝黑發亮、腦門一道白色閃電……所有特點都滿足的,若只是碰巧相似,她不信,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
心下已經了然,只不過,人都有不想相信恐懼的事情傾向,問上一問,尋點萬一的安慰罷了。
主子的馬?
初四不敢怠慢,閃身到一旁,細細端詳過那馬,眉頭緊皺著摸上了駿馬一側耳朵。
直到找到那一點不易發覺的殘缺,他終于點點頭,一貫冷酷的眸中有了眸中貌似有種不滿涌動,“回小姐話,是主子的馬。”
回稟的時候,他的心也是一沉。
沒人跟他說過主子去向,乍一聽,他也覺得,主子這次實在大意。
那么多人追隨,那么多人以主子馬首是瞻,甚至,那么多人的生死融入全都系在他身上,就算下皇陵,派些人去便是,親自出馬,未免太武斷。
太過不理智。
太過不服這人。
是……真的是。
紀纖云心頭唯一的一點幻想破滅,踉蹌著退后一步,身體晃了晃,大有搖搖欲墜之勢,嘴唇翕動著,只有喃喃,“怎么……會……怎么會……好端端的,跑去挖什么金銀財寶……啊……”
皇子啊,親自去盜墓,實在讓她無法接受。
尤其是,聯想起店家的話,她更是膽寒,有去無回,有去無回啊!
那么大個人,算計人算計到骨頭渣子里去,怎么就糊涂了!
腦袋被門擠了嗎?
二丫不明所以,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那馬,蒙蒙等等的很,伸手扶住打晃的人愣愣怔怔發問,“小姐,小姐,您這是怎么了?那馬?馬的主人您認識啊?”
客棧老板先是一驚,隨即捋著一把白胡子甚是懇切的安撫起來,“哎呦,我說小姑娘,你別著急啊。那什么,去了也不見得有事,您惦記那人沒準就是個有福的……對了,我想起來了,騎這匹馬的那位爺瞧著就年輕有為,不一般,不一般啊……”
“爺爺,您就別摻和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算算時辰,那波人大抵現在已經進了皇陵,追是追不回來了,還不如坐下求求菩薩,徒徒心安唄。”,老頭的孫子擺明了不想蹚渾水,直把老頭往一邊拽,“黃泉路上無老幼,也不知那些人是中了什么邪,要錢不要命……”
那一老一少拉拉扯扯在一邊嘀咕,聽得紀纖云更是毫無希望,眼圈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隨即,噼里啪啦就往外流,水龍頭似的,堵都堵不住,“嗚嗚……京城不……不待……跑去盜墓……腦袋被門擠了……嗚嗚……”
突然就抽抽搭搭起來,隔著白紗,那眼淚匯成小河溝,頃刻就把前襟的衣裳染濕了,嚇得二丫手足無措,“小姐,小姐……喂,您別哭啊……那人誰啊?您親戚啊?……小姐……”
初四看的也是一愣一愣,被休掉的王妃,原來對主子如此深情啊。
可惜,他實在不會勸人,只能呆呆的立在一邊。
好巧不巧的,又來一波買馬的,進門一看,為首的一個青年男人就撇了嘴,吊兒郎當橫著往跟前湊,“造孽啊,造孽啊。我說小娘子,你哭什么哭?好言語難勸該死的鬼,為了金銀財寶也好,為了金莽也罷,人家反正沒顧忌你,你還為他留那個眼淚,傻不傻?”
