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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殺王(三)
陣陣烽煙,在幽燕大地上狂亂的卷動著,三方面的勢力,都在這場戰事將要接近最后,也是最為激烈,最為嚴酷的尾聲的時候,按照自己的意愿,自己的盤算進行著各自的安排。
要是有一個人此時此刻,能在云端當中,能將幽燕大地所有一切收入眼底。就能看到,無數支打著各種旗號的軍隊,南下北上,進攻的進攻,據守的據守,藏伏的藏伏。掀起了彌漫幽燕大地的塵煙。
三個國家的氣運,無數梟雄豪杰的野心,無數人的命運,都牽系在這場戰事當中,只等著最后爆發出的一決!
而蕭言,領著大軍,北上直抵燕山腳下,就要和女真人展開最后一戰,徹底將他們逐出幽燕之地,可是連他自己也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并不多了。也許和女真人的戰事,就是自己在這個時代的最后一戰,在將來,自己就會在這個時代,跌入新的人生當中命運中的谷底。可是自己,早已舍棄不下這種統帥大軍,縱橫天下的感覺!
這命運,還在自己的手中么?還是要聽憑那賊老天的安排?
在夜色當中,蕭言帶著幾名親衛,立馬高處,看著腳下自己統領大軍營盤星星點點的營火。
現在蕭言麾下,也許是在這無比遼闊的燕地征戰的時間久了。作戰扎營風格,都有點像是北地軍馬了。
營盤不再像宋軍那樣嚴整,堅固得如一個龜殼,不到開拔的時候,敵人進不來,自己也出不大去。營地當中,密密麻麻的都是箭樓。
反而在營地當中,留出了足夠的讓騎兵出動反擊的通路,哨探也放得極遠。哪怕在夜間,控制的戰場也相當廣大,為自己全軍的反應,留出了足夠的時間。
蕭言大軍,也挺進得相當快,在熟悉地勢的本地投效豪強的率領下,短短兩天時間,就已經和女真人向南放出的哨探接觸。但是不詳的信息也迅速傳來,這些女真哨探,甚至和宋軍小股哨探進行前哨交手戰的興趣都沒有,連蕭言北上大軍的虛實都不愿意試探一下。甫一接觸,就朝后收縮,直退到他們在燕山腳下連成一起的塢壁后頭去。
宋軍大隊朝前進逼,在那些塢壁之前扎下營盤來。但是女真兵馬,沒有半點和他們要野戰的意思,也沒全部縮入塢壁當中。宋軍要是去圍攻塢壁,試圖拔出這些要點。一則是這些本地豪強經營這些塢壁多的都有百年,極是堅固,不下于一座小小城池。蕭言北上,騎軍為主,沒有攜帶許多輜重攻具,很難猝然拔下。
而且在圍攻當中,兵力就攤開了,集中的女真鐵騎,隨時會趁虛撲擊。到時候,挫動銳氣的,就是蕭言所部!那時候,在這里的戰事,更將曠日持久!
如果越過這些塢壁,深入到古北口左近,尋求和女真鐵騎野戰,甚而攻拔古北口,封閉女真人馬后路,斷他們歸路。但是這些橫在宋軍前進道路上面的塢壁,斷然不會再如上次一般,坐視蕭言進退自如,只要抄擊蕭言后路。幾千軍馬,每天人吃馬嚼都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一旦斷了后路接濟,到時候恐怕連撤都不好撤出來!
最現實的應對辦法,就是相持,等女真人覺得他們可以會戰了,雙方再以主力交鋒,廝殺出一個尸山血海出來,勝利者將得到這片土地!
此時此刻的蕭言,一點也不害怕和得到援兵的女真軍馬交戰。他穿越以來的歷險之多,生死一線的關頭之多,不用說他穿越來的那個時代了,就是這個時代的積年老軍也未必比得上。心志磨礪,不說堅硬如剛,至少也是生鐵級別的了。
可是他卻沒有時間,和女真韃子在這里步步相持下去!
北上以來,所有人都擔心的噩夢一般的場景成為了現實。女真人不愧是一個戰斗民族,這個戰斗民族的意思不只是能上陣悍狠廝殺,有強健體魄可以一場戰斗數十次的沖陣,更因為惡劣的生存環境,日日都面臨著比他們強大得多的勢力百年的壓迫,在掙扎求存中,在日常生活的圍獵當中,對于戰場,磨練出了一種良好的嗅覺,領兵將領,都在這個時代平均水準之上,能根據戰事,做出最合乎情理的決斷。
蕭言北上,原來指望女真兵馬驕狂,在古北口左近連續大大小小的戰斗,自己麾下兵馬,還有岳飛這個無敵猛將,狠狠的挫動了他們的銳氣之后。會惱羞成怒的想將這個場子找回來,連場大勝,摧垮大遼,這些女真兵馬多少也應該驕狂許多。自己又再度北上挑戰,女真人很大可能會主動應戰,到時候就是一戰定勝負的事情。
誰知道那個在古北口左近,以劣勢兵力,對著他麾下列出的陣列反復突擊,將蕭言和麾下兵馬差點都打得命懸一線,兇悍到了極點的女真人馬,竟然在他大軍北上之際,退守不出,野戰兵馬更是縮到了塢壁堡寨組成的掩護線后面,在黑暗當中冷冷的觀望著自己這支大軍,半點也沒有急躁求戰的意思。
不論是一動一靜,這些女真兵馬,都表現得足夠可怕。甚至這冷靜下來的女真軍隊,比起在戰場上拼命廝殺的他們,還要可怕上三分!
在女真人如此舉動的背后,蕭言幾乎就能嗅出那個女真統帥銀可術的味道。但凡歷史上留下威名的名將,果然都不是凡品。自己在戰陣當中的天賦夠高的了。但是在這等名將眼中,自己心思就可以根據蛛絲馬跡推斷出個**不離十,而且幾乎是下意識的做出最為正確的應對,讓自己進退兩難。現在可以說,戰場上的主動權,反而落在了退守的女真南下軍馬手中!
