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其實是沒有堅強不堅強這種說法的，一個成年人說崩潰就是會崩潰的，哪怕他看上去堅挺又強大，但生活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人，沒有人是例外。
經心崩潰了，就像積攢了萬年冰雪的大山，一個雪球就讓它帶出了華麗的雪崩，止不住的雪崩。他開始用一種極端方式釋放了出來，在牢籠內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
“無間地獄之所以是最可怕的地獄，就是它永遠沒有止境。”谷濤的投影漸漸暗淡了下去，但聲音卻在繼續：“你做出的事情足夠讓你永墮無間地獄了，恭喜。”
這句恭喜說完，牢房里立刻開始充斥強催眠氣體，正在試圖自殺的經心緩緩的癱軟了下去，然后黑色的納米流從他的傷口進入他的體內開始修復他的身體機能，很快他自殘出的傷口就愈合了，而他也緩緩醒來。
他稍微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發現完全復原之后，坐在床上輕笑一聲，眼神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暗淡了下去，甚至連面前的修靈都不想去看上一眼。
越獄？他早就試過了，但根本就是無濟于事，這個地方邪門的很，能量滲透不出去，更別提破壞這個地方了，之前聽其煩人說這個地方好像除了次元壁就屬這里不可穿透了，而經過幾番常識，他終于也信了。
而如今，無間地獄這句話讓他直接崩掉了，每個監獄的關押口上面都有個倒計時的牌子，每個犯人都能看到別人的卻看不到自己的，比如豬頭人上面的是1800個月、高義上面的是1200個月、紅魔上面的牌子是4500個月，而他上面的數字是四十二萬個月。至于鬼娃娃和那個黑漆漆不說話的怪物，也都是三千個月上下。
同樣是殺了人的，但他的年數特別長而且長的不是一點半點，換算下來三萬五千年……
這樣漫長的年數，他從現在開始基本上就等于要開始琢磨怎么才能讓自己死掉了。撞墻？不可能，這里的墻壁在感覺到撞擊之后會自動釋放催眠氣體。絕食？那也不可能，這里的醫療系統極端的完善，別說絕食了，那種死螞蚱口味的流質食物，灌下去特別提神。至于其他的辦法，他暫時還沒想到，但似乎這里好像將所有自盡的路都給堵死了，真的沒有辦法，只剩下了絕望。
“絕望是什么味道的？”
修靈突然小聲問道：“是不是又苦又澀？”
“絕望是沒有味道的。”
旁邊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修靈和經緣同時回頭，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辛晨居然醒了過來，他睜著眼，身上的關節一陣噼啪的響著：“萬籟俱寂才是絕望。”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師弟……你們……我睡了多久？”
“兩年零三個月。”經緣走到他面前：“你怎么行了？”
“時候到了，我自然就醒了。”
“那你等會，我放你出來。”
辛晨搖頭道：“不，有些事我還沒想透徹，容我再在這里沉思一陣子，我師弟呢？”
“他……”
經緣把谷濤的事跟辛晨這么一說，辛晨的表情明顯呆滯了一下，臉上露出苦笑：“他到底還是去了，我這個做師兄的到頭來卻沒能夠幫上忙。”
“他沒有在怪你，在你走之前他還說，如果你醒了他還沒回來，就讓你看一封信。”
“信呢？”
“我去拿，你稍等。”
經緣快步離開，水晶監獄中就剩下了修靈站在那了，她上下打量著辛晨，感覺這家伙有些不一樣了，但具體哪里不一樣了她卻看不出來。
“你歷了心劫？”
辛晨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坐在床邊，目光呆滯的看向前方：“我總算知道師弟經歷過的東西有多殘酷了。”
