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之際,外間刮起風來,雪虐風饕,吹在窗戶上糊著的白藤紙上,嗚嗚作響。燕青守著炭盆看書,無意中看了咸魚一眼,想起這天氣該吃火鍋的。仿佛心有靈犀,抬頭時便見到織娘端了風爐、銀鍋、菜蔬上來。
“這是什么?”他很是看了一會兒才問。
“呵。”織娘掩口笑了笑,將一盤盤菜蔬擺好,薄如蟬翼的牛肉、羊肉,造型擺放精致的菌類、豆腐,自制的醬料……
“奴家自拔霞供想到的,公子嘗嘗,若吃得慣……呵,織娘今后做飯會更省事。”
拔霞供,即兔肉涮鍋,最早記載于南宋,沒想到織娘此時拿了出來,甚至她做的不是拔霞供,而是后世的火鍋了。燕青走到桌前,點了點牛羊肉說:“切厚點好吃。”
“呃……”織娘顯得訝異,“公子吃過?”
“沒啊。“想起后世京城里去過幾次的老字號涮肉,他倒是對厚切的肉片更喜歡一些,簡單有嚼頭。燕青笑了笑,”但我向來愛吃大塊的肉,你不知道么?”
“呵,公子試試再說……肉切薄點易熟。”
“好。”
說話間,燕青向院門走去,織娘便在追問:“公子去哪?”
“再準備一套餐具,有客上門……你看,咸魚已經到了門口。”
……
對尤俊印象不壞,此時階層分明,文人士大夫看不起普通人實屬常事,脾氣差點的亦有拿奴婢不當人看,初時與尤俊見面,他聽說燕青乃青樓賬房后,輕輕開了句玩笑,那已是極有涵養的表現了。
俊朗的外形,頂風冒雪而來,燕青望了一眼停在巷口的馬車,笑道:“向美兄,嘗嘗織娘的手藝?”
想了一路的說辭全然無用,尤俊在門口愣神許久,方才拱了拱手:“燕兄……如此謝謝燕兄……”越過門檻后在院子里拍打身上積雪,解釋道,“燕兄怎會住在此處,小弟自四時苑聽聞后,一路苦尋……呵,這小巷進輛馬車便顯得狹窄,怕耽誤鄰里通行,小弟便讓他停在巷外了。”
燕青攤攤手道:“在下好吃懶做,不喜折騰。其實住在這里挺好,清凈。”
燕青何等人物,下午方在西湖遇上,他在張菁面前沒有刻意表現出恭敬的作態,到得此時,尤俊便尋上門來,若不是有所猜測、證實,呵……話語之中倒像是在替燕青叫屈——陳起給的錢少,燕青住處簡陋……只是他說得極有分寸,算不上背后非議。
除卻張菁,黃老、謝沁也曉得燕青住處,只是不知這尤俊從何打聽而來。
進得房內,尤俊笑著與織娘見禮,坐下后看看織娘說:“小弟是覺得住在此間,有點怠慢佳人。”
織娘為他端來醬料,盛出一些煮好的肉食,撤身笑了笑:“尤公子說笑了。”問詢的目光望向燕青,燕青微微點頭,織娘這才取出酒來,為尤俊倒上一盞,“尤公子慢用。這是燕公子自釀的烈酒,奴家之前從未見過,初時喝得一口,險些出了大丑……”說話間,狠狠地剜了燕青一眼,燕青微笑以待。
送去梁山那兩壇度數極高,燕青蒸餾出來后,倒是曾經捉弄過織娘,她或許永遠忘不掉了。
無需織娘多言,酒壇打開時已經牢牢吸引了尤俊的目光,琥珀色的酒水自壇中倒出,濃郁的酒香霎時盈滿全屋。尤俊亦是好酒之人,汴梁名酒眉壽酒、仙醪酒、瓊漿酒、玉液酒……乃至皇親國戚自家珍釀,如蘭芷酒、如玉瀝酒、如金波酒……有些品過,有些聽人說過,可如眼前這般……聞所未聞。
閉上眼睛聞了會兒,尤俊睜眼時望向燕青笑笑,隨后目光凝視酒盞,挽起衣袖,遲疑片刻后雙手捧起酒盞,放至唇邊抿了一口,隨后放下酒盞,閉目沉思。過得片刻,他再次捧起酒盞,抿了一口,閉目品鑒……如是者三,燕青看的可笑,喚了對方一聲:“向美兄,值得么……”