紀纖云只顧得哭,根本沒功夫搭理。
一把鼻涕一把淚,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好像,半輩子的眼淚,都留到今天往外倒。
男人搖著頭,邁著四方步更近了,眉毛一挑,頗有幾分浪蕩氣,“我說小娘子,死的是令尊還是兄弟?不會是你男人吧?哎呦呦,要是你男人你可就慘了,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造孽啊造孽哦……”
“滾開!”,傷心的無以復加,紀纖云是點火就著,脾氣沖的不行。
男人哼笑,眼里冷光乍現,痞氣的一招手,“兄弟們,小娘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識爺的好心,你們給我告訴告訴她,得罪爺有什么下場。掀了她臉上的紗,要是個美嬌娘就留給爺,若是個丑八怪,活該被打成豬頭……”
“啊……”
可惜,他囂張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初四一腳踹飛了。
在空中劃過一個不美的弧度,徑直貼到馬屁股上,隨之,吧唧,掉到馬廄里。
被重重拍了屁股的馬不干了,嘶鳴著尥蹶子,頃刻,馬廄里就傳來殺豬般的嚎叫,“啊……疼……救命啊……啊……你們死的啊……”
幾個隨從慌了神,七手八腳鉆到馬廄里去救人,一時人仰馬翻,好不狼狽。
此情此景,卻沒得紀纖云一個眼神。
她只摸著馬脖子哭,眼淚決堤了一樣,毫無形象的,大哭特哭。
一個嚎啕大哭的,一幫在馬廄里哭爹喊娘的,一時,不大的客棧院子里,亂哄哄的要翻天,惹來左鄰右舍一幫圍觀的。
年輕人和娃娃們看熱鬧,那些熱心的大爺大娘擦著眼淚就奔了紀纖云。
“哎呦,閨女啊,人死不能復生,想開點吧……”
“進皇陵里找尸首那就是送命,哎,回去立個衣冠冢吧。多請幾個道士超度超度,保佑投個好胎才是正經……”
“……別哭了,別哭了……是你男人吧?……往后再找一個,年紀輕輕的,可怎么好啊……”
“……有娃娃沒有啊?守著孩子還能過,要是沒有……小娘子,你怎么就不攔住了人哦……”
……
七嘴八舌的在耳邊嗡嗡,攪的紀纖云更難過了,哭的是上氣不接下氣,抱著那匹馬沒完沒了。
那馬似乎很通人性,立在那里一動不動,可能,也是被哭蒙了。
一片混亂中,逍遙散人揉著肚子懨懨走過人群,左瞅瞅右看看,大眼珠子里都是疑惑。
進茅房之前院子里清凈著呢,出來就亂成團了,世道變化也忒快了。
轉眼,他便拍拍腦袋,天啦擼,是他在茅房蹲的時間太長了。
心里默念著貪吃害人啊,腳下不禁加快步子。
那幫兔崽子打頭陣去了,他得趕緊過去,關鍵時刻,還得他這個老江湖。
初四個子高,隨意的一瞥,就把逍遙散人的身影逮住了,頓時一喜,激動高喊,“散人!散人!”
咦?在叫他吧?聲音好熟。
逍遙散人駐足,四下亂看,初四已然到了他跟前,弄的他又驚又氣,“不是讓你在客棧好好保護小姐,你怎么跑這里來了?!”
沒等初四回答,紀纖云踉蹌著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就奔了過去,帶著哭音更是難掩激動,“師父,師父,太好了,你們回來了啊!”
逍遙散人更蒙了,下意識扶住小徒弟,呆愣愣狀,“丫頭,怎么是你?鬼哭狼嚎的竟然是你?那什么,你怎么到這來了?哭的跟死了爹似的,鬧哪一出啊這是?”
魔障般的往逍遙散人身后看了看,見沒旁人,紀纖云手就抖起來,急切搖著老頭發問,“怎么就您一個!冥王呢!冥王怎么沒回來!啊,看您一點都不傷心,他也沒事對不對?啊?對不對?!……”
“喂喂喂,丫頭,你這是中了哪門子邪?!”,逍遙散人胳膊被抓的生疼,腦袋更是成了漿糊,完全不知道小徒弟說的什么跟什么。
初四冷靜許多,見村民們議論紛紛,便招呼二丫拉著人快走,“小姐,人多眼雜,咱們出去說!走了走了,讓一讓,讓一讓……”
二丫和逍遙散人連拖帶拽,初四開路,終于幾人突破重圍,找了個僻靜處。
紀纖云再次開啟鬼嚎模式,她就是忍不住啊,“師父,您快去,快去把他們找回來……那……去了會死的……讓他們快出來啊……快去啊……您也不攔著他們……為了錢去送命,冥王腦袋被驢踢了……”
老頭說了,人早走了,就他一個吃壞了東西,出了茅房又往回跑,一次一次又一次,才耗到現在的。
哎,一把年紀的,年輕的沖動,老的也沖動,明知去送死還要去,是中了哪門子邪啊。
“好好的瞞著你,你個不省心的,還找過來了。”,逍遙散人被搖的差點散架,虎氣臉來辯解,“不是為了財寶是為了金莽,小二子非要那個不可,只能冒險嘍。我們有分寸的,放心啊,好多人呢,死不了的。那什么,你別嚎了,我去,我現在就去……”
為了啥也不能不顧命啊!
