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艦隊出現之前，德克薩還是很穩定的。

    雖然葡英聯合艦隊出現出乎他的意料，但綜合雙方的實力和位置，德克薩十分確定，己方就算是打不過，但跑還是沒有問題的。

    葡萄牙人早已失去了輝煌，淪落為了西班牙人的附庸。

    至于英國人，和鄭芝龍的表現有什么區別？

    只不過是一個東方海洋上的老鼠，一個是西方海洋上的老鼠罷了。

    哪怕三十年前，英國人打敗了西班牙無敵艦隊。

    可那場大戰，出力最多的是天氣，英國人只是占了便宜罷了。

    哪像他們尼德蘭人，和西班牙人從陸地到海洋，打了不知道多少場戰爭，才確立了如今的世界第一位置。

    可是沒料到，荷蘭艦隊在南下的過程中，先是遭遇了暗礁的阻截，導致三艘戰艦連環相撞在一起，徹底報廢。

    最嚴重的是，因為這個相撞，導致整個艦隊的速度緩慢了下來。

    結果西班牙人就是抓住了這個機會，在此時如同幽靈一般的出現了。

    足足三十八艘西班牙戰艦加上十五艘東海艦隊的戰船，這個規模幾乎是荷蘭艦隊的兩倍了。

    而且英葡艦隊還從后面追了上來，只需眨眼之間就能咬住荷蘭艦隊的尾巴。

    偏偏這里的地形限制了荷蘭艦隊的運動。

    西面是暗礁和鄭芝龍的艦隊，北面是英葡聯合艦隊，東面是東沙島，南面則是中西艦隊。

    此時此刻的荷蘭艦隊，已經實打實地陷入了包圍當中。

    而且整個艦隊保持著一字長蛇陣，正處于向南行駛的過程中。

    想要調頭轉向，絕對會被西班牙艦隊狠狠地洗禮一遍。

    本來最弱的鄭芝龍那邊，需要荷蘭人完成三百六十度的轉向才能去沖擊，但是西班牙艦隊和英葡艦隊，已經不給他們機會了。

    這些年來，西班牙人在海上可是被荷蘭人欺負慘了，而且雙方確實還處于戰爭狀態當中。

    要到幾十年后，西班牙才會迫于歐洲局勢，承認荷蘭的獨立。

    只不過遠東這邊距離歐洲太遠，荷蘭東印度公司和西班牙人殖民者的實力旗鼓相當。所以哪怕巴達維亞和呂宋距離很近，雙方也沒有發生過爭斗。

    但是這一次大明的介入，把西班牙、葡萄牙和英國的力量團結了起來，西班牙人自然不會放過對付荷蘭人的機會。

    德克薩著實權衡了許久，知道此時不能調頭了，不然的話，艦隊失去速度，將會更加危險。

    荷蘭艦隊唯一的生路，只有突破西班牙人的攔截。

    哪怕這是一條血火交織、死亡犧牲的道路，荷蘭人也必須走下去了。

    “告訴所有人，拼盡全力，突破包圍，希望我們能夠在巴達維亞重逢！！！”

    德克薩悲壯的話語，很快傳達給了整個艦隊。

    此情此景，所有的荷蘭人都感受到了。

    此時的他們，已經從縱橫四海、天下無敵的驕傲英雄，變成了要尋找回家之路的游子。

    誰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回到巴達維亞，而且就算回去了又如何？

    他們的艦隊，已經是巴達維亞最強大的力量了。一旦折損在這里，整個荷蘭東印度公司都有可能破產。

    而且看這架勢，明西葡英四國不像要善罷甘休的趨勢，一定會把荷蘭人的殖民遺產徹底瓜分干凈的。

    不過此時已經沒法想的那么多了，對于所有的荷蘭人來說，突破西班牙人的圍堵，回到巴達維亞成為了他們唯一的目標。

    而就在這時，荷蘭艦隊的后半段，突然傳來了旗語。

    “伙計們，或許我們不能在巴達維亞重逢。但是作為上帝的子民，我們會忠誠地祝福你們回到親人的懷抱！”

    這段旗語打完，荷蘭艦隊的后面八艘戰艦自發脫離了隊列，然后完成轉向，橫亙在了主力艦隊和追擊而來的英葡艦隊中間。

    這一招，叫斷尾求生。

    不過不是指揮官做出的決策，而是在面對危難的時候，一部分荷蘭人自發的選擇。

    甚至為了避免英葡艦隊追上主力艦隊，他們直接沉錨，充當了水上城墻。

    英葡戰艦想要越過他們，辦法不多。

    要么把他們全都打沉，要么就把他們全部撞沉。

    看到這一幕，所有的荷蘭人全都熱淚盈眶，士氣沖天。

    驕傲的荷蘭人掛起了他們最瑰麗的旗幟，高昂著頭顱，唱著最雄渾的戰歌，直撲西班牙人如山如林的艦隊。

    在遙遠的大后方，孟南貞早已站起，注視著戰況，也注意到了荷蘭人的抉擇。

    “但凡是能夠在這個世界上出類拔萃的國家，都有其獨特之處。光是荷蘭人這種勇于犧牲自我的精神，就值得我們學習。”

    在他的身邊，東海艦隊一群觀摩戰況的將校們，則早已被這壯麗偉大的海戰所震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作為土生土長的大明人，他們聽到最多的，就是當年三保太監的壯舉。七下西洋，萬國臣服。

