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府的時間還早,慶王還沒到散班回府的時間,十格格道:“沒關(guān)系。阿瑪還得一會回來,我先帶你逛逛,等他一回來,咱就第一個去見。否則一個一個見過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她在慶王府,也如其他格格一樣,有自己的一棟院落,只是不怎么回來住,也沒有專職的丫鬟侍奉。那里位置處于內(nèi)宅,趙冠侯是進不去的,就只是在前院里轉(zhuǎn),也覺得不合適,就只要去客房。十格格卻有意在情郎面前獻寶“沒事,咱們偷偷的過去,別驚動府里的人就是。”
兩人正拉扯著,不想迎面走來一人,正是昨天晚上遇到的承振,見是趙冠侯先是一愣,隨即道:“你……你好大的膽子!怎么還敢上我們家來了?老十,你這回玩的有點大啊,這人能往家里領(lǐng)么?要養(yǎng),也養(yǎng)在外頭啊,讓阿瑪看見,不得活活氣死?”
十格格把眼睛一瞪“閉嘴!他是袁慰亭的心腹戈什哈,前來給阿瑪送書信的,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承振卻也不惱,只聽是袁慰亭的心腹,臉上反倒是露出一分笑意“哦?是袁老四那來的人啊,這倒是我莽撞了,自己人,自己人。那你們也別在院里亂晃啊,讓下人們看見,不成話的。走吧,我那院坐會,阿瑪還得會子才能回來呢,先我那屋聊會!
趙冠侯對于這種旗下大爺?shù)淖雠,也是早有所聞,不一定是兩方面打一次架,就成了勢不兩立。反過來,一起喝酒吃飯的朋友,也可能因為些瑣事打起來。這都是常有的事情,至少從承振表現(xiàn)上看,似乎沒什么敵意,加上確實不適合在慶王府里閑逛,隨著他一路到了“樂有余堂”。那里乃是承振的住處,旁邊一間書房,就是他會客的所在。
等到了書房,自有管家把茶水點心擺上來,承振極熱情的介紹著“這是剛從杭州送來的龍井,老十,你那一份,不管見著沒見著,我可是給丫頭給你送去了。別回頭又跟阿瑪說,我吞你的東西。這位,怎么稱呼?現(xiàn)在是幾品啊?”
“在下趙冠侯。得老佛爺恩賞,一個四品頂戴,外加這個。”趙冠侯脫了外面的燕尾服,露出里面明黃絲褂,承振一見,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那個津門斷指撈印趙冠侯?我說聽著耳熟呢,知道你,聽街面上朋友總提,聽說在小站會操,替袁四兒露了大臉了。砸十三太保的是你吧?”
“那是我砸的,跟他沒關(guān)系,有什么話沖我說!笔窀褚慌淖雷,直盯著承振。“是不是濮儁那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敢?他阿瑪上次讓六爺叫去好頓訓(xùn),別看六爺身子骨不是太好,可說句話,端邸也得乖乖聽著。他還敢鬧事,不怕六爺剝了他的皮?再說咱是兄妹,我能不向著你,反向著外人么?冠侯是吧?好樣的,哥哥就贊成你這樣的英雄好漢,是個爺們,不就是濮儁么,沒什么大不了的,打了就打了!
毓卿眼珠一轉(zhuǎn),冷笑道:“承振,你別來這套戴高帽,攀交情的玩意。說,是不是外面又短了別人的帳,現(xiàn)在不好還了,要讓冠侯替你填虧空?他給阿瑪是送節(jié)敬的,自己只是個吃餉的四品,可沒有錢替你平帳!
承振尷尬的一笑,“老十,你說的什么話了,大哥我什么為人,你還不知道么?這不是在韓家潭凝翠姑娘那,掛了點帳么,眼看就到年底了,你說讓那地方的人,上門跟我要局帳,阿瑪臉上好看么?再說阿瑪對我不像對你,使錢的事卡的緊,我不也是沒辦法么。原本我是想去門房,問問他們收了多少門包的,這不正好遇到你們了。既然是送節(jié)敬,百十吊錢總是有的,我欠的也不多,有個三吊五吊,也就夠使了。先勻給我點,讓我過了關(guān)再說啊。咱都是一家人,難道還能不幫忙么?”
