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十六時辰
剩下童貫孤零零地站在村口，欲哭無淚。
遠遠觀望的，還有一群懵逼又興奮的百姓。
你走！你特么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不要再跟你這狗日的打交道！
這尼瑪文人的黑心腸，全都是七曲九彎還帶鉤的！
《蜀中雜記》：
元豐三年七月，河汛危急，開封衙外水積盈尺。
太后移宮，上不安寢，都下三驚。
魚國公蘇油提舉河防，使參政章惇代軍機巡按。
惇飛騎入澶，察太守劉祚，通判葉知祥，檢察唐鏗貪墨河款事。
乃虛為顧拂，命三人以家資填彌。
收儲既足，鐵證亦鍛，即誘三人于堤上，命童貫斬之。
迫借貫新軍五百，回掌守任，一州震粟。
于是始調(diào)木石，征發(fā)工役，澶堤得保。
魚公聞之嘆曰：“子厚必能殺人，大蘇前言，信不污也！安天下于談笑，挽狂瀾于既倒。命世之臣，概謂此乎？”
……
汴京，軍機處。
蘇油拎著兩個搪瓷飯盒，進入廳中。
軍機處內(nèi)院，五十名新軍內(nèi)侍身著新式的修身軍服，腰跨武裝帶，匣子里清一色的轉(zhuǎn)輪銃，將內(nèi)院守得水泄不通。
這是蘇油知道趙頊決意在此過夜，通知宮掖趕緊調(diào)來的。
將兩個飯盒放在桌上，蘇油一一打開：“陛下，器皿粗鄙，味道卻還不錯，你將就著用吧。”
趙頊接過筷子：“都是什么菜？”
蘇油將飯盒里的小盤子一一取出來：“涼拌黃瓜雞塊，油燜茄子，蝦仁白油冬瓜，我讓食堂給陛下加了一份皮蛋。”
說完將飯盒底部的粥倒在飯盒蓋子里：“天氣大，喝點綠豆粥。”
趙頊問道：“你的呢？”
蘇油將自己的飯盒碟子也一一擺在桌上：“臣一樣的，不過雞塊少些，黃瓜多謝。”
趙頊其實沒有什么胃口：“這一晚上，難熬啊……”
蘇油其實早就有些餓了：“我們已經(jīng)做完了能做的一切，于今就只有安心等待。陛下就好好用餐，好好睡覺，即便明日有最壞的消息，到時候也有充足的精神應(yīng)對不是？”
蘇油與趙頊同齡，兩制以上的官僚之中，能夠如王安石那般得趙頊信賴，能力如今比王安石看起來還要能渥，同時年紀又和趙頊相仿的，也就只有蘇油了。
所以君臣二人的關(guān)系，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相處起來有些古怪。
似乎不是君臣，而是身份相對平等的兩個朋友。
比如現(xiàn)在桌上這兩份飯菜的擺法，換做大宋高太后向皇后以外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敢這樣跟皇帝一個幾案上攪飯勺。
趙頊知道蘇油對自己很尊重，處處都在維護他，但是偏偏在一些細節(jié)之上，卻又時常疏忽。
反觀朝中大臣，表面恭敬非常，舉止合禮，而內(nèi)里皮里陽秋，將自己都列入算計范圍的，那是多了去了。
如蘇油這般赤誠相待的，真不多，同齡的，更是絕無僅有。
雖然君臣間已經(jīng)不能如當年在金明池畔垂釣?zāi)前阆嗷マ揶砗[，但是蘇油給他這份難得的“待遇”，絕對值得珍惜。
不知不覺間，趙頊其實對蘇油已經(jīng)非常依賴。
見到蘇油眼巴巴地望著他，趙頊知道自己不動筷子，蘇油是不會動的。
雖然自己并無食欲，還是夾起一條雞塊：“吃吧。”
“好。”蘇油也開始動筷：“臣可是真餓了。”
趙頊筷子一動，也就停不下來了，真如蘇油所言，器皿不行，但是味道是真的好。
涼拌雞塊里的麻椒油刺激著味蕾，這樣的菜式，宮里御膳房也是不敢做的。
和蘇油一起也吃過不少次飯了，只要不是御賜，而是由蘇油做東，那就一定有驚喜。
而且兩人間還有默契，那就是客隨主便。
趙頊賜宴，蘇油就跟著趙頊玩“食不言”；蘇油做東，趙頊也跟著蘇油邊吃飯邊說話。
又挑了一塊皮蛋：“明潤，你說，會發(fā)生最壞的結(jié)果嗎？”
蘇油說道：“陛下，根據(jù)下游的資料匯報上看，情形在兩可之間，現(xiàn)在只能相信陳昭明，宋用臣，竇仕的能力。”
“不過我想讓陛下放心的是，我們大宋，對于最壞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預(yù)案。”
“什么意思？”
蘇油說道：“哪怕是發(fā)生了決堤，我們也多了這么多天的準備，還多了十六個時辰的及時響應(yīng)時間。”
“我們已經(jīng)將百姓遷到了高處，我們的船隊，正帶著藥品和糧食趕往鄆州。”