真他媽的,老子那日一刀怎么沒剁死那個王八蛋!這家伙命大,著實是難對付!那日似乎看著兩面女真統帥的大旄,要是這場戰事,是他媽的另外一個女真統帥指揮的,碰著兩員名將,自己可真不用混了……
在親衛的眼中,蕭言臉上一副平靜,以一種絕世名將的氣度,冷冷的凝望著在北面黑暗當中,那些小小的塢壁堡寨,還有在更遠處,燕山那些黑黝黝的山影。仿佛這片土地上的一切變化,都在他的掌握當中。而勝券,早已在握。
誰能想到,蕭言心里,正是萬般的郁悶在罵娘,一時間什么辦法都拿不出來。
麾下士卒,對蕭言的信心,在這么多場戰事當中,已經完全的確立了出來。除了一些心思敏銳的統兵高級將領,其他的人,多半只是在北上途中看到了自家軍馬的煊赫軍容,看到了女真人哨探和他們稍稍一接觸就后退。貂兒營的那些輕騎貂帽下飛揚的錦帶,這些貂兒營的輕騎甚至可以直到女真兵馬據守的堡寨之下炫耀馬術,展示威風,高聲挑戰。
敵人的一切應對,都顯得綿軟無力,北上大宋全軍,幾乎都已經進入了戰場,供應因為有檀州這個依托在,顯得豐沛不虞匱乏。就連天氣,也是只有那種讓人能振奮精神的微微寒意,再加上這位已經帶給了他們無數勝利和榮耀的統帥,最后底定幽燕邊地女真南下引發的這場亂事,不過指顧間的事情!
小丘之下,傳來了戰馬的嘶鳴聲音。
蕭言所部大營占地雖廣,但是升起的營火卻比很多。星星點點的零星火光之下,就看見一騎人馬正飛也似的疾馳向自己這里。當先一人,手長腳長,身軀高大,正是韓世忠的身影。在他身后,都是那些帶著貂帽的勝捷軍輕騎一部,北上以來,他們著實出夠了風頭,成了大家最為妒恨的對象。
經過和女真一戰,這些自稱貂兒營的輕騎,也仿佛更提升了一個層次。膽子大,性子潑,撒得遠,趕得快。整日里都在馬上坐臥起息,還著幽燕本地的輕騎教他們塞外那些游牧民族的習性。這幾百輕騎,看起來都仿佛有點像塞外那些胡人出身的精銳游騎了。
遠處的火光映照之下,這些貂帽下飄拂的上好錦帶,在這夜色當中,就反射著微微的光芒。
轉眼之間,韓世忠已經率領著數十名貂兒營的騎士趕到蕭言面前。韓世忠人馬都是汗淋淋的,翻身下馬,重重的落在地上。看著蕭言目光冷冷的投過來。韓世忠擦了一把汗水,搖頭道:“不成!俺們哨探已經放出好遠,有的都深入到那些塢壁堡寨以北去了,女真韃子,就是一味避戰!俺自領十幾輕騎,到女真韃子據守的最大堡寨那里,下馬喝酒,高聲叫罵,那墻后面跟是一個墳墓也似,半點聲息也沒有,連一箭都懶得還!女真韃子,當真是沉得住氣!俺老韓命不好,上次北上驚天動地大戰沒趕上,這次北上,卻又碰著女真韃子烏龜不出頭!”
韓世忠絕對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主。在檀州擔任留后,也將他憋壞了。北上之初,他還小心翼翼的行他差不多是蕭言麾下輕重兩支騎軍都管的差使。大營安頓好,安全無虞,女真又沒動靜之際。他就躍躍欲試的要領輕騎,親身參加前面哨探,美其名曰,身為大將,要熟知戰場情勢。不過蕭言瞧著,倒像是他眼饞那些孤軍北上的勝捷軍戰士的貂帽,想斬殺幾個女真韃子,自己撈一頂來威風一下。
蕭言被他廝纏不過,自己又在軍中,沒有大礙,干脆就放他出籠,這兩日當中,韓世忠生龍活虎的率領輕騎廣布哨探,賣力得了不得。輕易不回大營當中。但是他布置輕騎哨探,也既大膽,又周密,周遭戰場情勢,就從前哨哨探當中,源源不斷的傳回來。他甚至也曾經深入那些塢壁堡寨以北,差點就逮著了那些退到北面的女真鐵騎野戰主力,但是北面山地廣大,女真鐵騎又來去如風,絕不在一個地方安頓超過半天以上,轉眼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蕭言盯著不住搖頭的韓世忠,低聲問道:“還抓不住韃子的主力?”
韓世忠咳了一聲,又重重的搖頭:“野外轉戰,本來就是韃子最擅長的事情。他們要想避戰,這個燕山,還有堡寨塢壁做為依托,輕易摸不著他們的影子!俺在西軍,當日在橫山左近,想摸西奴的野戰主力,也是千難萬難,宣贊,這條路不成!”
他瞧見蕭言臉色難看,又嘀咕了一句:“岳鵬舉也領一路輕騎出去哨探,還沒有回來,他和韃子交道打得不少,說不定有點心得,看他那里,有沒有好消息傳來……”
安慰的話說了一半,韓世忠忍不住又咧嘴大煞風景的加上一句:“俺瞧著,岳鵬舉那路也不成!”
韓世忠身后貂兒營輕騎,不知道蕭言心中為難處。此時又不是軍議當中,蕭言對于跟著他一起死戰過的麾下向來寬厚,很少擺一軍統帥的架子。他們倒是興致高昂,前出哨探,所向無敵,女真韃子不敢挑戰,個個都是興高采烈。
他們正紛紛下馬在遛著,有的給馬耳朵掛上料袋喂食。紛紛笑著開言。
“宣贊,韃子看來那一戰給俺們打得喪膽了!他們統帥,都給蕭宣贊殺得生死不知。哪里還敢挑戰俺們?抓不著韃子野戰主力就拉球倒,俺們拔了他們烏龜殼就是!這些鳥堡寨,幾天就能踏平,再進抵古北口,韃子要不就是跟俺們一決,要不就乖乖退出古北口,一個鳥樣!”
