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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圖謀(二)
蕭干如此客氣,底下軍官卻不敢怠慢,紛紛躬身:“四軍大王好手氣!屬下等在此恭候,正是該當,不敢打擾了四軍大王行獵興致!”
蕭干一笑,穿過滿大帳的軍官們走到了上首,早有從人送來了布巾,他接過擦擦手,示意大家坐下。大帳內又響起一陣衣甲摩擦的聲音,卻是軍官們都坐在了胡凳上,只是按劍揚手,眼巴巴的看著這高瘦而且長得一臉苦相的四軍大王蕭干,看他對眼前局勢,有何分說。
蕭干卻一時并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坐了下來,深深的掃視了大帳當中奚人契丹軍官一眼,最后才是長嘆一聲:“國事艱難啊!女真在北凌迫,鳥宋人還從南而來,想趁火打劫!現下燕京城,一幫漢兒南面官心思活動,涿易二州,這常勝軍又在圖謀南叛…………”
軍官們都不吭聲,國事如此,誰人能不知道?雖然對宋人打了一場大勝仗,可是現在大遼風雨飄搖之勢,仍然不見得能好轉多少。大家又冒雨從前線匆匆撤回,只是為了平定自己后方的內亂,誰的情緒都高不到哪里去。
蕭干輕輕冷笑,突然拔高了聲音:“可俺們家在這里!不論奚人契丹,在南京道宗族繁衍已垂百年,不論是北來女真,還是南來宋人,一旦打進燕京城,俺們宗族就要淪為奴隸!奚人契丹都是國族,和大遼同始同終,就算投降,女真和宋人都會提防俺們,收拾俺們!不像那些燕地漢兒,可南可北!”
他已經站了起來,在大帳當中走來走去,聲音如雷:“好男兒但有胸中一口氣在,就在戰場上和對手拼個你死我活,想覆我宗族,將俺們殺死,自己去拿!公平交鋒,身死國滅,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有一干無恥小人,卻想在背后,拿俺們拼命要保護的宗族財帛女子,去換他的富貴!須放得俺們不死!如今女真宋國兩家來逼,就連家里的奴才,都要作亂了不成?”
在座軍官,不論奚人還是契丹,都是親貴子弟。自從雄州撤軍,已經郁郁良久,蕭干這一句話,頓時激起了他們胸中血氣!
奚人軍官不用說,他們本來就是蕭干同氣連枝,嘩的一下都起身行禮:“大王帶著俺們,踏平了涿州也罷!”
就連契丹軍官,也一個個起身拔刀:“想要俺們的金帛子女,卻要女真宋人拿命來換!常勝軍一幫賤奴,饑民成軍,現在就想反了天不成?屬下等愿為前鋒,打破涿州,將郭藥師以降,殺得雞犬不留!”
蕭干只是微笑,雙手連連虛按,示意大家坐下來:“…………我契丹奚人子弟,如此局勢,氣概未曾消磨半點,俺看著了,怎么不歡喜?可現在整個大遼,菁華全聚于此。攻打涿州,為常勝軍這幫賤奴虛耗了兵力,俺卻不忍心…………再者說了,郭藥師也未曾真個扯起降旗,現在這臉,還未曾最終扯破。要收拾郭藥師,何須對涿州強攻硬打?萬一在這里相持住了,豈不是給女真宋國機會?”
一眾軍官紛紛收住了聲音,只是不解的看著蕭干。既然害怕相持,既然擔心會引起曠日持久的內亂,為何又這么大張旗鼓的揮軍而奔涿州?蕭干一直藏在耶律大石的風頭背后,其實也是大遼有數名將,遼東大戰,蕭干率領奚軍也很是立下了相當功勞,只是此次耶律大石風頭太勁,才讓他顯得黯然失色…………莫不是蕭大王太久沒有打仗,都忘了這大軍到底該怎么使用?
蕭干看著底下軍官們的眼神,只是一笑:“且聽軍令!”
心中疑惑再大,蕭干這一聲喝,讓帳中軍官下意識的又同時起立,腰間佩劍,撞得鏗鏘作響!
“各路押都管,只是將著麾下將士,緩緩逼近涿州,離城十里,便可扎下。一應部勒,如常行事,但有常勝軍探馬往來,不可殺傷,逐走了事…………常勝軍涿州外圍哨卡堆撥,準解其武裝器械,士卒擒下,同樣逐回涿州…………等全軍從南面次第圍定涿州,俺便單騎入城,校閱一下常勝軍!俺是蕃漢馬步總管,四軍大王,郭藥師正該俺管下,他能不見俺面?只要進了涿州,俺就能還大家一個不戰而勝之機,俺們耗不起在涿州城下曠日持久圍攻郭藥師的時間!”
蕭干語氣平平常常,說到單騎入涿州跟沒事人一般。底下軍官卻紛紛動容,只是看著蕭干:“大王!”奚人軍官是他親信不用說了,就連契丹軍官,也一臉傾服。這四軍大王,一直忍讓著耶律大石的鋒芒,現在卻為了遼國的生死存亡,要單騎而入涿州,制服正準備叛變的常勝軍!不論他這個想法現實與否,這蕭干膽色的確是驚人,對大遼也忠心耿耿!
