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17日，星期四，第一屆中國互聯網大會開幕前一天。

    雷駿把幾件疊好的換洗衣服塞進行李箱，合上蓋子，拉上拉鏈之后，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情緒，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站在衣柜前整理物品的夫人張桐扭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雷駿在床沿邊坐了下來，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昨晚求柏君打電話給我，說張旋龍這次去云城，準備把金山賣給驍龍。”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大名鼎鼎的金山軟件是求伯君創辦的，其實不然，金山最初是歸國華僑張鎧卿于1973年在香港成立的公司，80年代之后由他兒子張旋龍管理。

    張旋龍很有商業眼光，在中關村剛剛成立的時候就去投資，和四通集團合作賣286兼容機，是國內最早的兼容機生產商之一，1988年因為一款打印機驅動軟件認識了求柏君，于是投資他開發了金山漢卡和wps1.0，然后和方正集團合作，擊敗了聯想和巨人等競爭對手，占據了國內字處理軟件市場統治地位，成為國產軟件中的明星產品。

    1994年方正集團入股香港金山，改組成立了方正（香港），在改組之前，張旋龍送了求柏君一套價值200萬的別墅，資助他在珠城創辦了金山電腦有限公司，名義上兩人各占一半股份，但顯而易見，做為投資商，張旋龍在公司重大決策上更有話語權。

    1991年底，大學畢業才半年的雷駿結識了當時已經功成名就的求柏君，備受其賞識，1992年1月去珠城實習，7月加盟金山，8月回中關村創辦了金山京城研發部，1994年7月，研發部升級成京城金山軟件公司，年僅25歲的雷駿出任總經理，并且獲得了求柏君贈送的一輛捷達轎車，可謂少年得志，意氣風發。

    然而世事無常，才僅僅過了一年，當初的意氣風發就變成了灰心喪氣，因為耗時三年時間，花費200多萬資金研發的“盤古組件”4月份上市之后，反響遠不及預期，口碑和銷量都很慘淡，讓金山陷入了困境。

    一邊是微軟咄咄逼人的圍堵，一邊是驍龍不惜血本的挖角，公司人心惶惶，前景黯淡，大老板想甩賣止損是情理之中的事，只不過雷駿在金山呆了4年，投注了很多心血和情感，一時很難接受被收購的命運。

    “求柏君怎么說？”

    “微軟開了一年70萬的高薪挖他過去，他還在考慮。”

    “這么多？”張桐為之訝然，說道：“微軟不愧是國際巨頭，財大氣粗，這工資差不多相當于驍龍六君子的工資總和了。”

    “驍龍也在招募他，工資沒有微軟高，但是有期權分紅。”雷駿沉默了幾秒鐘，然后說道：“求柏君不想給美國人打工，又拿不準驍龍的前景，所以一直在猶豫，他打算先去云城看看，然后再做決定。”

    相比求柏君，張桐更關心自家老公的前途，她一邊收拾零散的私人用品，一邊問道：“上次杜秋說如果收購了金山，會請你擔任京城研發中心的總經理，規模至少比現在大十倍，對吧？”

    “他說十倍就十倍了？”雷駿有些不以為然，說道：“金山漢卡和wps軟件去年銷售額超過2億，方正和金山合并的時候，只出4000萬就買下了50%的股份，估值才8000萬，驍龍只不過賣了400萬美元的產品給微軟，就能估值20多億？我不太相信。”

    “那些硅谷的風投公司認為值，你不信有什么用，再說杜秋的技術實力擺在那，你不是也挺佩服的么？”

    “技術我沒話說，我只是覺得他太浮躁了，好大喜功，什么都想做，不夠專注，而且一有風吹草動就在媒體上大肆宣揚，計算機軟件又不是保健品，技術第一，只要把產品做好了，自然會有人買，搞那些噱頭有什么用？”

    此時如果杜秋在場，聽到這話估計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要知道十幾年后的小米可是最會搞噱頭營銷的公司之一……

    “你前幾天不還反思說盤古賣的不好，是因為營銷沒做好嗎？”

    “那不一樣，我們是產品已經做出來了，營銷沒跟上，他們是產品連影子都沒有，就開始搞營銷……”

    夫妻兩人正說著閑話，卻聽外面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張桐說道：“估計是我那個同事來了，你去開下門，我馬上就好。”

    張桐和雷駿是大學同學，都從江城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的，目前在方正集團工作，而金山和方正有非常緊密的業務聯系，90年代國有企業有分房福利，很多人還沒有買房子的概念，因此夫妻兩人一直住在方正的集體宿舍樓里。

    雷駿走出臥室，打開房門，見外面是一個留著小平頭，戴著眼鏡的家伙，這人之前在一個飯局上見過，名叫周鴻弈，和自己一樣，也來自鄂省，今年7月剛剛進入方正集團的新員工，和張桐在同一個部門工作。

    周鴻弈個子不高，只有1米7左右，背著一個鼓囊囊的雙肩包，顯得有些頭重腳輕，他情緒很高昂，有些急不可待的說道：“雷駿，你們準備好了沒有？好了就趕緊出發。”