    然而此時見識了西洋諸國的艦隊規模，他們不禁懷疑，就算是三保太監和他的船隊復活，能是這些西洋人的對手嗎？

    更何況，孟南貞告訴了他們。即使這么壯觀的規模，也只不過是西洋諸國海軍的很小一部分而已。

    在歐羅巴，那邊的海戰規模更加龐大。

    多年處于劣勢，西班牙人勢要報仇，找回丟失的榮光。

    荷蘭人要超越死亡，保存實力，不辜負同胞的犧牲，也拿出了必勝的氣概。

    雙方的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萬炮轟鳴，海天變色，硝煙染紅了半邊天，連璀璨的太陽都失去了光芒。

    這是一場改變遠東局勢的戰斗，哪一方取得勝利，就將決定未來在這片區域的話語權。

    其背后所附加的巨大利益，讓雙方都不無法放棄。

    很快地，荷蘭人就和西班牙人攪合在了一起。

    至于東海艦隊的戰艦，則根本不敢進場，只能在外圍放放冷炮。

    作為剛剛建立的新軍，他們的戰場經驗完全為零。貿然沖進去的話，不但不能幫到西班牙人，相反還會成為荷蘭人的突破口。

    所以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外圍，撿撿漏網之魚，多多學習經驗，比什么都強。

    饒是如此，東海艦隊那凌亂而無力的炮聲，還是無法跟西班牙人、荷蘭人的決死對攻相提并論。

    為了報仇和爭奪利益，西班牙人把在呂宋的所有軍事實力都拿了出來，甚至還秘密地從其他殖民地調過來了增援。

    以逸待勞的厚實陣形，讓荷蘭人撞的滿頭都是鮮血。

    不過西班牙人面對荷蘭人的決死突擊，也著實不好受。

    原本他們以為南海艦隊主動充當誘餌，他們可以不需要損耗太多的實力就能夠吃掉荷蘭人。

    可是沒想到，他們需要面對的，乃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主力艦隊。

    但整體而言，還是西班牙人的優勢更大。

    他們的船多，而且陣形完整，后面還有東海艦隊助威。

    而荷蘭人遭受的打擊是全方位的，而且為了突圍，根本沒辦法好好地擺出陣形和西班牙人對轟，只是悶頭往前沖。

    為了能夠跑掉更多的戰艦，他們不得不采取了齊頭并進這種兵家大忌的陣形，一股腦地沖入到了西班牙人的防御陣當中。

    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每時每刻都有大量的人員傷亡。海面上肉眼可見就有十多艘戰艦正在緩緩下沉，而雙方甚至連救人都顧不上了。

    那些跌落到了水中的人，只是徒勞地揮舞著雙手求救，然后漸漸失去力氣，最終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德克薩也受了傷，右肩血流如注，卻根本顧不上包扎。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戰況。

    眼見己方的幾艘主力戰艦，已經突破了西班牙人的層層包圍，漸漸要透陣而過了，他的心頭不免狂喜起來。

    他對自己的座艦速度十分有信心，只要突破過去，那些西班牙人老舊的戰艦根本就無法追上。

    猛然，他的耳邊響起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讓他愕然轉頭。

    卻原來是另一艘主力戰艦“風車”號很倒霉地被擊中了彈藥庫，結果引發了殉爆。

    一艘千噸級別的大船，愣是在這種大爆炸中變成了碎末，飄散的天上海里到處都是。

    甚至強大的爆炸沖擊波，還把周圍的戰艦都給推開了一段距離。

    而就在所有人為之震撼的時候，德克薩卻敏銳地抓住了機會。

    “快，從西班牙人的縫隙中沖出去！”

    原來“風車”號的爆炸，讓西班牙人不得不避其鋒芒。結果陣形上就出現了松散，在德克薩的面前正好有一條三百多米寬的通道。

    船上的水手也反應迅速，連忙操縱著風帆和船舵，以最快地速度，承受著西班牙人的火力輸出，一股腦地沖出了西班牙人的陣形。

    在旗艦之后，其他的荷蘭人也反應了過來，順著這條通道，開始了逃亡之旅。

    等西班牙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八條戰艦沖了出去。

    耳邊聽著炮火在身后連綿，逃過一劫的荷蘭人都不免長出了一口氣。

    現在，可以回家了吧？

    “快，快，快，加快速度！小伙子，我們一定能夠回到巴達維亞！嗯？該死的，為什么慢下來了？快點開船！”

    德克薩的咆哮，只得到了副官頹喪、絕望的回應。

    “將軍，沒有希望了。我們……輸了！”

    德克薩猛然抬頭，向著前方看去，結果卻遍體生寒。

    只見原本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的東海艦隊的雜魚身后，數十艘高大的戰艦正靜靜地橫行在那里。

    那上面碩大的鄭字，彰顯了這支艦隊的來歷。

    原來在西班牙艦隊和英葡艦隊夾擊荷蘭人的時候，鄭芝龍的艦隊并沒有直接參戰，而是悄悄地繞過南衛灘，最終出現在了西班牙艦隊的背后。

    如果是完整的荷蘭艦隊，自然不會懼怕鄭芝龍。

    可現在，沖出了包圍的荷蘭戰艦只有八艘，而且各個帶傷，再沒有余力去對付鄭芝龍了。

    十面埋伏，不外如是。

    德克薩原本高昂的斗志瞬間消散，同時也蒼老了許多。

    “喬治，掛上白旗吧。不能讓更多的小伙子犧牲了，我們要為荷蘭保存有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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