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清公主走后，書院里走了大半。
還有淑清公主忠實的擁護者，陰陽怪氣地朝著風谷一放了狠話。
“公主看重你，你才是德高望重的先生，公主若是不看重你，你就什么都不是！”
風谷一壓根兒不生氣，蔣小秋知道，風老心里其實根本不在意什么名聲地位，不然，他也不會隱姓埋名這么多年。
薛清婉是留下的，她看不慣那些人對淑清公主唯命是從，馬首是瞻，在她看來，蔣小秋可比淑清公主好相處，也有意思得多。
“小秋姐，我之前還擔心你被刁難，是我想多了。”
她站在蔣小秋的身側，偷偷地打量風谷一，這位老先生，不太好相處啊
蔣小秋卻對風谷一尊敬有佳，“風老，您跟我回府里吧，家中有現成的屋子，都收拾得干干凈凈，不會有人打擾您的清靜。
風谷一看了她一眼，“不用你請，我也是會去的，丫頭，我可有不少事情想要問你呢。”
蔣小秋被他瞪得一點兒不害怕，笑盈盈地陪著他往外走。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給蘇如卿引薦，看，這是她的先生，兩世的先生。
回去了蘇府，小秋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哄風谷一沐浴更衣。
“水都是備好的，也不麻煩，我已是讓人去取您能穿的衣物，即刻就能送來。”
“我不要，我這樣不是挺好。”
風谷一覺得浪費那些時間做什么，他也不是什么精細的人。
小秋頭疼，有時候風老固執起來，比個小娃娃都好不到哪里去。
勸了半天，風老執意不肯，小秋心一橫，“您不是有許多話要問我嗎？那就趕緊去洗了，不然我就不告訴您，您就憋著吧。”
風谷一：“”
這小丫頭還有兩副面孔呢？方才畢恭畢敬的樣子，難道是作假的？
然而蔣小秋一臉鐵了心的模樣，風谷一拗不過她，只得委委屈屈地去沐浴了。
小秋擔心他糊弄，又派了兩個小廝進去伺候，交代了務必把風老洗得干干凈凈。
小秋在院子里坐著，時而能聽見風老氣急敗壞的吼聲，然后是小廝的賠罪聲，過了一會兒一波又起，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她坐在貴妃榻上，鼻尖隱隱發酸。
好懷念啊，風老如此中氣十足地吼聲，怒其不爭的吼聲，護短焦躁地吼聲，都從小秋心底深深的地方翻涌了出來了。
她此刻特別地感恩，愿意為之付出巨大的代價，得罪淑清公主什么的，不在乎的，她愿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風谷一才氣哼哼地出來。
身上換了干凈的衣衫，頭發散著還未全部擦干，小秋驚喜地發現，風老居然還白了一點，這是洗掉了多少顏色？
“這會兒說您是個世外高人我都能相信。”
小秋忍不住笑起來，瞧著比之前有氣勢多了。
“小丫頭你就先得意吧。”
風谷一瞪了她一眼，手“啪啪”地拍桌子，“現在我可以問了吧？”
“您問吧。”
小秋面色十分坦然，然而心里在打鼓，自己咋回答？
“你是不是認識我？”
“風老博學多識，小女子久仰大名，早有耳聞。”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喜好的？”
“那個風老博學多識，小女子久仰大名，早有耳聞”
“你是怎么知道，青青的事情！”
“風老博學多識，小女子”
“好好說話！”
小秋也覺得這么敷衍不太好，但她能說什么呢？
小秋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收起來，沉吟了片刻，才鄭重地開口。
“我是怕說了，您不相信。”
“你先說，信不信，我自有判斷。”
小秋扯了扯嘴角，“其實，我是夢到的。”
她說，她曾經做過一個夢，在那個夢里，她看到了風老，和青青姑娘。
青青是個采蓮女，與風老兩小無猜，風老離開的時候，兩人約定，待他功成名就，定會回來迎娶青青。
青青給他帶著的蓮花茶，一直陪伴著風老，激勵著他做出一番事業。
他成功了，功成名就，名聲大噪，他也記得與青青的約定，只是風老覺得不夠，他還想得到更大的成就，他醉心于學問，樂不思蜀。
等到風老更加聞名天下之時，他才心滿意足，想要回去履行自己的承諾。
只是等著他的，只有一杯黃土，刻著青青的名字。
青青是自盡的，她一直等著他，盼著他，卻沒想到被鄉紳看上，想要納為妾室。
青青不從，她是要做風老的妻，怎能為人妾？
然而她不從又能如何？所有人都覺得，只要鄉紳得了她的身子，她就再不會有可笑的期待了。
青青卻出人意料地未曾妥協，在被壞了身子，鄉紳耀武揚威派人來接她的前一日，投河自盡，就跳進了她采蓮的池子里。
就算死，青青也是干凈的。
小秋說，她在夢里目睹了一切，她仿佛一株蓮花，看到青青最后的表情，并沒有怨恨。
風老呆呆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泥塑。
他那乖張，張揚的氣息全數消失，只剩下艱澀和痛楚。
這是他藏在心底，最最不愿意讓人窺視的東西，卻忽然間，暴露了出來。
“你說她，不怨恨？”
小秋輕輕點頭，卻聽到風老一聲暴喝，“這不可能！她怎么會不怨恨！她一定恨死了我，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被嚇了一跳，風老面容猙獰可怕，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來一樣。
小秋靜靜地看著她，“這樣想，您心里才會好受一些嗎？”
風老瞬間頹然，在小秋那雙明澈的眼睛里，無所遁形。
連他都恨透了自己，青青怎么會不恨？
若是他能早一點回來，若是不在意身份地位，青青是不是就不會死？
都是他不好，是他的任性，才害了青青。
就算他給她報了仇，就算青青墳塋刻上了“風谷一之妻”幾個字，他又能挽回什么？青青再也不會活過來了。
她怎么可能，不恨自己？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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