毓卿拉了拉趙冠侯的胳膊“咱走!不跟他聊了,一見面就要三五吊,這是要坑人呢。我和你的事,他愿意說就說,大不了讓阿瑪打死我。承振,你在外頭做的腌臜事一點也不少,惹毛了,大家一起完蛋!
“別……別啊!背姓褚娛窀穹,又連忙用手來攔“沒有這么多,一兩吊先救救急總行吧?實在是那邊催的緊,要不然我也不至于的。”
趙冠侯從護書里,抽了一疊銀票出來,在承振面前一放“這是一千兩庫平,請振貝勒點收。您說的對,大家都是一家人,這點事,幫忙應(yīng)該的。待會到王爺那,還請貝勒幫幫忙,把我的片子先遞上去,也算是幫我一個忙!
一見一千兩四大恒的票面,承振便笑開了花“好說,好說。阿瑪那邊,自有我去招呼,今天誰都不見,也得見你,誰讓咱是一家子呢!
他邊說邊將錢帶到靴頁里,又朝兩人一笑“你們跟這聊著,我外面交代幾句去!闭f完,推門而出。毓卿氣呼呼道:“他這準(zhǔn)是拿著錢,去孝敬那個什么凝碧姑娘。你也是的,少了一千,跟阿瑪那怎么交代?”
“我不少這一千,你怎么交代?眼看就過年了,難道讓你過年都過不痛快,跟王爺吵架才開心么?振貝勒出面跑這個事,就不用你出頭,也免得王爺跟你吵起來。在我看來,這筆生意挺合算的,古有千金一笑,我這是千金買你個舒坦過年,沒什么大不了的!
十格格聽趙冠侯這么一說,又有些扭捏起來,將身子轉(zhuǎn)過去,只以后背對著他“討厭……才不要理你呢。那個……那個一千銀子,我給你出,還湊足兩萬。”
“放心吧,毓卿。王爺?shù)男亟髮拸V,不至于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我的氣。這點事,不叫個事情。”
他邊說邊伸出手去,握住了十格格的手,毓卿則倚在他懷里,心中只覺無限甜蜜。就這么倚了一陣,門簾忽然掀動,承振已自外面進來,對兩人的親昵倒是渾若未見,只告訴他們,慶王回府,傳見趙冠侯。
慶王見客,通常都選在自己的書房“約齋”,十格格把人送到門首,就被承振示意站住。小聲道:“別犯傻啊,你們這個,現(xiàn)在還不能讓阿瑪知道。你這明著進去,不是都漏了么?連我都進不去,你進去頂什么啊,老實的跟外面等信吧!
趙冠侯進入書房,只見主座上,坐著一個年過六十的老人。身形極為富態(tài),面色紅潤,相貌堂堂。主人已經(jīng)更衣完畢,身上未穿官服,而是一身居家打扮,如同個普通的富家老者一樣。手中揉著一對舒筋活血的核桃,二目半睜半閉,一只黑石木煙斗叼在嘴上,向外噴著煙霧。
等到趙冠侯磕頭行禮之后,他才抬抬手“起來吧。你這身黃馬褂,就是唱探母回令掙來的吧?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回王爺?shù)脑,正是如此。?br />
慶王端詳了趙冠侯良久,似乎要把他的相貌仔細印在心里似的,最后點點頭“行啊,運氣不錯,印堂發(fā)亮,官運亨通,將來換個一品亮紅頂子,也不是什么難事。坐下說話吧!
“卑職不敢。”
“沒事,都是在家里,就沒那么多講究了。我是辦洋務(wù)的,跟洋人打交道的時候多,對咱這邊的禮數(shù),沒有那么多的講究。那幫洋人見面,連跪都不跪,我不也是都忍過來了?習(xí)慣成自然,隨便點好。何況你是個有大運道的,老佛爺?shù)聂⒆,不往別處掉,就單掉你眼前,這就是命數(shù)。一命二運三風(fēng)水,誰也不能跟大氣運的人較勁,否則,就是自己倒霉。有話,坐下說!
趙冠侯依言坐下,慶王把他送來的書信和銀票看了看,微微一笑“你進府時,遇到我兒子了吧?”
“王爺英明。卑職進府時,正遇到振貝勒!