“直娘賊,真沒想到韃子這么軟。前些日子還兇霸霸的仿佛能吃人。銀樣蠟槍頭的貨色!宣贊,俺瞧著,直接就撲城罷了。韃子要是來援,正好打他娘的!”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烏龜殼倒是堅固異常,不比一些小城池差。上面守具對得滿滿的,打造攻具,差不多也要十天功夫,誰讓俺們什么都沒帶過來!知道怎么打造這些攻具的匠人,也差不多都在俺們西軍的大隊當中。現下俺們步卒,都是神武常勝軍,和這些本地豪強湊出來的,得用不得用,還不知道……俺的意思,干脆繞過這里,直撲古北口就是了。聽馬宣贊說過,古北口那里城防不完,又是個小關塞,放不下幾個鳥韃子。俺們一鼓作氣,將古北口拿下來就是了,斷了后路,韃子總得驚惶,只有逃命!”
“好主意!這里挑戰,韃子仗著烏龜殼硬,不出來應戰,直撲古北口后路,他們還能縮回娘肚子去?要不逃命,要不應戰,都正中俺們下懷!”
這些貂兒營輕騎議論得興高采烈,帶得蕭言身邊親衛也不住的興奮看著他。有些親衛未曾跟著蕭言參加過那場和女真韃子的碰撞大戰。也滿心思想撈一頂貂帽戴著。巴不得蕭言早點做出決斷,好和韃子分出個死活出來。
蕭言卻面色沉沉,一句話都不說。
這些輕騎,說的都是想方設法贏得這場戰事的方式種種。但是不管選擇哪一種,都需要時間。攻拔那些烏龜殼,只要韃子裹挾著當地豪強死守,攻拔起來就大費周章。打造攻具,反復撲擊,這個時代拔掉一個堅固城防體系,向來都需要漫長的時間。
直撲古北口的話,后路就要照應周全,畢竟不是只有千余人,打了就能跑的輕騎了。萬一頓兵古北口下,人吃馬嚼都得從后方運過來。唯一能用的辦法,就是在后方補給線路上,也建起自己的堡寨來,一則監視敵人堡寨,二則掩護自己糧道。有這個時間,自己不如就直接攻拔對手的堡壘了!
女真韃子如此動向,明顯就是拖住自己,等待援兵,等自己在野外曠日持久拖了下去,士氣低落之后,再圖一決。
前面已經說過,再來多少女真韃子援軍,和他們一戰,蕭言都毫不畏懼。但是他現在缺乏的就是時間!
高梁河那里,他刻意的不去打聽那里的消息。但是隨著老種答應的補給,在檀州的時候,總有零星的輜重隊伍進入檀州。一邊感嘆蕭言他們本事,一到北地就攻克了如此要緊的城池,還和女真韃子他們硬碰一場,蕭言還親手殺傷了名震天下的女真韃子軍馬當中的統帥!
不過動問起自己留在后路大營的事情,這些老種麾下將領卻都是語焉不詳,推說不知道,一點消息也未曾帶來,雖然心懸小啞巴,還有偶爾閃過郭家父女的身影,但是這個時候,蕭言也實在沒有多的心思顧及到他們了。
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后面消息,劉延慶已經做出決斷,幾日之內,就要兵渡高梁河,直撲燕京!宋遼之間最后的戰事,了不起就要在七八日之內爆發了。而自己還孤懸在這幽燕邊地,求戰不得!
在這個時代,拼殺到了這個時候。蕭言將自己性命,其實已經看得不是很重了。但是那種使命感,卻越來越強烈。自己不能在大宋政爭潮流當中倒下。這么多因自己而戰死的健兒勇士,正在天上云中,等著看自己怎么挽回這個末世天傾!
不然,自己為什么要穿越而來?
自己必須及時趕回燕京,將這場本來就屬于自己的大功,攘奪在手中!
看著蕭言臉色越來越沉下去,韓世忠是多少知道他一點心思的,勉強規勸:“等岳鵬舉,等岳鵬舉回來,看有沒有什么好消息罷……”
這話說出來,連韓世忠自己都不相信。女真差不多也算是馬背上的民族,來去如風。就算岳飛你他老韓鼻子靈光,摸到了女真韃子遠在北面的野戰主力。但是回報過來,又不知道別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哪里能謀求到先期和他們決戰的好事?
在發現女真韃子采取據守不出,靜觀戰場的方略以后,蕭言第一個反應,就是抓住他們的野戰主力,尋求先將韃子野戰主力打掉,然后他麾下大軍,就可以來去自如,直撲古北口封閉女真韃子退路,也未嘗不可。
但是女真韃子采取的將野戰主力放在野外,和戰場保持一定距離,始終保持飄忽的態勢。偶爾以幾十騎人馬騷然一下,展示一下存在。這種對策,讓蕭言空領優勢軍馬,卻毫無辦法!
不打掉女真韃子的野戰主力,他就不敢放心率大軍直撲古北口。要不就得老老實實面對這些塢壁堡寨,但是他偏偏又沒有耐心攻拔這些塢壁堡寨的時間!
蕭言一言不發,翻身下馬,拋開自己身后親衛,又向北走了幾步,插手在腰間,靜靜的凝視著對面的黑暗。那些剛才還在低聲說話的貂兒營輕騎,都慢慢停下他們的笑語,互相對望,不知道蕭言怎么了。他們朝韓世忠望過來,韓世忠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還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
對面遠處燕山,黑黝黝的自從千古以前,就已經橫亙在這里。在這左近,幾千年中,不知道爆發過多少場慘烈的戰事,多少名臣猛將,一世梟雄,都曾經穿越過這道山脈,但是現在,都消散在歷史的煙云當中了。
自己又憑什么,要以一身之力,擔起兩面戰場的勝負,并且癡心妄想,這場戰事,不論南北,都將最后底定在自己手中?