“就算是發(fā)生最壞的結(jié)果，但是其造成的后續(xù)影響，也絕不可能出現(xiàn)過去那般人民無糧可就，千里流徙，沿途倒斃的慘況。”
“各地常平倉，轉(zhuǎn)般倉，義倉，經(jīng)過一年來的整治，已然重新豐足。”
“軍機處已經(jīng)將預(yù)案指令下達到各級，一旦出事，即可開倉接濟。”
“沿河可能的決堤處，我們都部署配置了軍力，他們不僅是救災(zāi)的力量，還是安定人民的力量。”
“中書，三司，樞密院，政府在此次事件當中高效聯(lián)動。其運轉(zhuǎn)效率，統(tǒng)籌能力，政令下達的速度，非是以前，面對這樣的艱巨時刻時可比。”
“軍隊的素養(yǎng)，擔當，決心，保家愛國的精神，也非以前這樣的艱巨時刻可比。”
“皇室，士林，農(nóng)工商學，各階層的民心凝聚，為陛下盡忠竭力，對政府幫助體諒，這種一方有難，八方齊援，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責任感，更以前這樣的艱巨時刻可比。”
“所以陛下，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因此，我們不怕。”
趙頊心中的緊張突然舒緩可下來，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有些餓了。
……
黃河，曹村埽，禹王廟。
廟宇很破敗，那位中華歷史上因治水而登上神位的人物，如今殘破的身軀披著一身的塵土，正用憂傷的眼神，看著面前忙碌的一群人。
大宋治水最高部門，都水司提舉宋用臣，站在神像之前，眉頭深鎖，滿臉的憂色。
陳昭明在一邊的黑板上用粉筆唰唰唰地運算，看樣子實在構(gòu)造一個函數(shù)。
一旦進入運算狀態(tài)，陳昭明就如同一臺冷冰冰的機器。
“啪。”粉筆折了，陳昭明將粉筆扔掉：“有沒有干點的？”
“來了來了！”竇仕拿著兩盒粉筆跑了進來：“才烤干的……”
一名理工學院的學子奔了進來：“山長！上游數(shù)據(jù)來了！”
“多少？”陳昭明抬頭問道。
“洪峰過汲縣，持續(xù)時間三個小時，河邊的水流速度，從二點九米每秒，增加到三點二米每秒！河心從三點一米每秒，增加到三點六米每秒！”
陳昭明從竇仕手上的粉筆盒里抽出一支粉筆，將黑板幾個單元擦去，然后填上數(shù)字：“一組二組，算！”
這是皇家理工學院根據(jù)多年采集的詳細河情資料構(gòu)造的函數(shù)，兩個小組的組長開始將之分解，然后將計算單元交給組員。
組員們利用算盤啪啪地算出數(shù)字，交還給組長，組長將新得到數(shù)字填進去，然后繼續(xù)分解簡化成算式單元，重新交給組員。
陳昭明扭頭問宋用臣：“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小組一位成員看著神龕上的紅木座鐘：“按照現(xiàn)階段流速，還有……十六個小時。”
很快第一小組的數(shù)字出來了：“報告山長，根據(jù)計算結(jié)果，洪峰將再現(xiàn)有警戒水位之上……二點一米。”
“報告山長……”第二小組聲音變得有些遲疑和沉重：“我們也是……二點一米……”
宋用臣噗通一聲跪倒在大禹的坐像之前，捶胸嚎啕：“十年之功，毀譽一旦！你個狗日的賊老天！為什么不再給老子一年！再給老子一年時間……黃河大堤就保住了，河北就保住了啊……完了，這次全完了！”
陳昭明搖著頭，頹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地說道：“不會的，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土地廟里所有人，都是新人沉重，竇仕急切地問道：“學士，還能想想辦法嗎？物資還有……”
“沒時間了……人力也已極竭……”宋用臣是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中官，一時失態(tài)宣泄，鼻涕眼淚還掛在臉上，人卻轉(zhuǎn)眼恢復了過來，木然說道：“沒用了……六十年一遇，八個時辰，就算是神仙降世，都無法將曹村埽增高這么多……”
語氣中，充滿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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