“說說。”修靈拋下經心來到辛晨面前：“你經歷了什么？”
“不想說，也不好說，一生一世再世為人，生而為凡人真的是歷盡萬難才可以勉強茍活。”辛晨悠悠嘆了口氣：“有吃的么，我有點餓了。”
水晶監獄里有個好處，就是食物隨叫隨取，這邊點餐那邊就能很快被量子傳送過來，但這里不包括碳酸飲料和酒精類飲料，飲料最多到蘇打水，其他的飯菜什么的倒是點了之后食堂那邊就會給做，放進傳輸盒里，很快就能來到這邊。
當然，既然是坐牢，那就要有個坐牢的樣子，山珍海味是不可能有的，早餐蛋炒飯、清水面，就兩個，最多加個雞蛋。午餐蛋炒飯、蓋澆飯和酸辣粉三選一，到了晚上選擇會多一些，但也就只有兩菜一湯。而且要提前點單，不然過了飯點之后，點爛了都不給你吃。
不過很顯然辛晨是特例，他隨時可以點餐而且飯菜的質量也要好很多，首先這個排骨燉土豆就是一道大菜了。土豆燉排骨跟排骨燉土豆的差別，就是在配比上，排骨燉土豆的排骨是百分之八十，土豆燉排骨的土豆是百分之八十。
辛晨一看這就是谷濤特色，所以他在修靈的教導下使用這種方便快捷的點餐機……并點了一份雞肉咖喱、一份排骨燉土豆和一份牛肉青椒。
至于修靈為什么會用，那是因為這種點餐機在昆侖也有啊，因為方便嘛。
看著辛晨狼吞虎咽的樣子，修靈面帶詫異的問道：“你在那邊到底經歷了什么？吃飯習慣都變了。”
“窮。”
辛晨百忙之中抬起頭無奈一笑：“窮困潦倒的一生，看著父親病死，母親拋下我和弟弟改嫁了，我又一事無成，弟弟餓死了，我七十歲凍死在街頭。”
修靈打了個哆嗦，這是得多慘才能經歷這樣的人生。
“師弟果然說的沒錯，如果我不是辛晨，我連活下去的能力都沒有。”辛晨長嘆一聲，把一塊排骨整個塞進嘴里，連骨頭都給嚼了，一點渣都沒留下：“這一生，我經歷了你們連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被人羞辱、被人打斷腿、被人當牲口一樣使喚，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有機會能重來，我要把那幫逼人全宰了。”
“那現在呢？”
“現在？”辛晨大口大口的吃著飯，就像餓死鬼投胎：“就是餓，現在我才知道在饑餓面前，什么尊嚴什么面子都是狗屁，我原來不是那么高尚的人，我就是一個俗人，我就是餓，誰給我吃的，我叫他爸爸都行。”
“叫爸爸。”
“滾。”
“那你為什么不利用你的能耐去賺錢呢？”
“賺不到啊，那里我就是普通人，沒有修仙、沒有口訣也沒有御劍，算命算不出來，還被人打了一頓。國家又在打仗，到處都是蕭條的，我沿途要飯，為了吃的什么都干了。”
“為什么不努力做一份工？”
“我懶啊。”辛晨說的理直氣壯：“我就是懶，就是不想干。也就是因為我懶，如果不是懶，這個心劫我可能過不去了。”
慘，真的是個大寫的慘字，別的不說就從他吃飯時連一粒掉在地上的飯粒子都要撿起來塞進嘴里的樣子看，他在那邊的這場磨難，讓他整個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看遍了人世滄桑、看遍了生老病死。”辛晨仰起頭看著修靈：“死人妖，你知道我現在一個眼神就能干掉你么。”
“呵呵。”
“死人妖你還笑，你知道你已經完全妖化了么。”辛晨上下打量了一圈修靈：“龜龜，魅妖。你好騷啊。”
見鬼了這事，這師兄弟兩個，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是一個賽一個的滿嘴騷話，而且他都這逼樣了居然還能張口就來，也算是個人才了。
這時，經緣捧著吃的走了進來，可是一進來就看到辛晨蹲在地上吃得滿嘴流油，她愣了一下，然后看到了后面還在往外傳菜的點餐機，她拍了一下腦門。
“最近生理期到了吧。”辛晨對經緣說：“腦子不好用。”
“這人……”經緣眉頭皺了起來：“讓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人渣味。”
“嗯。”修靈點頭道：“畢竟親生的師兄。”
經緣把多出來的飯菜分給了老豬和高義，然后站在辛晨籠子門口：“真不出來？”