怎么辦?怎么辦?到底要怎樣,將女真韃子引誘出來決戰?
在這一刻,蕭言心亂如麻。銀可術簡單一個應對,就讓北上以來自信滿滿的蕭言,陷入了空前的麻煩當中!
在小丘的另外一邊,這個時候也傳來了馬蹄疾響。轉眼之間,就看著岳飛帶領數十輕騎也馳上了小丘上面。他和背后人馬,人人都是滿面風塵仆仆之色。這趟哨探,不知道放出去多遠。
岳飛身上傷勢還沒大好,但是他仿佛真如鐵打一般的。照樣生龍活虎的才軍中奔走。這種遠處哨探的活計,他以自己和女真韃子打交道多,北面情勢也熟悉一些,也非得攬到身上。蕭言想讓他休息都不成,干脆懶得管他了。這等絕世名將,也許老天也是要讓他多多磨礪,最后才能脫穎而出罷……
韓世忠朝著翻身下馬的岳飛歪歪嘴,朝著蕭言那里一指。岳飛看了蕭言背影一眼,同樣也面沉如水,大步就走到蕭言身后站定。
蕭言并不回身,卻仿佛知道站在身后的是岳飛一般,低聲問道:“如何?”
岳飛在蕭言背后,仍然一絲不茍的恭謹行禮:“宣贊,飛等無能,越過韃子塢壁堡寨,遠處哨探二十余里,仍然沒有發現韃子主力形跡。只能找到一些他們曾經駐扎過的蛛絲馬跡。韃子一味避戰,但是俺們退回韃子據守的塢壁堡寨以南的時候,卻又發現韃子輕騎數十遠遠追懾,卻不上來交戰。天色已晚,飛不敢與韃子主力浪戰,只有退回來……宣贊,韃子習于野外轉戰,來去如風。不能抓到其主力形跡,固然是飛等無能。但是這個方略,也行不通,俺們想抓著他們主力,先行交戰,難比登天!宣贊,還要拿出其他方略出來!”
“老子能拿出什么其他方略出來!老子的所作所為,已經遠遠超過了人們最高的指望,現在還想指望老子什么?老子畢竟是人,又不是高達!”
蕭言在心里怒吼一聲,但是臉上容色,卻半點波動神色都沒有。轉回頭看著岳飛,居然還能微笑了一下:“鵬舉,你和良臣都下去歇息罷,此間軍務,我自有安排……”
岳飛卻不退下,只是筆直的站在那里。想說什么,他的性子卻是再剛嚴不過,再加上少年老成,卻沒問出來。
韓世忠卻沒他那么多顧忌,大步走了上來,好歹還知道壓低聲音:“宣贊,還來得及么?”
蕭言瞪他一眼:“什么來得及來不及?”
韓世忠一攤手,大剌剌的道:“當然是回轉燕京……劉太尉此時,恐怕都在渡河了,就算環慶軍膽小,步步為營的朝前摸去。和蕭干主力爆發會戰,也就是三兩天之間的事情了,分出勝負,了不起也再來個四五天的功夫。兩方主力糾纏在一塊兒,正是俺們這支大宋騎軍抄襲燕京的好機會,一旦錯過,就算宣贊在這里將韃子殺個干干凈凈,回到宣帥那里,只怕也交代不過去……”
蕭言居然佩服的發覺,自己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居然沒沖著韓世忠這張烏鴉嘴大吼回去。最近養氣功夫,實在修行得不錯啊不錯……
不過他嘴里的話就不那么好聽了:“滾蛋!這是老子自己的事情,和你潑韓五沒有半分相干!滾下去休息,老子一旦決定如何行事,自然就會通知你,你只管賣力打仗就是。如果打仗不賣力,你那顆腦袋就得割下來,看你還能不能整天胡說八道!”
韓世忠嘻嘻一笑,不在意的搖搖腦袋,朝著蕭言行禮退下:“宣贊,一旦有決斷,就早點告知老韓。老韓身子都快銹了,不沖殺一陣,舒緩不過來!俺們休息去,軍國大事,自然有宣贊勞神,俺們不過是丘八,想那些勞什子做什么!”
他扯著岳飛就朝后退下去,走了幾步又回頭認真的看著一臉沒好氣的蕭言:“宣贊,俺倒沒什么,了不起哪里來回哪里去,債主的嘴臉,老韓又不是第一次廝見了。可是不管在哪個相公手底下當差,都沒在宣贊手下來得爽利,殺韃子,升官……還不大管老韓這張破嘴!宣贊,你一定要站住了腳步,老韓在宣贊手底下,可還沒干厭煩!”
韓世忠扯著岳飛退了下去,除了蕭言親衛,那些輕騎也紛紛散歸營中。自然有另外一批輕騎瓜代他們,去執行夜巡哨探之責。岳飛實在是回自己帳中躺不下去,韓世忠勸他好好睡他娘的一覺,岳飛也聽不下去,居然就再度翻身上馬,跟著夜巡的輕騎出去了。此時此刻,握著兵刃在馬背上,臨于最前線,似乎才能讓岳飛安心一些。
夜巡輕騎越過營地,沉沒在黑暗當中的時候,岳飛回頭,就還看見蕭言的身影孤獨的站在小丘上面,從燕山而來,已經在這片大地上吹拂了數千年的朔風,將蕭言血紅的戰袍高高吹起,在他身后不住的翻卷。
此時此刻,壓力最大的,莫過于這個帶領他們,直抵這漢家土地之邊的蕭宣贊了。蕭言面臨處境,岳飛焉能不知道?但是此時,蕭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所有決斷,都需要他這個統帥拿出!
而岳飛的決心,就是哪怕百死,也要確保蕭言的決斷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他岳飛能做的,也就是這樣而已!