紀纖云氣的跺腳,“快去啊,叫他們回來!什么都沒命重要,一個個傻透了!”
逍遙散人邁腿剛要走,她又不干了,抓著人家胳膊不放,“不行,我也要去!”
“哎呀,你去不是添亂嘛!”
“我就要去,我要把他拉出來!”,紀纖云語氣堅定的不行,抓住人不放手,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之勢,“你不帶我我自己也要去!”
“好好好,帶你,反正不遠,你小跑跟著吧。對了,在皇陵外邊等,千萬別進去……”
一路狂奔,直到喘成狗,終于到了皇陵跟前。
入口處旌旗招展,好幾百官兵打扮的人列隊把守著。
一半是弓箭手,一半是舉著長槍,氣勢洶洶,很是震懾人。
“看,咱們人多的是,不是散兵游勇,不會有事的。我進去幫忙,你就在外邊等著吧。”
“不行!……不是……幫忙,是盡快找……找到他們……讓他們退……退出來!”,斗笠早跑丟了,紀纖云通紅著一張臉,汗如雨下。
平復著呼吸,目光堅定的強調著。
逍遙散人敷衍的點頭,“好好好,小祖宗,我照辦就是。事不宜遲,我得走了……”
“初四,你跟散人去,記得,一定要讓散人勸冥王趕緊出來。快去吧,你們倆快走,這里這么多兵,誰也動不了我!”
聽著很有道理,逍遙散人沒有拒絕,閃身就往洞里鉆,“呵呵,我去告訴他,你擔心他擔心到哭的死去活來……”
此等時候了,紀纖云隨老頭取笑,只盼著他能盡早把人帶出來。
原地熱鍋上螞蟻似的轉了一會兒,她還是不放心,“不行,我要親自去勸!”
二丫腦袋搖成撥浪鼓,“小姐,您可不能去,里邊危險。二丫就是拉,也要拉著您,絕對不能讓您犯傻。”
紀纖云當機立斷,繞到二丫身后,掄圓了力氣,胳膊拍到后腦勺上,瞬時,二丫翻個白眼,倒地。
心急如焚,吼一嗓子讓官兵照顧著,她賽開腿就往洞里跑。
那幫當兵的一個個面面相覷,呵呵,男裝打扮的小公子聽聲音是個小娘子呢,不過,這小娘子可夠狠的。
利落的把人聊到,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練過的。
說是洞,實則是皇陵的墓道,并不窄小,足夠紀纖云在里頭狂奔。
加上每隔一段,壁上就有個火把照明,昏暗是昏暗了點,不過并不影響她的速度。
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找到人并且把人拉出來。
近乎死心眼的執著里,所有恐懼,都被她無視了。
此刻,她就是個斗士,一條路跑到黑的斗士。
追隨著光亮跑出一盞茶功夫,呼哧帶喘的她,終于趕上逍遙散人兩個。
“丫頭,你給我回去!里頭不是鬧著玩兒的,機關重重,你這種不會功夫的雞崽子,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不怕!我真的不怕!師父,您就帶著我吧。您說話冥王不會聽的,我去拉他出來,我一定要拉他出來。”
死都不怕了,真是讓逍遙散人驚得七葷八素,“小丫頭,你是瘋了,瘋的可真不清啊。那也不行,趕緊出去,你要真死了,我怎么跟小二子交待?”
“不要廢話了,咱們快走!”,紀纖云只當耳畔刮著無所謂的風,急中生智,趁著初四毫無防備如法炮制,利落的放倒了人,撒丫子便走,“想把我打蒙讓初四扛出去是個好主意,不過,您現在沒機會了。親自把我送出去太浪費功夫,明智點,頭前開路。”
爭分奪秒,她這是跟時間賽跑,早一點找到人,早一點心安。
逍遙散人看的一愣一愣,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丫頭,陡然就成了威風凜凜干脆利落的厲害角色,真真的讓他接受無能。
原地傻呆呆了幾秒,他就不得不追上去,“你個說話不算數的,說是在門口等著,偏偏又跑上來。早知道,我就該先下手為強,在客棧就把你點暈。”
紀纖云腳步不停,昏暗的光線中撇撇嘴,“世上沒有后悔藥。對了,什么金莽,吃了能長生不老不成?”