“真不出來，我還需要閉關消化一下這一生的所見所聞，我也算是歷盡滄海了心中有了些明悟，但不明確，需要好好想通它。”辛晨嘆了口氣：“我是真的慘……”
“慘？你還慘？”
見經緣不知道狀況，修靈就把剛才他說的話復述了一遍給她聽，聽完之后……經緣發現這廝的確慘啊。
“劍心通明。”辛晨突然仰起頭對修靈說：“我其實領悟了劍心通明。”
正要往回走的修靈頓住了腳步，轉過頭吃驚的看著他：“真的？”
“當然。”辛晨連連點頭。
“怎么做到的？”
辛晨一抹嘴開始講述了起來：“那是個大雪紛飛的晚上，我當時在翻垃圾吃……”
“停……停一下，跳過翻垃圾這段。”
“哦。”辛晨點頭道：“我當時在吃垃圾嘛，然后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我回來了，我一定要出人頭地，可就在這時，突然一聲悶雷。下雪天打雷？我當時就覺得這可能是老天爺給我的啟發，然后我就領悟了劍心通明。”
操！
修靈心里罵了一句，所以說不要跟那些成績好的學霸討論學習方法這種東西，這幫人都是怪物來的，學不來學不來……還打算取經呢，什么玩意打個雷就領悟了劍術里頭最頂級的心法，這種套路根本就是玄幻里的水平了，看個日升日落領悟武林絕學么。
就他這樣的人，說不定看著五花肉在鍋里翻滾都能領悟到天外飛仙，跟他學習經驗根本就是扯，修靈覺得以自己的能力和天賦，把眼睛看瞎了都領悟不出來這玩意。
但看到這次心劫把這個堂堂的劍仙中的大帥哥給折磨得像只猴子時，修靈心態也就好了很多，心劫這玩意太可怕，雖然辛晨只是平淡的說，但如果設身處地的在那個環境里去經歷那些事的話，沒人能扛得住。
這只懶狗的耐受性真的是可以讓人給他豎大拇指的，兩個字厲害就完事了。
“你打算什么時候出來？”
經緣在旁邊冷不丁的問了一句：“老在這里頭也不是個事。”
“不行，我其實有走火入魔的風險，我心里有一朵火種，是心魔之火，很暴戾。不消滅它，我不出來。”辛晨搖頭道：“所以你們別催我。”
好吧，不催就不催吧，以現在辛晨的能力來看，如果真的走火入魔了，除了出動阿科就真的無人可敵了，但一旦出動阿科那不就等于應驗了預言么？
他既然自己能意識到有火種的存在，也就是這個家伙也在努力避免未來那種不好的可能發生。
被關在這里真的舒服嗎？
嗯……別人肯定特別痛苦，但對于一個撿垃圾吃了七十多年的人來說，這個有電視有食物不冷不熱還能上網的地方一定是舒服的。
辛晨跟別人還不一樣，他房間的網絡是完全體，不像其他的牢房的網絡只能下載接收而不能對外發送信息，也就是說其他房間里的人可以使用手機，但只能看別人在網上翻云覆雨，他們自己卻什么都干不了。
而辛晨不同，他的專用網絡不光能看到別人，還能跟人在網上對罵，比如有人在杠哪里的菜好吃，八大菜系甚至北京菜都有人說了，那幫人爭了三個小時還不停，直到辛晨上去說了一句“你們可能都沒吃過屎吧？”的時候，整個版面都冷靜了下來并奉他為王。
“那個就是經心吧。”辛晨一邊發帖子描述自己過去的慘痛經歷，一邊指著那個像死狗一樣躺在床上的人問道：“我以前見過他，怎么變成這德行了？”
經緣扭頭看了一眼：“被你師弟刺激了。”
“嗷……那活該。”辛晨說完，拍了拍腦袋，然后指著遠處的修靈小聲問經緣：“是不是我師弟……當著經心的面把修靈給日了？”
經緣翻出了一個絕世大白眼，然后轉身走了。
這人沒救了……真的，沒救了。
這股熟悉的人渣味，終于又讓經緣沉浸在被谷濤支配的恐懼中，那些思念頓時煙消云散……這到底是親生的師兄啊，連人渣的程度都相差無幾，而在心劫中幾十年的社會底層生活，讓辛晨變得比谷濤還要可怕一點，說出來的話透著一股子那種閑來無事城墻根下捉跳蚤的無賴氣息。
谷濤雖然會經常動手動腳捏捏這里捏捏那里，但總好過被人用這么下流的語言去調侃吧，雖然谷濤也很下流，但……好歹是喜歡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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