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接去通讀一番，笑道：“公主，其實(shí)這是一篇賦文，它辭采華美，音節(jié)流亮，融楚辭騷體與漢賦散韻于一爐，頗有神女與洛神之風(fēng)。”

    幽夢沉默聽著，他又說道：“只是在我看來，這是一首暗藏男女私情的佳作，賦中正是為了表達(dá)對(duì)心中人無限傾慕之情，此人內(nèi)心必定繾綣悱惻，深摯纏綿，道盡愛而不得的心酸。”

    幽夢不說話，眉目深沉，回頭踱了幾步。

    “昆侖皓曜，天地羲皇女希清歌，浮川蒼茫。”鳳棲梧對(duì)照賦序品讀起來，“開篇這幾句是在贊頌伏羲女媧，此二神誕育了世間凡人……這里應(yīng)該是處隱喻，那可真是有意思了。”1

    幽夢朝他瞥去疑惑的目光。

    他注視她，笑得耐人尋味：“伏羲和女媧不光是一對(duì)神明夫婦，還是一對(duì)同父同母的親兄妹呢。”

    幽夢心里咯噔一下，如同心中一些惶惑不安的秘密被人一語中的。

    “得托孳尾，永以為妃。頡頏眷眷，靈犀洪荒。”鳳棲梧順著紙張上的墨色讀下去，“盡管伏羲和女媧這對(duì)兄妹在今人看來是有不倫之罪，但既然能寫出此句，似乎對(duì)于他們這種親上加親的結(jié)合并不反對(duì)，甚至是羨慕的？”2

    幽夢不自然地避開了他的目光，害怕被他看出什么。

    鳳棲梧一目十行，跳過了一些內(nèi)容，落目于一些沉重而顯眼的句子上：“朝懷夕寐，思之如狂。慊絕余情，鴆毒我腸。……這樣的朝思暮想求之不得，我很難想象在遭到心上人拒絕之后，他的心里是怎樣一種摧心封喉的痛苦。”

    那種微妙的感同身受，讓幽夢頃刻間方寸大亂。

    “其實(shí)他自己也知道，這段感情是無益的，越是難以忘懷，就越似飲鴆止渴，可他卻心不由己，偏偏選擇去做這樣一個(gè)，執(zhí)迷不悟的情癡。”

    鳳棲梧為那人唏噓，幽夢的心像是被人揉皺了，她不敢再聽下去了。

    “詞彩華茂，情兼雅怨，這樣妙筆生花的才華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鳳棲梧舉著那張賦文正面向她，“公主，單從這字跡和文風(fēng)，憑你對(duì)宮中人的了解，你能否認(rèn)出這是出自誰人手筆？”

    “我……”她拿回手中，雙手止不住發(fā)抖，仿佛每個(gè)字都有灼熱的溫度，“我不知道……”

    “怎么了公主？”鳳棲梧從剛才就看出她不對(duì)勁了，“你不喜歡這篇賦么？那就讓她們別唱了。”

    她心亂如麻，垂眸搖了搖頭，顯得無精打采：“時(shí)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盡管她的樣子令他放心不下，但他適可而止地放棄了追問，僅僅是傾身向她行禮道別，而沒有留下任何值得回味的字句，然后便遵守承諾離開了玉鏡樓，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gè)拖泥帶水的人。

    居室里空落下來，幽夢終于可以安靜地抽絲剝繭，想想接下來她該怎么做。

    “是我作繭自縛了。”她不由得想起那人在葡萄架下與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我釀的苦果……我會(huì)一人吃下去的。”

    他說的苦果，難道真是……

    她下意識(shí)看回宣紙上，目光微顫，落在那賦文的末尾

    長吟兮愁笙簧以和鳴彷徨兮郁永慕以淪亡。

    就算是為了宣泄心中悲苦，也不應(yīng)該寫下這昭然若揭的文字供人傳唱，讓別人都知道他的苦悶，無異于將這份不倫的感情公之于眾，這不是陷她于不義么？

    幽夢被一種莫大的悲哀和惶恐籠罩著。她眼神漸冷，下定決心地闔上了紙張。

    看來有些話，必須得說清楚了。

    注釋：

    1羲皇：即伏羲。女希：即女媧。

    2孳尾：義為動(dòng)物交配繁殖，后多指交尾。

    頡頏：不相上下，互相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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