    “先進來坐一會，張桐正在收拾東西，馬上就好，幾分鐘。”雷駿招呼他進來，隨口問道：“你在cfido上叫什么？”

    “cfido太落伍了，我很少上，平時都去驍龍的bbs。”周鴻弈有些得意，笑著說道：“我在bbs上寫了篇關于軟件工程的帖子，杜秋覺得寫的不錯，就回帖要了聯系方式，然后親自打電話請我去驍龍參觀。”

    杜秋打電話給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雷駿在江城大學讀書的時候，不僅拿過好幾個國家以及省級的競賽獎，還研發過加密軟件、殺毒軟件以及漢卡等商業作品，加盟金山之后利用業余時間寫過兩本編程書，分別由京城大學出版社和清城大學出版社出版，以他20出頭的年紀，絕對算得上才華橫溢，成就不凡，而才子沒有不傲氣的，因此對杜秋不怎么感冒，連帶著對周鴻弈的觀感也差了，覺得他太膚淺。

    等張桐收拾好零碎行李之后，雷駿開著求柏君送的捷達車，前往京城金山公司辦公樓所在地，準備在那里和其他網友集合，然后坐包機去云城。

    京城條件優越，高校云集，是1995年國內互聯網氣氛最濃厚的城市，這次一共有100多個網友要去云城參加互聯網大會，劉運來在杜秋的支持下，本著要搞就搞個大新聞的思路，直接包了一架波音737飛機，將時間寬裕的網友集合起來送去云城，至于其他的零散網友，則行程自定，等到了之后再報銷機票或者火車票。

    京城金山軟件公司位于在人民大學東門附近的一棟紅磚砌成的4層小樓里，斑駁泛黃的外墻、燈光昏暗的樓道、隱藏在樓梯拐角的男女共用的廁所，不管是建筑風格還是內部設施，都和杜秋當初在云城大學做記事本時蝸居的那棟小紅樓類似，屬于同一個時代的產物。

    當雷駿等人趕到的時候，小紅樓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網友，鬧哄哄的很是熱鬧，好在有幾個穿著驍龍公司文化衫的人在維持秩序，倒不至于混亂。

    周鴻弈看到其中領頭指揮的是一個長發披肩的美女，容顏俏麗，氣質溫婉，很是引人注目，就打聽道：“那個是不是片片楓葉情？”

    片片楓葉情是姜丹楓的網名，不過僅限于龍的天空bbs，在cfido上用的是拼音縮寫dfeng，因為cfido不支持中文id，金山公司還沒開通互聯網，雷駿很少上bbs，對其不熟，問道：“誰？”

    “姜丹楓，杜秋的女秘書。”

    雷駿沒見過姜丹楓，但見過這個美女，介紹道：“她叫戴怡，以前是驍龍ceo陳大猷的秘書，現在是驍龍副總裁劉運來的助理。”

    “是么？驍龍美女真多。”

    周鴻弈對戴怡很感興趣，跑過去搭訕，這時巷子口開過來一輛出租車，從里面走出兩個男人，雷駿認識其中穿短袖polo衫的是四通利方的總經理王智東，另一個留著長頭發，穿著花襯衫，打扮的像個搖滾明星的人不認識。

    “王總，聽說你上個月去美國考察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前幾天剛回來。”

    “你們四通利方也對互聯網感興趣？”

    “我這次去美國大開眼界，感覺單純做軟件已經落伍了，互聯網才是未來的發展趨勢，所以打算去云城參觀參觀，看看驍龍是怎么做的。”王智東興致勃勃的和雷駿聊了一會赴美考察心得之后，介紹道：“這位是張超陽，麻省理工學院的物理學博士后，他想回國創業，搞個china-online的網站，聽說云城要召開互聯網大會，就打算去看看。”

    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后，居然回國搞網站？

    互聯網前景真的這么好？

    當雷駿在北方的京城認識了張超陽的時候，遠在南方的羊城，剛剛在sybase公司華南辦事處上了3個月班的丁三石登上了前去鵬城的火車，準備和cfido上的網友馬華騰匯合，然后一起坐飛機去云城。

    與此同時，杭城海博電腦服務有限公司的老板馬耘和夫人一起，坐上了開往云城的火車，準備趁中國互聯網大會的機會，招募幾個會做網頁的人才——海博是幫國內企業做網頁的中介公司，每個項目收費2萬，其中1萬2要交給美國的網頁制作公司，如果能自己做網頁，就可以一腳踢開美國人，大幅提高利潤。

    在風云際會，群賢畢至的前夜，杜秋站在量子物理研究所的倉庫里，環視著空無一物的房間，很文青的感慨道：“一個時代結束了。”

    “杜總，擺個pose，我給你拍幾張照片，做個紀念。”

    “大家一起吧，照個合影。”

    1995年8月17日下午5點，驍龍完成了全部搬遷工作，離開量子物理研究所的倉庫，正式入駐市中心的總部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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