“我就知道,我那兒子夠意思啊,跟他阿瑪向來是十丁抽一,這不,先拿了一千,這還算拿的少了。他在外面短的帳,我也聽說了。兒大不由爺,我有什么辦法。給他錢吧,他就會花光,不給他錢吧,他就去掛帳,最后還是要我來替他還,沒轍的事。你這錢,準(zhǔn)是被他借了去,只是他這借,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算了吧,總歸是自己人用了,我也就不說什么了。下回再來時,記得別借給他,他要用錢,讓他跟我要。”
“卑職糊涂。請王爺恕罪!
“糊涂?你可一點也不糊涂!睉c王爺又是一笑“楊莘伯那折子,是你買的吧?今天一早晨起來,就遞上去了,還沒等散朝,兩宮那就發(fā)下來了,還把我們軍機都叫了大起,你這面子不小啊。一下子把幾個軍機都給驚動了,確實是能折騰!
趙冠侯沒想到,楊崇尹如此敬業(yè),居然昨天晚上連夜寫奏折,今天早晨,就遞到了宮里。他自不知,楊崇尹因為與章家的關(guān)系,與如今隱握樞柄的翁放天不和,而北洋又是章桐一手興辦的。
當(dāng)日章合肥辦北洋時,器械各國均有,如今則單購普械,自然是被他抓住一個問題,大做文章。其用意,還是明貶王文召,暗捧章合肥,意為北洋總督,還應(yīng)該由章合肥來做,才能確保新軍不再出現(xiàn)這種昏聵之事。
這種提案,肯定是不能通過,慈喜太后的心中,已經(jīng)圈定直督人選,不可能更改。但是其中提出,械購一方,太阿倒持之說,卻也讓她不能不考慮。前者普魯士進占膠州灣,已經(jīng)是前車之鑒。
若是將來兩下開兵,器械無從購買,軍隊肯定要面臨被動挨打的局面。何況普械購買,只能通過禮和洋行,價格限定,不容商討。器械優(yōu)劣,無從置喙,亦無比較,這些問題也都是客觀存在。就連天佑天子也覺得,之前專買普械,實在大為不妥。
慶王道:“太后已經(jīng)發(fā)了上諭下來,讓我們采辦軍械時,應(yīng)遍選諸國,擇優(yōu)而購。這倒是一件好事,只是兩宮在大內(nèi),不知夷人蠻橫。若是引來普魯士的抗議,認為大金對普魯士有敵意,這該如何是好?”
趙冠侯暗自發(fā)笑,這位王爺?shù)耐饨荒芰,果然就是平庸而已,若是?dāng)初章合肥主持事務(wù)衙門時,定沒有這等憂慮。這個提議是他提出來的,自然也要負責(zé)給慶王寬心,當(dāng)下道:
“王爺,卑職斗膽說一句,此事,普魯士絕對不敢提出抗議。東郊民巷內(nèi),有十余國公使,軍火生意誰不想做?我們遍選諸國軍火,等若人人都有機會。普魯士如抗議,其他各國自會來助我……”
“你這還是章合肥那套把戲!睉c王倒是沒什么王爺架子,并沒有呵斥,只是搖著頭“以夷制夷,說來容易做來難。這就好比是賣解的走鋼絲,一不留神,就會掉下來摔死。本王就是這個耍馬戲的,你們看客可以說該怎么走,可是真在上面走的是我,掉下來,摔到的也是我啊。這馬戲,哪有那么好耍!
“王爺放心,普魯士雖然橫蠻,但是在泰西,也并非一家獨大。絕不敢以此事,橫生枝節(jié),以無理而興兵甲。何況,采購軍械遍選諸國,并非不選普魯士。到時候決定權(quán)在王爺,普魯士公使,禮和洋行代表,都會想方設(shè)法討王爺歡喜,而不敢以武力威脅。否則我們可以買阿爾比昂,或是卡佩乃至扶桑、鐵勒。等到選擇之后,再賣個人情給普人,我想,他們盛王爺?shù)那椋盛不過來,怎么又敢抗議?”
這話不能說的太透,趙冠侯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點明,通過這選械的權(quán)柄,可以收取洋人回扣好處,大有利益貪圖。從慶王府的門子到承振,他基本可以斷定,慶王怕是個極大的清官,只要一提到好處回扣這一層,必然怒發(fā)沖冠,隨后欣然同意。
果然,聽他這么一分說,慶王沉吟一陣,忽然問道:“這信上說的地雷,手留彈,是你造的?之前幫老十在車站打架,還打了濮儁的,也是你?”(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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