夜冷露寒,鐵甲凝冰。
蕭言在這里,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覺得自己手足臉上,都已經被從燕山北面而來的朔風,吹得冰冷入骨。
放在穿越之前,自己早就縮到屋子里面開足暖氣,再加上一杯熱咖啡。舒舒服服的看碟打游戲了,要是有某個炮友在自己的狗窩里面,那更是香艷暖和萬分。都市小白領的臉上,哪怕冬天也沒有半點皴裂,一個個柔順得仿佛這個時代的女人屁股。
可是現在的自己,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臉上手上,全是皴開的口子,涂上一點油脂,就算了事。手腳關節,都已經變得粗大起來。嘴唇永遠是干燥紫黑的。這個時代秋末天氣,實在比自己那個時代深冬還要冷。棉花在這個時代還沒怎么普及。在蕭言記憶當中,最早一件棉花織物的實物,似乎是在南宋一個古墓當中發掘出來的。到了元代,元人朝廷才將棉布列為夏稅之一。身在宣和四年,自己算是親身驗證了考古發現。
此時聊以御寒的,無非就是硝制過后的皮袍套在里頭,既沉且硬,外面再披上鐵甲。雖然擋風,卻不怎么輕柔保暖。
自己就在這樣的時代當中,而且也面臨著命運的關口。這場戰事,已經到了尾聲。自己的命運,也到了最為緊急的時刻!
如果自己真的是那個能挽天傾的人,被賊老天送回這個時代。那么自己就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倒下!
自己所有一切,都是行險得來。那么就再行險一次罷……直到自己真正能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
退回檀州,再轉撲燕京,不在考慮之列。自己怎么能面對這么多意氣高昂,跟著自己也是拋棄了大功,來殺韃子的忠勇戰士?更不用說古北口內外的那些忠魂!將女真韃子掃除干凈,自己才有面目回轉燕京爭功,而自己麾下戰士,才會同樣的如往常一般,在自己麾下效死!
一個統帥的人格力量,同樣是是一支軍隊的戰斗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蕭言已經擁有了這份因為大義不缺而來的人格力量,他也同樣不愿意失卻這個。
那么,就只有將女真韃子擊垮一途可走了。哪怕將自己再度置于險地!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蕭言終于下定了決心。他猛的狠狠打了一個噴嚏,跳起來搓動著已經被凍麻木了手腳,大聲咒罵:“他媽的好冷!”
張顯帶著親衛,一直在他身后不言不動的守候著,聽見蕭言舉動,忙不迭的就圍攏了上來:“宣贊,凍著沒有?快點回營將息,有熱好的姜湯,俺給宣贊送過來!”
蕭言又狠狠打了一個噴嚏,笑罵道:“老子自己來!你笨手笨腳的,比得上小啞巴?你那臟手,大拇指往往都戳在碗里頭,老子還喝是不喝了?回營,今兒晚上大家都睡他媽的一個踏實好覺,明日一早,天還沒亮,你就到各營虞侯以上的帳中,將他們都抓起來,到老子軍帳當中,等著老子和他們商議軍務!”
蕭言如此沉默,顯然有絕大心事在胸中徘徊。張顯已經是一個很稱職的親衛統領了,又打心眼里頭崇敬佩服這位蕭宣贊。看著他郁郁**夜風當中,反復沉吟徘徊。再沒有北上之初的輕松神色,張顯心里也沉甸甸的。帶著親衛沉著臉在身后伺候,只恨沒什么能幫上蕭言的,這個時候看蕭言又開始罵粗口了,特別是他那個古怪的“老子”口頭禪又帶了出來,知道蕭言心中已經做了決斷,胸中塊壘去了大半,他和身后親衛也樂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的笑著答應:“宣贊要親手來,那正好,俺們省了功夫,多睡一會兒,不比什么都強?”
蕭言頭也不回的大步朝自己坐騎走去,在親衛伺候下翻身上馬,嘴里猶自在笑罵:“你們這幫兔崽子,誰不好學,學那潑韓五的大嘴巴!都踏實回去,就要開仗了!”
這個時候,一道念頭電閃一般的掠過了腦海。仿佛自己,剛才提到了小啞巴的名字。這個溫柔靦腆,貼心善良,更有種種神秘的少女身姿,一下就浮現在眼前。
自己一直在兇險的戰事當中穿行,每時每刻,都承擔著絕大的責任。已經有很久,蕭言已經刻意的沒有去念著小啞巴在干嘛了,這個時候想也沒用。
但是此時此刻,蕭言卻忍不住向南而望:“小啞巴,你現在如何?”
