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湯克寬告急的消息時,已經是半夜三更了,又是一天一夜的全天激戰。三林的防線已破,倭寇攻勢猛烈,胡宗憲即使已經派去了狼兵支援,但戰況依然不妙,官軍和倭寇在拼死爭奪虹橋,傷亡極大。
“為什么不派俞大猷分兵救援?”陳惇道。
胡宗憲頓了一下,旁邊的參將道:“俞將軍其實主要目的在保衛杭州上淞滬戰場對杭州的影響很大,如果倭寇調轉兵力直奔杭州是趙大人要求的。”
陳惇明白了,俞大猷那里兵力不少,但不能分兵救援湯克寬,就是因為趙文華不許俞大猷離開杭州的東北門戶。
不過俞大猷只要能守好乍平嘉一處,就是最大的功勞,不僅是因為乍平嘉有一條重要的補給線,從杭州到淞滬之地,不允許有任何閃失。而且是以防倭寇圍魏救趙聲東擊西,如果他們意圖誘使中胡宗憲抽調俞大猷的軍隊,那么杭州灣北岸守軍勢單力薄,如果倭寇再趁機偷襲杭州灣,那杭州還真的危險了。
“王將軍,”胡宗憲做出決定:“你帶盤石衛、觀海衛的人去支援。”
剛才這名參將得了胡宗憲的吩咐,轉身離去了。
當時蘇州太守王廷請求開設團練,朝廷允許的同時,又設鎮守浙江總兵官一人,總理浙直海防,胡宗憲就擔任了這個總兵官,所以現在他有調兵譴將之權,而且即使新任的江南總督到來了,胡宗憲在兵事上甚至有分庭抗禮的資本。
胡宗憲設了分守參將四人,曰杭嘉湖參將,寧紹參將,溫處參將,臺金嚴參將。這些參將被他賦予了統轄浙江沿海衛所的權力,這一次胡宗憲是將浙江大部分的衛所官兵也調來了淞滬戰場。
陳惇將機務謄抄在紙上小心收好,這就是戰后最重要的參詳。他看著凝神思索的胡宗憲,道:“南京兵部尚書張時徹、南京鎮守太監王公公和魏國公徐鵬舉派人前來問訊,你不能把人扔在一邊不管不顧,小心他們參你。”
胡宗憲哈哈一笑:“他們應該是嚇壞了。”
淞滬戰場的事情,他們是一點都不知情,只是收到了胡宗憲的提醒,讓他們多加警備,留意倭寇,這種提醒誰會放在心上直到倭寇在淞滬登陸,炮火連天,無錫江陰塞滿了逃難的蘇州百姓,才讓南京大大震動!
江陰要塞和鎮江要塞都是封鎖南京的要道,江陰離蘇州多近,不用多說。南京不知道炮火已經這么臨近了,大為緊張地詢問倭寇是否會流竄入江寧南京。
“南京八萬人馬只守著一座城市,”胡宗憲搖頭:“就算是倭寇主力兵臨城下,難道還守不住?”
其實南京的守衛兵馬并不怎么樣,但南京城池高深,這是最能依靠的東西。
“大人,醫療隊的人來了!”
陳惇和胡宗憲都不由得眼皮一跳,軍醫如果送人回來,那差不多就是大將受傷了,如果大將受傷,他的軍隊可以說就完蛋了。
“是哪個?”陳惇大叫道,心中在想,是湯克寬還是譚綸或者盧鏜?
他跑出帳篷,一抬眼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一瞬間愣住了,隨即大怒:“你怎么在這兒?”
只見這個身影修長窈窕,雖然做男人裝扮,包裹著粗布衣裳,頭上也用四方巾扎束著,但曲線玲瓏,細看就知道這是個女人即使她的臉上糊滿了泥土,甚至還有一小撇胡子可笑地掛在唇邊。
一頭一臉的汗水沖下了幾塊泥巴,楚嫣顧不得擦拭:“你、你讓我去前線,好不好?”
楚嫣居然女扮男裝跟隨在軍醫的隊伍里,想要去前線,結果被他們發現了,只以為是倭寇的奸細,扭送到了大營里。
陳惇還有點不可置信的恍惚,“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簡直是胡鬧!”
“是我,我要去前線,你快把我送去前線吧!”楚嫣喘了口氣,抹去鼻尖上的細汗,她兩步走上來,站在他跟前,眼里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哀求。
她的心里除了焦急,卻還有些慌亂。其實她見到陳惇,許多話想說,卻都堵在了咽喉里,開口只哀求他送她去前線。
陳惇陡然暴怒,“誰讓你來的!你去前線干什么!”
楚嫣咬咬牙,知道他必定是這樣的反應,張口就要解釋。陳惇卻早已對了外面大喊:“來人,把這個人給我送走!”