冥王不像個利欲熏心一時沖動的,能讓他親自冒險,在遠方招手的好處,絕對不一般。
“丫頭,你看腳下!”,逍遙散人實在不想把小徒弟帶進去冒險,靈機一動,咋咋呼呼指著地上做最后掙扎。
隨意掃了一眼,昏暗的光線里,一副骨架歪七扭八的躺在那里,她的腳甚至踩了一截森森白骨。
紀纖云無比坦然的瞥過去一眼,大義凜然的蔑視,“大驚小怪。我跟您說,不要白費功夫了,別說一副骨頭,就飄來個鬼,都嚇不退我。”
飛快的扔下一句,她大咧咧就邁過了骨頭堆。
無奈,前頭好幾副骨架交疊,實在避無可避。
她只得暗念著‘得罪了’,步態穩健的踏過。
一個學醫的,骷髏就跟盆景一樣,不光不怕,還能拿來觀賞。
逍遙散人看的一愣一愣,嘴巴張的合不攏,“……丫頭,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我的老天爺啊……”
“少廢話,快啊!”,紀纖云嫌棄的招招手,急不可耐的催促,“您不走我可走了,哎,關鍵時刻,您可真是指望不上。”
小徒弟顛顛的走了,逍遙散人自顧自攤攤手,風中凌亂的閃身跟上,“丫頭啊,你怎么突然對小二子那么關心了?啊?你說你早干啥去了?……”
“快點!別說那些沒用的!”,紀纖云一臉嚴肅,腳下緊著捯飭,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老頭聒噪的嘴巴賭上,“奧,您還沒說,他要金莽做什么?吃了那玩意能成仙嗎?”
“金莽啊,聽說吃了它的膽能長五成功力。小二子倒不是因為那個,他要抓那東西回去做藥引。”
“他病了?!”,拼命去拿藥引,肯定那病兇險無比,紀纖云不禁提高了音調。
滿滿的擔憂。
逍遙散人皺著眉頭,憋著嘴搖搖頭,“不是他,是皇帝要。哎呀,反正很重要的,派了好幾撥人下皇陵都沒了音信。沒轍了,小二子非要自己試上一試。”
皇帝啊?
皇帝死就死唄,紀纖云甚是不在意,“皇帝要,就派千軍萬馬來唄,大不了把破皇陵拆掉。他又不是只有冥王一個兒子,憑什么冥王去冒險?哎呦,冥王這個傻子!……”
“誰!報上名來!”
一道冷厲的吶喊打斷了紀纖云的抱怨,那聲音來自一處極昏暗出,毫無準備的,驚得她一個激靈。
下意識的,她就縮了脖子,小老鼠似的躲到逍遙散人身后去,“……你誰啊?你是冥王的人嗎?”
先看那邊是人是鬼,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
怎么是個女人?黑影里的男人一個愣怔就道,“我是。你們是哪個?”
“自己人,我是冥王師父。”,逍遙散人不緊不慢走上前去,跟逛后花園似的,“他們人呢?”
“往前走了,小的受了點小傷,留下來守著。散人,這里原來有個箭陣,已經破了。不過,您得仔細腳下,別讓尸體絆倒。”
自己人那就沒什么可怕的,紀纖云又把腰桿挺直了,抬腳向前。
不過,她實在放松的太早,那邊提醒還沒到耳朵邊,她就被地上的障礙物絆的一個趔趄,身影不穩,實實在在就往前撲去。
“啊。”,一聲悶哼之后,她只有齜牙咧嘴的份。
娘的,地上什么玩意,硌得她胯骨疼死了。
按著地才要起來,驚覺手上黏糊糊,同時的,刺鼻的血腥味充斥鼻腔。
不用看,她也知道了,是尸體。
她摔尸體上了,憑感覺,還不是一個。
“丫頭,沒事吧你?我就跟你說不要進來。”,逍遙散人跳過去拉人,心疼的埋怨著,刀子嘴豆腐心,“別怕啊,沒事,眼不見為凈,什么都沒有啊……來,起來。”
紀纖云被當小雞崽子似的提起來,嘶嘶的抽著氣,疼的直哼哼,“哎呦,疼死姑奶奶了。走了,還是從墻上拿個火把吧。弄得我滿手血,師父,能讓我抹你身上嗎?算了,我還是找個尸體抹一抹吧,估計,那兄弟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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