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在一個野外扎營而宿的大軍營中,自然有它的一份活力在。
夜間出外戍守哨探的輕騎們在馬上搖搖晃晃的回來,自家營地外頭的邏卒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軍官們已經在各自軍馬所在的營帳外中氣十足的大聲下令,士卒們紛紛出營。蕭言麾下騎軍多,早上就得給戰馬們補一道晨料,要翻戰馬馬廄的稻草。一夜下來,野外露水潮氣很重,馬廄里還鋪著這個的話,戰馬很容易生病。每天一睜眼睛,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趕緊照料那么多馬匹。
營地周圍值守的士卒們也紛紛換班,白天出巡的哨探輕騎已經在備鞍韉了。營地內外,除了軍官口令之外,人聲不多。軍營本來就要求的是肅然沉靜。但是蕭言軍中那么多戰馬卻是長一聲短一聲的嘶鳴著,讓這綿延甚廣的營地顯得分外的熱鬧。
士卒們吃飯的時間還早。蕭言沒那么多閑工夫去推行軍隊制度改革,比如說一天吃三頓什么的。現在全軍,一天還是兩頓飯。但是民夫和承擔樵采之責的輔兵已經早早就開始動手預備。
這個時代燒飯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壘鍋灶,收集柴火,汲水,沒有一定時間,根本是來不及。所以設立大營,吃水燒柴都要方便,而且在在都需要人力。人馬最要緊的都是吃東西,一支軍隊,有一半力量在用來每天樵采儲水,準備馬料,都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情。
營中仍如以往一樣,井井有條的進行著自身的事情。但是各營虞侯使,還有韓世忠等高級將領,都已經被急急召喚到蕭言大帳所在,等著蕭言布置要緊軍務。連夜巡歸來的岳飛,都被緊急攔下,帶到了蕭言軍帳當中。
大家濟濟一堂,頂盔貫甲,就在蕭言大帳當中等候,人人心里面都在揣測。難道蕭言發現了什么戰機,就要做出驚人的決斷?才在這么早,就將大家聚會齊。軍中議事,如果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往往都在早上大食過后。有的軍將多少明白一點蕭言眼前處境,心里面都在揣測,是不是和女真韃子求戰不得,干脆就準備先退回檀州了?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韓世忠,韓世忠和岳飛都是蕭言心腹,也算是地位最高的軍將。但是岳飛雖然年少,卻天生性子剛嚴,在他那里是打探不出來什么風聲的。而且大家說起來和岳飛也不算熟悉。潑韓五就不一樣了,西軍老人,只要軍情不緊,大家還曾經聚在一起,瞞過蕭言耳目,小賭過一場,韓世忠手氣之臭,在全西軍也算是薄有聲名,在場不少人都是他債主,頓時目光就轉向他,看韓世忠能不能透露點風聲出來。
韓世忠卻在那里擠眉弄眼,齜牙咧嘴,一副自己也給蒙在鼓里的模樣。大家卻是不信,有的人就準備悄悄湊過去,和韓世忠低聲說上兩句,看能不能掏摸出什么實在話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就聽見靴聲囊囊,大家頓時都不敢再做動作了,就看見蕭言從后帳當中走了出來。目光飛快的在大家身上掃過,每個人都肅然站直,蕭言笑笑點頭:“沒地方坐,就都站著聽罷。算是虧待了大家,將來回了大宋,進了汴梁,到時候,什么地方最貴,什么地方小娘子最漂亮,都算是我蕭某人的,總不能讓大家跟著我白白苦戰一場!”
大帳當中,轟然一聲都笑了起來。
此是戰地,臨時設立的大帳,當然條件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蕭言軍中一切應用,除了自己帶來一部分之外,不少還是借的檀州王夜叉積儲,還有左近豪強的獻納。這軍中條件,比起靠著大宋幾路轉運使供應的時候自然是天差地遠。
不僅大帳當中設不了幾案,就連地上也沒有用木頭鋪底,上面再加上防潮的氈條皮毛。營帳當中,衰草叢生。只有一個簡陋的木圖,戳在正當中。這個木圖簡陋差不多也已經到了極處,只是標出了他們面臨的女真韃子據守堡寨左近的山川地勢,其他的就一概沒有了。
聽到蕭言跟他們開玩笑,大家就明白蕭言心情不錯,比起一兩天來好到天上去了。大家伙兒也跟著情緒一松。
“蕭宣贊,您是大軍統帥,軍令如山,這話俺們可記下了!”
“到時候跟著積欠的犒賞一塊兒算,回頭拿下燕京,更有多多犒賞。到時候蕭宣贊,可不要搬空了家底。汴梁居,大不易。俺們可不忍心,蕭宣贊又立下大功,又是落窮!”
“檀州拿下來,檀州庫中犒賞,蕭宣贊也沒少赍發給俺們半文。這些都不是官家送來,是蕭宣贊自己挖的腰包!往日繳獲,還不大半都是相公太尉們的?依俺的意思,大家還是有點良心,拿下這里塢壁堡寨,將來再拿下燕京,大家少分蕭宣贊一點就是,將來回汴梁,朝里那些大人先生,都是恨不得從喉嚨里面伸出一只手來要錢的,總得給蕭宣贊留下一點家當!”
軍將們開玩笑,韓世忠也跟著起哄:“俺賭債一屁股,都著落在蕭宣贊身上。俺算是賴著蕭宣贊了,誰讓蕭宣贊當初挑俺老韓北上,全西軍當中,誰不知道俺老韓是個潑皮?”
少年老成如岳飛,這個時候都忍不住微微而笑。他也知道,這些軍將,有一半是在故意笑鬧的。前兩天蕭言郁郁,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恨沒什么能寬解蕭言處。今日難得看到蕭言展現笑臉,大家就拼命湊趣,讓蕭言更開心一些。大家同生共死這么久,早就淡了什么勝捷軍白梃兵或者神武常勝軍的區分,他們現在,都是蕭言麾下戰將!
蕭言當然也知道這些起哄軍將的心思,心中忍不住也有一陣暖流在緩緩滾動。自己穿越以來,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孤身奮戰,從來都有這個時代的大好男兒在身邊,而且他們往往都沖在自己的身前!
自己冒點險又有什么,只要能帶著如許同生共死的大好男兒贏得勝利,讓他們回返汴梁,成為大宋百姓人人踴躍迎候的功臣!
他笑罵一句:“老子又不是守財奴,守著金銀財寶干什么?渴不能衣,餓不能飯。男兒大丈夫有本事,到哪里不能出頭?你們也少跟老子念叨這個,既然都是軍將,本分就是打仗,打好了仗,什么都有。和大宋士子考中狀元也是一般的,再吵吵,老子不請客了!”
軍將們全都肅然,這個時候代表諸將開言說話的,往往就是韓世忠。他趨前一步,無比認真的看著蕭言,往日在這潑韓五臉上的憊懶已經半分蹤影不見,只剩下嗅到大戰氣息的猛將最常見的表情,就是一種劍拔弩張的殺氣!
“蕭宣贊,決定怎么和韃子打了么?是攻拔他們的塢壁,還是干脆直撲古北口?抑或有什么手段,能將他們引誘出來決戰?只要宣贊一聲令下,此帳中人,不論要俺們如何犯險,俺們都義無反顧!俺老韓還有個私心請求,最艱巨危難的任務,都交給俺老韓罷,俺命大,總能掙扎下來!”
蕭言定定的看著韓世忠,岳飛也越眾而出,他一句話都未曾說,只是在那里站得筆直,不用說,他的心思也如韓世忠一般。百戰歸來,岳飛身上逼人的銳氣,還是未曾稍稍消磨半點,而是反而加倍的逼人!