蕭干一擺手制止他們說下去,幾個奚人心腹軍官急切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搶前幾步,也被他用嚴厲的眼神瞪得退下。
…………的確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了啊…………他好容易才將這遼國僅剩兵馬的精銳從耶律大石手底下拉了出來。兩方面的時間都虛耗不起。一則就是如他對麾下將士所說,不能在涿州城下曠日持久,讓女真和宋人有可趁之機。二則就是他不能讓耶律大石在燕京城有穩住陣腳,大權獨攬的時間!
耶律大石是用來收拾那些漢兒南面官的…………而自己,就是來收拾跋扈而不可制的耶律大石的。為此,他必須在這些契丹軍前立威!威從何而來?單騎而定涿州,至少可以和耶律大石白溝大勝的聲名分庭抗禮!讓契丹軍相信他蕭干同樣是這個朝廷的國之柱石。他和耶律大石的爭斗當中,這些契丹軍至少是兩不相幫,自己單憑朝中蕭太后的名義,和奚軍軍權,就足以制服耶律大石了!
至于將來…………大遼已經無可挽救,但是完顏阿骨打能以兩千五百人崛起海東,席卷北地,他蕭干坐擁大遼菁華南京道,統領四軍,就沒有以奚帝名義,席卷天下的機會?
值此亂世,正是男兒有為之機!
種種樁樁,涿州必須速下!區區風險,不過一條性命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
這等亂世,就是有志男兒的最愛啊…………比什么都能讓人沉醉其中。涿州城中那個自己的內應,是不是也同樣為這個時代而心馳神往,午夜中庭,每每拔劍起舞?
看著蕭干凜然立于帳中,一眾契丹奚人軍官,不由自主,深深拜伏。
童貫冷冷的喝聲,蕭言和馬擴在帥案之下,都是不動聲色。
馬擴是跟在童貫身邊太久了,知道這位宣帥的做派。而蕭言是當記者這么多年,什么樣的人物沒見過,現代社會人性比這個時代復雜到了天上去了。大人物一見面就溫言嘉勉,那不見得是好事情,如童貫這等,開口就先給你個下馬威,說不定就是要讓你畏威懷德,真正要用你的先聲!
童貫身邊的那個烏紗矮個中年,卻袖著手,臉色難看得很。
蕭言只是雙手伏地,誠惶誠恐,不發一言。
童貫負手站在帥案之后,言辭冰冷,一句接著一句:“雄州楊王二位鎮將的文報,馬宣贊的文報,我都閱及。從來未曾見燕地逃人膽大妄為如你!殺女真使者以絕郭藥師徘徊瞻顧之情,冒大宋使者擅收郭藥師表冊文報,闖營就不用說了,居然還敢冒某家之名和遼帥大石林牙軍前侃侃而談!你自己想想,干犯了我大宋多少律條?女真是大宋盟國,這使者就是你殺得的么?”
他雖然是太監,可這威儀,不遜重將,說話也中氣十足,這一連串的質問下來,只是震得節堂當中,嗡嗡作響!
蕭言心里面嘆氣,唉,演戲就非得全套做足?跪得好累的說…………真要追究老子這些責任,又何必這么正式的來見老子?這么一份意料不到的大禮送給你個死太監,晚上你小子都不知道偷偷笑幾場了…………
不過現在大宋河北諸路,你個死太監最大。你想演戲,也只有奉承到底。
雖說有點腹誹,可是蕭言心中還是暗自竊喜,童貫居然拿出這么嚴厲的下馬威出來,說明他不僅要用蕭言,而且說不定還甚是重視他!
想到這一層,蕭言的語調就又多了三分凄楚,拿出了馬景濤級別的深情語調:“一切所為,逃人豈敢不認!大遼覆亡在即,山河破碎,在下對大遼,盡忠職守,已經是至矣盡矣,蔑以加矣。大遼和大宋,世代盟好,約為兄弟,逃人事宋,就如事遼。逃人事延禧皇帝,就如事大宋官家,事大宋宣帥!更何況逃人正是漢兒!女真兇蠻,率獸食人。所謂盟邦,無非我大宋曲于周全,而女真就居之而不疑!殺一女真使者而可令郭藥師歸宋,其間輕重,逃人自以為沒有看錯!若宣帥要為女真有所交代,就請將了逃人的大好頭顱去傳令海東,逃人已經踏足漢家土地,魂魄得依先祖,縱然一死,又有何憾?惟望碑文之上,銘上大宋復燕有微功之人,不受女真奴囚之辱數字,則逃人九泉之下,亦深感宣帥大恩大德!”
一席話抑揚頓挫,說得是字字含淚。大宋君臣,講求一個風度嫻雅,等閑不動意氣。拍馬屁也要轉彎抹角。哪有蕭言這種當慣了皮厚心黑的小記者,緊要關頭拉得下臉來的人物。一通掏心挖肺的話送上去,童貫站在上首,都是微微動容!