“酒中仙品……”尤俊低低嘆了一聲,起身向燕青行禮,“恕小弟無知……方才在四時苑,聽姓謝的賬房講燕兄住在此處。呵,睦親坊,住在此處的皆是窮苦人家,小弟急急趕來,本想以財物誘人……到得此時……”
尤俊指了指織娘放在地上的酒壇,嘆道:“到得此時方知,若燕兄對錢財有意,在四時苑拿出此酒,多少錢財換不回來……三五話本,乃至數曲好詞,燕兄豈會放在眼里。”
“做得好詞,寫得話本,釀得仙酒……尤俊無知,只覺燕兄真乃神仙中人……可笑尤俊方才還想著……”
他頹然搖了搖頭,再次坐下時目光牢牢盯著酒盞,倒是把織娘精心準備的拔霞供放在了一邊。
“向美兄,吃菜。”燕兄頓頓筷子,眉尖緊蹙,片刻后對猶自發愣的尤俊說,“向美兄,我待織娘如家人,平素吃飯向來同坐一桌,若向美兄不棄……”
“坐啊,坐啊……”
尤俊急急起身謙讓,“李大家,燕兄說出此話,乃看得起尤俊,不與尤俊見外,小弟怎會不知好歹,坐……坐啊。”
一番推讓之后,織娘終歸還是坐下了,她也沒說什么,為燕青夾菜、斟酒,一如既往。
“呵,李大家,這吃法有何講究?”尤俊倒是回過神來,戀戀不舍地喝著酒,津津有味地吃著菜,絕口不提其余,“此番冒雪前來,有此美食,有此佳釀,實是不虛此行……乞要不敢,改日小弟家中若有好的食材,可否拿來燕兄這里,勞李大家烹調,順道混口酒喝?”
燕青正色道:“別拿海鮮,我不愛吃。”
“哈哈,好!山珍也有,前番城外莊戶送來的鹿腿獐肉尚有,明日小弟便拿過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期間尤俊問道:“中午在小瀛洲,燕兄所飲可是此酒?”燕青點了點頭,他便幸災樂禍道,“劉一止劉行簡嗜酒如命,若讓他曉得中午與如此仙釀失之交臂,他只會痛不欲生,哈哈。”
雖說劉一止在史上也有記載,說他“性方直,乃君子”,可沒有接觸,燕青怎會相信。再說了,劉一止、沈晦、歐淮名氣甚大,是非自然多,以燕青的性子,當下只是笑笑,沒有言語。
尤俊是聰明人,見燕青并不接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無意讓旁人知曉,也無意與旁人結交。心中有些疑惑,燕青年紀不大,自污其身在青樓做賬房,以他的才學,鎮日閑情在家也無不可……他平常與劉一止等人來往,雖說他們亦有狂生之名,但在內心深處豈會不愿魚躍龍門飛黃騰達,只是當下貪官橫行,小人當道,徽宗陛下又是多年不曾開科取士,他們沒有法子而已。像燕青這般年紀輕輕,隱匿的如此徹底,還真是猜之不透。
不管怎么說,他此番尋來,燕青未有將他拒之門外,言談之間尚算熱情。尤俊已然熄掉了求書的念想,如《三國演義》那般的鴻篇巨著,嘔心瀝血一輩子得到一本已不容易,他其實也是抱著與燕青結交,若今后能得到燕青的文集詩冊最好。這種事不急,得徐徐圖之。
喝了會茶,尤俊正欲致謝告辭,對面燕青倒是說了話。
“向美兄,小弟手上有個話本,不知尤進士書籍鋪可有意印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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