蕭言低笑一聲:“……你們是誘不出來韃子的,只要我蕭言的大旗,才能誘出韃子來。韃子曾經親見,我蕭某人大旗若在戰場上,我麾下健兒,就只前不后,義無反顧。他們要擊敗我們這支大宋僅有能擋在他們面前野戰的天下之雄師,就只要砍倒我蕭某人的大旗,取下我的頭顱,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蕭言語氣森寒,語意更是決絕到了極處。帳中心思快的人,已經反應過來。岳飛已經再度搶前一步,大聲道:“蕭宣贊!”
蕭言笑著擺手,示意無妨,但是他此時臉上的笑意,卻冰冷得近乎透明,充滿了殺氣和決絕之意。在諸將紛紛上前之際,他猛的大喝一聲:“諸將聽令!”
聽到軍令,不管心頭到底有多少話說,此時只能肅然站住腳步,諸將身上甲葉互相碰撞,就響起一陣金屬相交的顫音。
蕭言已經大步的走到木圖之前,一巴掌重重的拍到木圖上面:“韓世忠!”
韓世忠挺起胸膛,大聲道:“末將在!”
蕭言冷冷道:“你領白梃兵全軍,對韃子所在最大堡寨張家堡,成三面包圍之勢,我在將各處豪強投效步卒都撥給你,再加上神武常勝軍一千,對張家堡擺出硬攻架勢,但是留出北面,無論如何,你不許在那里設一個邏騎,安置一個卡哨,就將北面空出來給他們!
……你要指揮麾下,打造攻具,準備土石,填平壕溝,軍中輜重,我也大部都調給你。做出要硬攻張家堡姿態,而且就算一時攻拔不下,也要將女真韃子從北面迫退的架勢!用步卒攻城,白梃兵接應!”
韓世忠一捶胸甲,大聲應是。暫時閉口不言,等著蕭言進一步的部署。
蕭言目光又轉向了岳飛:“鵬舉!”
岳飛穩穩上前:“末將聽令!”看來他的打算也是一樣,聽完蕭言全部部署,然后再準備進諫,這個時候就四個字出口,身子也站得紋絲不動。
蕭言同樣冷冷的盯著他,大聲道:“勝捷軍全軍,還有神武常勝軍當中輕騎,全部調撥給你。你以一部,監視其他堡寨,其他人馬,你親領越過這堡寨向北,布置邏騎。擺出截斷女真守城之卒退路架勢,并且隨時可以攔截女真韃子野戰主力攻擊韓世忠攻城主力的姿態。
……在張家堡左近,攔截要緊。在其他堡寨地方,攔截要松。對張家堡北面缺口,也不要放人,就是一副巴不得女真韃子從北面逃出的心思,明白了么?”
岳飛默默點頭,蕭言深深吸口氣,指著自己鼻子:“剩下的神武常勝軍步卒歸我,在韓世忠側后偏北的地方扎營,離韓世忠和岳飛,差不多都是軍行半日的路程。也在韃子最偏南面的那個堡寨眼皮底下。做出隨時可以居中援應兩邊,但是兵力卻顯得薄弱的姿態。一旦我的大營舉火,你們兩部,都要全力應援回來。這就是我的用場,你們又都明白了么?”
大家都明白了蕭言的心思,他想故意將自己所在示形。擺出了大營兵力薄弱的架勢,主力都遠遠的分出去,一副急于攻拔張家堡,順便借著圍攻張家堡吸引女真兵馬突圍或者來援,好展開決戰的急切心態。甚至不惜露出破綻,不顧自身安危。按照他給女真韃子留下的一向勇于處于陣前的印象,他有如此舉動,也是正常。
可是這個計劃的唯一破綻就是,女真統帥,明顯是知兵之人,要是他們不出來,又將如何?這場戰事,還是將打成持久,等著女真韃子援兵到來做最后決戰,蕭言不惜犯險,很可能也起不到作用。而兩支最有力的輕重騎軍,一個遠遠向北,一個頓兵于張家堡左近,曠日持久,自然兵鋒會頓挫,到時候展開決戰的話,不見得有利!
韓世忠頓時就搶前一步,在蕭言面前,他說話毫無顧忌是成了習慣的,頓時就拼命搖頭:“宣贊,這疑兵誘敵之計,就算宣贊布置得再逼真,女真韃子統帥,要是稍稍沉穩一些,就只要頓兵不出,牢牢把持住戰場主動權就可以了。何必去犯險?如此做為,只怕將自家兵馬東調西遣,反而白白浪費精力。到時候俺們到底是真攻張家堡,還是退下來?
……退下來,徒傷大軍銳氣。那些投效豪強,更是看風色的人物。看俺們奈何韃子不得,就有別樣心思了。輕易進退,俺們自家士卒也有怨言,到時候等到和女真韃子決戰,兵鋒就不那么銳利了!
……要是不退,張家堡俺們哨探都看過,不大卻極堅固。經營了幾十年是有了,猝然怎么攻拔得下?頓兵堅城之下,還將白梃兵拉了出來。頓兵堅城之下,兵家大忌就是這個,女真韃子毫無疑問在等他們援兵到來,到時候俺們背城接戰,局勢再惡劣不過。真要冒險,宣贊不如帶俺們直撲古北口就是。頓兵在古北口下,戰敗了說起來也光彩,好歹俺們對得起在古北口戰死的那么多兄弟,和他們死在一處了!”
蕭言冷冷的看著他:“韓良臣,你以為老子就沒考慮這些?老子就是要用這招將韃子引出來。做最后的努力。要是韃子真不出來,老子就再也不想燕京了。將你們撤回來,踏實預備和韃子將來的最后決戰!老子在大宋命運如何,聽天而已!”
韓世忠一怔,一瞬間涌出的就是感動。蕭言為能及時趕回燕京,做最后努力,完全無可厚非。更重要的是,他是將自己置于險地,用自己引誘女真韃子!而就算韃子不出來,他就將徹底放棄回師燕京的心思,在這里,將戰事進行到底。而燕京被其他軍搶下,他蕭言的命運如何,他已經完全放棄不顧!