這一席話蕭言也是準備良久,不僅文縐縐的,而且面面俱到。既表明了自己是耶律延禧忠臣的地步,又表明了與其投降女真,他不如忠心事宋的立場。大宋品評人物,至少面子上是要站住道德高地,他一個逃人,想得重用,這個大遼末代天祚帝耶律延禧忠臣的身份,可得咬死了!至于事二主的忠心問題,大宋對逃人一向寬厚,這個倒不用多考慮。
其時大遼殘余大臣,尤其是漢兒南面官,許多人也抱定的是同樣的想法,童貫以降,都已深知。比起野蠻的女真新政權,大遼大臣,還是寧愿選擇大宋這個主子多一些。
蕭言這一席話,還咬定了他說降郭藥師是他童貫復燕事業有功之人這一點,就是暗中提醒童貫,老子大有用處,老子大有用處!戲演得差不多了,該談些實際的事情了吧!
節堂之內,鴉雀無聲。童貫身側那個矮胖中年,臉色只是越來越難看。童貫卻一言不發,緩緩負手踱步。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轉身故作訝異的看著那個矮胖中年:“深之,為何大遼漢兒,人才何其多邪?耶律延禧不得而用之,怪不得覆軍失位!”
一聽深之這個字,跪在地上努力朝外擠眼淚的蕭言就動開了腦筋。童貫召見他和馬擴,身邊就這個矮胖中年。不問可知是個重要人物,只是這個字實在陌生…………難道是他?如果是他的話,卻不知道對自己這樣同樣是大遼叛降來歸的人物,是個什么樣的態度!
那矮胖中年忙不迭的陪笑躬身:“屬下慚愧,在遼地的時候竟然不得而知蕭團練使的名字,無緣相識,委實遺憾…………蕭團練對耶律延禧忠心耿耿,也委實讓人徘徊贊嘆,此忠臣也!此等人才,來歸宣帥,正是我大宋之福,燕云之地,必入我大宋之手!”
矮胖中年的話卻讓蕭言咯噔了一下,連旁邊的馬擴都臉色沉了一下。蕭言心里明白,這人說起當初在遼地不認識他,童貫身邊,親信的從遼地來歸的,除了趙良嗣就沒有旁人了。還指望這小子看在大家都是南來之人份上照應一兩句,沒想到這家伙開口就給自己下絆子,點出了自己對耶律延禧忠心耿耿這一條,是在陰陽怪氣的提醒童貫這個死太監,老子終究不可靠呢!
忠臣忠臣,老子忠你一臉!這小子,我得提防啊…………
蕭言跪在地上,只是沉住了氣。而上首童貫,仿佛總算將安排的開場戲路一一演完。也沒在意趙良嗣在旁的話中深意,降階而下,居然親自將蕭言扶了起來!
童貫的手冷冷的,還有點潮濕,在他身上,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味道。恐怕就是太監特有的那種味道了。
他手上氣力也相當大,居然一把就將蕭言扯了起來。兩人正正對視,蕭言也是第一次離一個太監這么近,第一反應就是身上一陣惡寒。
這歷史上最為有名的大太監之一,現下身份地位比蕭言高到天上去的這位北伐大軍的宣帥童貫。眼神當中,竟然是毫無架子,說不出的寬厚。咧嘴笑著用力搖撼著蕭言,一副無拘無束的親熱態度,隔得這么近,看清楚了倒有點像個老丘八。
此人二十年而掌軍權,能基本籠絡住桀驁不馴的西軍上下,得宋徽宗信任而不替,果然是有他的一套!
童貫這個時候沒有了剛才質問蕭言的森嚴氣度,只是大力的拍著他的肩膀:“好好好!俺童貫常苦手下沒有人才,汴梁城的才子談詩論文,填詞做賦,俺嘴都插不上。問起北地局勢,就是一抹黑!俺那個宣撫副使,現下連河間都不敢呆,直娘賊的一口氣跑到了真定!要不是他們一會兒一個折子,一會兒一個札子,跟官家說當面賊少易擒,催促俺們快點北上,俺們怎么可能在白溝河吃這么大一個虧?入娘的沒在軍營里頭滾過,就不要替俺做這個主!”
撇開剛才的那種威嚴做派,童貫卻是說不出的有親和力!笑得極其坦蕩,說話也跟楊可世那種老軍頭一般什么字眼都朝外蹦,真是把蕭言嚇了一跳。不管史書上這人名聲多么不好,也不管他這做派是不是裝出來的,身處其間,還是讓人不自覺的就覺得舒服,戒心也會自然而然的放下許多。童貫如此地位,都對你一個逃人表現得如此不拘束,豈能讓人不感懷?
蕭言不知不覺的也放松了一點警惕,笑道:“宣帥言重了,逃人怎么稱得上人才?”站在階上的趙良嗣也急急的走了下來,攔著童貫道:“宣帥,還是和蕭宣贊說及郭藥師歸降之事吧…………這北伐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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