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有一個疑惑，還請王爺能夠解答。”王徽和常俊對視一眼之后，開口道：“王爺在淮南和江東大舉革新弊政，扶濟蒼生，一舉一動，身體力行，我等佩服，也甚為欣喜，南境百姓能得王爺之眷顧，乃是蒼天之幸。然則王爺以刀兵開道，橫掃江東，下一步打算何為？”

    “自然是掃平南境，規(guī)復(fù)江南。”薛洋不假思索道：“我知曉京兆尹的心思，你想問的是將來，對嗎？”

    “王爺心思機敏，為人坦蕩，下官汗顏。”王徽拱手，隨即肅然道：“然則下官二人身為唐皇臣子，卻不得不直言相問，請王爺見諒。不知王爺是否志在天下？”

    “京兆尹果然快人快語，也罷，那今日索性我也竹筒倒豆子。”薛洋笑道：“如今天下戰(zhàn)亂紛紛百年，唐皇雖然名義上是天下共主，然則各地藩鎮(zhèn)各行其是，由來已久。自天寶年間安史之亂開始，藩鎮(zhèn)格局類比朝廷宦官專權(quán)，其危害不可謂不大。但究其緣由，卻是禍根早已埋下。當初大唐對外征戰(zhàn)，萬國來朝，四海賓服。為了這打下來的廣袤浩土，只能以各地節(jié)度使代掌軍政錢糧，從軍隊轉(zhuǎn)入地方，進而控制各地財稅，為如今這個局面埋下禍根。安祿山史思明之亂，也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河北三鎮(zhèn)錢糧兵馬，可自行募兵，可自行任命官吏執(zhí)掌民生。”

    “而如今，這天下節(jié)度使，更是為甚，以我淮南為例。”薛洋說到這里微微嘆了口氣，卻毫不諱言道：“一個節(jié)度使就可以隨意扣押朝廷稅賦，對內(nèi)自行征辟官員，任命文官理政，而朝中大臣乃至于唐皇本人卻覺得理所應(yīng)當，克扣稅賦也還要派人討要。這本身就不正常。所以淮南新政與其說是恢復(fù)民生，還不如說是直接各地軍政大員的權(quán)力，是軍政分離，軍不涉政，政不掌兵，文物制衡，發(fā)展工商，以此來重新梳理官員權(quán)力構(gòu)架。”

    薛洋說起這些讓王徽和常俊兩人連連點頭，對于直接拿自己的淮南道為例，很顯然是對自己二人沒有芥蒂之心，說話坦誠，也自然贏得了兩人的好感，倒是旁邊楊若蘭聽著對方侃侃而談，一言一語都切中要害，美目之中頓時泛起一絲異彩。

    “諸位也知曉，天寶年間距離如今已經(jīng)過去百年，天下各地積弊沉重，若不已刀兵開道，那些掌權(quán)自立的藩鎮(zhèn)大員，焉能愿意交出手中權(quán)力？”薛洋嘆息一聲之后道：“此前杜少使來傳詔說唐皇給我封了個王，世襲罔替。然則天下藩鎮(zhèn)又有哪一個不是世襲罔替，父死子承？除非是被人謀奪了權(quán)力地位。所以王爵對于各藩鎮(zhèn)而言，不過是多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繼續(xù)欺壓百姓，繼續(xù)為禍地方而已。唐皇和帝都的襄王不清楚這一點，以為靠著爵位就能拉攏這些人，卻不料，此舉必會徹底將我大唐天下拖入萬丈深淵之中，從此萬劫不復(fù)啊。”

    “王爺是否過于悲觀了？”常俊在旁邊試探著道：“以王爺之能，淮南軍之善戰(zhàn)，掃平南境之后，可以從容北上中原，到時候犁庭掃穴，必然可以重整山河，重頭再來。”

    “掃平天下容易，收拾人心難。”薛洋苦笑道：“連我自己尚且還是個割據(jù)一方的藩鎮(zhèn)頭子，如何能夠教化人心？更何況，兩位想問的，將來我這個南平王和唐皇如何處置關(guān)系還沒有著落。”

    薛洋說到這里，王徽和常俊一起看著對方，此前對方說了這么多，其實都是在點評天下大勢，或者說的是淮南軍的主張，對于王徽剛剛問道的最核心的問題卻一直沒有正面回答，原本王徽以為薛洋是不愿意，但是此時聽到對方主動提起，頓時眼前一震，當即道：“王爺可曾想好？”

    “兩位覺得，李唐天下若是沒有我淮南軍崛起，還可支撐幾年？”薛洋點了點頭之后反問對方道。

    “這！”這一下王徽和常俊不知道該如何去評說了，誠如他們所言，自己為唐皇臣子，說這些話已經(jīng)屬于大逆不道了，此時更要說社稷延續(xù)之大事，讓二人不知從何說起，在薛洋自己毫不諱言之時，王徽二人也不想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去搪塞對方。

    “兩位不便說，那只好我來說了。”薛洋啞然失笑，隨即道：“前有安史之亂，后有黃巢起兵，兩次劫難，禍及大唐根本。帝都長安，唐皇政令不出都城，天下各地也在消耗元氣，各藩鎮(zhèn)在剿滅黃巢之亂后，必會相互傾軋，互相征伐。就如同這莫愁湖中的情形一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到最后必然是戰(zhàn)國年間一般，其中一個藩鎮(zhèn)如西秦強勢崛起，取代大周八百年天下。就算是我不在，那中原的朱全忠，河?xùn)|的李克用兩部，士氣蓬勃，手下文臣武將興旺不絕，而且距離帝都長安近在咫尺，若是他們掌控中原和燕趙之地，區(qū)區(qū)殘破之關(guān)中能夠擋得住這兩大強敵嗎？”

    “如我所見，未來之天下，除我淮南之外，此二人必會成為角逐天下的勝負手。”薛洋微微一笑，隨即繼續(xù)道：“大唐兩百年國祚，終究是日薄西山，要轉(zhuǎn)移了。然則我等身為唐皇臣子，自當為國事盡心盡力。若是唐皇可輔，自當盡心盡力，輔之。若是不能，這天下苦難百年，也是該重新開始了。兩位皆是才學卓著、朝廷之希望，值此之時，應(yīng)當關(guān)注百姓，關(guān)注天下民生，莫要為名分之事空耗歲月，身在亂世，應(yīng)當身體力行，為百姓行善舉，為百姓做實事。”

    “王爺之意，下官明白了。”王徽和常俊兩人不約而同起身，朝著薛洋行禮道：“多謝王爺教誨，我二人愿留在江東，為天下百姓盡心盡力。”

    “兩位能留下來，那也是蒼生之福。”薛洋起身一笑，隨即道：“是我薛洋之福，也當是兩位先生之福。”

    “王爺打算如何安置郡主？”常俊忽然一笑，一句話讓王徽眼前一亮，但是卻讓薛洋尷尬的搖了搖頭，苦笑道：“郡主的事，讓她自行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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