“現在蘇州已經沒有船只搭載了!”楚嫣大叫道:“你聽我說,我有原因!”
陳惇卻不聽她說,抓了她不由分說拖向門口,楚嫣力氣不敵他,一下焦急起來,目光里的期盼變成了憤怒,一把打開他的手,尖叫道:“蠻不講理!你個混蛋!混”
話音未落,他突然聽見四周突突地震顫,就像一根細韌的琴弦嘶啦一聲鉆透了耳膜,隨即爆炸聲響徹起來,震耳欲聾。
這不是火炮的聲音,是地雷的聲音。這種聲音嗡嗡地留有余音,就像雞鳴寺的大鐘一樣,讓人感覺轟鳴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逼近,簡直近在腳下。
陳惇一天能聽好幾次這樣的聲音,倒是楚嫣似乎第一次聽,只嚇得臉色慘白,渾身顫抖。
陳惇剛要勸慰她一下,卻見她一下子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了他的脊背。
又是一陣轟天動地的聲音響起,陳惇費力抬眼,只覺耳朵一陣轟鳴,胸腔悶側側地,氣喘不過來,而喉間似乎哽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背上那人急促而震顫的呼吸。
陳惇只感覺這具柔軟的身體緊緊繃住,肩頭在微弱顫抖,雙手更是一點溫度都沒有,她靠地那么近,又聽見她喉間微微有聲,似有什么話說。
陳惇的耳朵聽不見這細弱的聲音,卻知道她在說什么,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不要怕,我在這里。”陳惇嘆了口氣,反身將人抱在懷中,語聲變得溫柔。
楚嫣仍舊繃得緊緊地在他臂彎里顫抖,垂下臉來,良久才發出一點低微的嗚咽。
陳惇一動不動,等到他肩頭的顫抖漸漸平息,紛亂氣息漸漸變緩,才道:“看到了吧,還要去前線,還要上戰場?就你這老鼠膽子,上戰場不等別人殺你,自己就嚇死了。”
楚嫣如貓一般溫順地伏在他懷里,慢慢開始抽泣,終于泣不成聲:“我要去戰場你不知道,我弟弟他”
楚嫣攥緊了他的手,喉嚨里火辣辣作痛,卻感覺到獨屬陳惇的氣息沉沉拂在她耳畔,這種溫暖氣息將她淡淡包裹著,給了她許多力量:“我弟弟他給我送了訊,說他會來蘇州”
楚嫣的確有個唯一的親人,就是她的弟弟,姐弟倆從小相依為命,只不過楚嫣最后進了青樓,楚嫣的弟弟楚澤被陸氏當成要挾楚嫣的人質,以此逼迫楚嫣乖乖聽話,為陸氏父子竊取情報。后來陳惇查知,楚澤成功逃脫了,只不過人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現在從楚嫣的話里,楚澤是逃離了蘇州,投奔了倭寇,如今又跟著倭寇入侵了蘇州。
怪不得楚嫣死活要去前線,她弟弟在倭寇大軍之中,如今是生死不知。
陡然間腳下劇烈震動,比剛才的震動都來得強烈,陳惇將她的手緊緊攥了,更加俯下身,用肩膀給她撐起了一方天地。
東風送來了炮彈燃燒的嗆鼻味道,陳惇咳嗽一聲轉過頭,輕輕吐了口氣。
“你不能上前線,”陳惇道:“我會派人打聽你弟弟的消息的。”
這是一個緊張的夜晚,七個衛所官兵都在頻繁調動,在胡宗憲的指揮下從各地向羅店集結。剩下兩個衛所官兵則向寶山移動,牽制金山衛源源不斷登陸的倭寇。
羅店鎮中心一場慘烈廝殺已經持續了一個晚上。
火炮聲,槍聲、爆炸,箭矢穿空的聲音,慘叫聲肆無忌憚地在這個原本靜謐的小鎮中響起。后續支援的東海中千戶所官兵趕到,立刻將隊伍展開,從左翼包抄。
“沒有退路,必須死守羅店,此戰有進無退!殺”
作為胡宗憲最新提拔和賞識的千戶魏允誠,在來時就被告知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戰斗,必須一開始就投入全力,他一馬當先,沖進鎮內。巧合地是倭寇的指揮官也幾乎下達了相同地命令。側擊和增援,魏允誠和倭寇的側擊部隊在鎮外田野上迎頭撞上。
羅店鎮內鎮外喊殺聲震耳欲聾。雙方都志在必得,倭寇要攻克羅店打開通往淞滬西北的大門盧鏜要守住羅店,將越來越多從太倉登陸的倭寇殲滅。
爭奪戰從一開始就異常殘酷,只有倒下的,沒有后退地。從鎮中心地關帝廟到鎮內的每個角落都在血戰。倭寇的近戰刺殺技術讓他們逐步占據上風,壓得官軍步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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