跟著這樣的統帥死戰到底,雖死何憾?
蕭言叫他的字,而不是叫他潑韓五。就表明蕭言對他的烏鴉嘴已經動了真氣。韓世忠卻混不在乎,仍然趨前一步:“蕭宣贊有韃子不出來的打算,固然是好。為將者,當然要慮到最不利的局勢。俺們無非就是陪蕭宣贊在這里死戰到底就是,蕭宣贊都不在乎,俺們當丘八的,還在乎什么?蕭宣贊,俺們當然會尊奉軍令,但是宣贊你到底有多少把握,將韃子誘出來?”
蕭言語調冷冷的:“古北口左近遭遇戰,看到的是兩面女真貴人的大旄!銀可術那廝雖然在統帥全軍,但是我在陣中,幾次看到他趕到另外一面大旄之下,仿佛在商議軍務。那面女真大旄之下的青年女真貴人,幾次躍躍欲試的要提前沖陣,而不是如銀可術一般沉住氣等到最有利時機……我就賭女真軍中,其實是兩名統帥。銀可術老于兵事,可能不會被誘動,另外一名女真統帥,卻是未必!只要誘出殺傷女真韃子一半,而在他們援兵還未曾趕來之前。這里的塢壁堡寨,畢竟是燕地豪強天下,他們未必愿意和剩下的女真韃子一起死!到時候,我們就有機會,拿下這里,徹底將女真韃子提前逐出燕山之南!我賭的就是這個!”
韓世忠默然,緩緩搖頭:“就算關撲,俺也不會賭這個大小………太賴天意了……”
蕭言狠狠的看著他:“要是這天意,看到了我們這么多健兒,為了和韃子爭奪這片漢家土壤,義無反顧的倒在老子的腳下,要是這天意,看到了老子和你們不顧一切,不去爭功,反而干這苦差事。要是這天意,還是我們華夏炎黃之胄的天意,那么就會著落在老子頭上!老子就命懸于天了,韓良臣,你要不愿意跟隨,就回西軍去!”
韓世忠憤然抬手:“俺老韓不是這個意思!宣贊愿意賭一鋪,俺老韓還能不跟隨?只是這誘敵之責,交給俺老韓就是。馬上步下,俺老韓功夫總比宣贊強點,能等到宣贊殺來!”
一直沉默的岳飛,從一開始都在靜靜的聽著蕭言和韓世忠的爭論。韓世忠將他要講的話都講完了。有的地方,現在的岳飛還真不如老于兵事的韓世忠看得清楚。等到韓世忠昂然向蕭言請誘敵之責的時候。岳飛終于找到開口機會,踏前一步。
“宣贊,讓俺岳飛來誘敵!從古北口到這里,俺殺傷韃子,幾十上百總有了。還斬殺了不少韃子勇士。韃子上下,只怕恨俺岳飛入骨,要是俺來誘敵,也是一般的。到時候等宣贊和韓兄回援就是,只要韃子敢出來,俺就將他們牢牢拖住,總不讓他們生還!”
其余將領,已經在旁邊聽得心旌搖動。蕭言意圖之決絕,賭得之大。都讓他們無話可說。更讓他們感動的是,蕭言的毅然北上之意,到現在都沒有半點改變。無論后方發生了什么,無論燕京是不是最后落在他的掌中,他都一定要先將南下女真韃子驅逐干凈!
他們也知道,自己位分夠不上做為引誘韃子的餌料。這個時候卻也紛紛上前進言:“蕭宣贊,引誘韃子的差使,就讓韓都虞侯和岳都虞侯兩人之中選一個罷!打著蕭宣贊的旗號就是!不管將來如何,俺們拼了身家性命,也要求各自相公們保下蕭宣贊,大宋少不得蕭宣贊這等人物!”
蕭言淡淡微笑,緩緩搖頭。剛才激動的情緒,已然平復。
“……可惜你們不是蕭某人,這支大軍統帥,也是我蕭某人。給張家堡留出通路,也就是為了將軍情傳遞進去,我蕭某人已經落單了!只要打垮我,就能獲得這場大勝,就可以早一步南下,震動整個幽燕,迫退甚至擊潰這支讓他們頭痛不已的大軍!我主意已定,就是我領著一千不到的步卒來誘敵,等著韃子沖我來!如果他們不來,我就在這里,準備和他們死戰到底!”
蕭言說完這番話,就用熱切的目光從在帳中每一名軍將臉上掃過,緩緩道:“諸位弟兄,你們都與我蕭某人生死與共,甚而來到這里。等到戰事結束,如果大家還活著,如果我蕭某人還能在大宋立足。我剛才的許諾,就依然有效,我們在汴梁最好的酒樓,找最好的小娘,置酒高會。到時候盛會之中,諸君意氣,又將何若?
……諸軍將,各歸本營,聽候韓岳兩位都虞侯使調遣,各自行事,將背盟南下,犯我大宋疆土的女真韃子,徹底粉碎!”
諸將一個個肅然聽著,都用無比熱切的目光看著蕭言,韓世忠最先深深一禮,按劍大步走了出去,到了帳門口,這韓世忠就是一聲長嘯:“……如果這天意,當真是華夏的天意,也許真如蕭宣贊所說,俺們能打贏此役。還能和大宋西軍,會獵燕京,老天老天,俺潑韓五從來沒求過你什么,自家命硬,掙扎求活罷了。你卻要庇佑俺們這個不要命的蕭宣贊!”
岳飛同樣朝著蕭言深深一禮,他卻沒有說話,只是大步走出。諸將同樣,朝著蕭言行禮,魚貫退出。每個人都神情肅然,緊緊的抿著嘴唇,每個人胸中,只是翻滾著和韓世忠一樣的話語。
此時此刻,他們也不知道,到底是希望韃子被蕭言誘出來,還是不希望蕭言涉險!
而蕭言就負手站在營帳當中,看著諸將昂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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