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yáng)州碼頭上,賈雨村望著一個北上,一個南下的兩個福船,心中不由得感慨不已,心中不斷指責(zé)自己的政治眼光。
原來半年前,京中政治波動,賈雨村通過種種跡象,竟以為林如海有失勢之趨,遂找了一個借口辭退西席,逍遙自在。
哪知道半年之后,形勢大變,林如海非但沒有受到波及,反而成為山東巡撫,這眼看著再過幾年,就能入京,至少六部尚書起步。
便是林家那個麒麟子,也被皇帝提拔為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入京公干,妥妥的前程遠(yuǎn)大。
賈雨村這才感到驚惶,卻也不甘心就此放棄,便趁著碼頭上船之時,過來拜見.
沒想到這林如海竟然是一個大度的,絲毫不以為意,依舊對他態(tài)度謙和,甚至愿意為他寫信舉薦,這讓賈雨村不由得深深感動。
送走兩艘福船,賈雨村長嘆一聲,信步離開碼頭,走到不遠(yuǎn)處的一家小酒館中,打算飲了幾杯酒,哪知道剛進(jìn)門,只見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nèi)說:“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時,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貿(mào)易的號冷子興者,舊日在都相識.雨村最贊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大本領(lǐng)的人,這子興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說話投機(jī),最相契合。
兩人寒暄過后,當(dāng)即一起坐下,那冷子興便問道:“時飛兄,我剛才坐在這里,便見你在碼頭送人,想必那就是兩江都轉(zhuǎn)鹽運使司副使林如海林大人吧?”
賈雨村哈哈一笑,飲了一杯酒,一臉?biāo)菩Ψ切Φ膯柕溃骸艾F(xiàn)在是山東巡撫林大人了,冷兄,你老丈人和老岳母不都是榮國府的管事么,難道你不就認(rèn)識?”
“我老丈人和老岳母是榮國府的實權(quán)管事不假,可林如海畢竟是榮府女婿,我哪有資格與其會面?”
冷兄一臉無奈,臉上卻滿滿都是不以為然之色,顯然心中想的跟嘴上說的完全是兩回事。
賈雨村知道冷子興是榮國府當(dāng)家太太身邊心腹陪房周瑞家的女婿,依托榮國府的‘資源’在京都開了家古董鋪子,日子過得著實逍遙滋潤。
有榮國府這個架子在,冷子興自然對天底下的官員不屑一顧。
甚至當(dāng)著賈雨村的面,表現(xiàn)的更加露骨一些。
世家豪奴,一貫如此。
“怎么,瞧冷兄這神態(tài),是不是看不上林巡撫啊?”
賈雨村一眼就看出了同伴的心思,眼神一動輕笑著調(diào)侃道:“也對,冷兄出身榮國府,就算林如海林大人見,也得給幾分薄面!”
他心中卻在想:“狗眼看人低,你哪里知道林如海未來的前程?更不知道林家之子林昭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心思和手段吧?便是毀掉一個榮國府,只怕也不在話下,你們卻狗眼看人低,看來這冷子興也不過如此。”
“嘿嘿,時飛兄說笑,說笑了!”
冷子興自然看不出賈雨村的心思,嘴上雖然謙虛,臉上神態(tài)上卻是一副理應(yīng)如此的摸樣,搖頭‘苦笑’道:“就我這么一個小角色,哪入得了堂堂探花郎的眼啊!”
“冷兄你這就謙虛了吧,對了冷兄剛才京都過來,又是榮國府出身,能不能跟我說說榮國府的事情啊?”
賈雨村飛輕輕一笑,不著痕跡轉(zhuǎn)移了話題。
他剛剛得了林如海的舉薦信,正打算擇日進(jìn)京。
因為林如海做慣了純臣,雖然多次進(jìn)京陛見,但是和京官官員往來偏少,最熟悉的還是他的妻兄,榮國府的當(dāng)家老爺,五品工部員外郎賈政。
“榮國府好大的聲威,我就是在江南也時常聽聞。過不了多久我也會前往京都,正想趁機(jī)拜訪榮國府主人賈政賈老爺,可惜我對榮國府一無所知叫人心中不安啊!”
“哦,時飛兄也要進(jìn)京么?”
冷子興眼睛一亮,語氣很是急切問道。
“沒錯,朝廷不是要起復(fù)舊員了么,我之前正好在兩江都轉(zhuǎn)鹽運使司副使府教授林家女公子課業(yè),今日正好在碼頭相遇,林大人便給我寫了一封介紹信,準(zhǔn)備去京都碰碰運氣!”
賈雨村語氣謙虛臉帶得意道。
“恭喜時飛兄賀喜時飛兄,它日榮登廟堂之上可不要忘了兄弟啊!”冷子興連連敬酒。
“客氣客氣,還請冷兄告之榮國府內(nèi)情,也好叫我走動之時心中有數(shù)!”
賈雨村連連假笑,拱了拱手作請求狀。
“要說榮國府的內(nèi)情啊……”
冷子興臉色得意,捻起一粒花生米房入嘴中,咔巴咔巴咬得脆響,擺足了架子這才慢悠悠的將榮國府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無非是榮國府內(nèi)部一片亂七八糟,正經(jīng)的襲爵人賈赦被趕到了東花園去住,反倒是區(qū)區(qū)五品工部員外郎賈政,為家中老二,居然厚顏住在榮國府的正堂——榮禧堂。
這賈政生了長子,管的狠了,病重期間還逼著去讀書,結(jié)果剛結(jié)婚便死了,只留下一個遺腹子。
至于生的老二,則更加不得了,甫落胎胞,嘴里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上面還有許多字跡,就取名叫作寶玉.于是賈府老太太賈母便先愛如珍寶.當(dāng)命根一樣.說來又奇,如今長了十多歲,雖然淘氣異常,但其聰明乖覺處,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也奇怪,他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因此都這么大了,不曾去讀書,只在內(nèi)帷稱王,
聽到冷子興述說賈府之事,賈雨村不由得想起了他在金陵甄家教書的場景,竟然有大同小異之感,不由得嘆道:“如此下去,不知道這榮國府基業(yè),誰能承之。”
就在此時,碼頭上忽然響起了一陣鞭炮聲。
隨即又有一些身穿制服皂衣之人奔了過來,將那些燃放鞭炮的一個個拳打腳踢,捆縛起來,押走了。
周圍所有人都冷眼旁觀,沒有一個敢多說的。
“哼!林家雖然離開揚(yáng)州,可是畢竟留了不少后手,那些鹽商還以為脫離苦海了呢,實在是太小看林家父子了!”
看到此景,賈雨存忍不住搖頭感嘆:“這是何苦來哉?”
“怎么時飛兄,難道這其中有什么古怪么?難道放幾個鞭炮,里面有什么內(nèi)情不成?”
冷子興滿心好奇,追問道:“時飛兄你知道什么,可不許瞞著兄弟我啊!”
“嘿嘿,林巡撫在揚(yáng)州管理鹽務(wù)雖然只有四年時間,可是他和其公子林昭手腕狠,本領(lǐng)大,步步為營,逼得鹽商足量交稅不說,竟然還把以往偷稅漏稅都給摳了出來,鹽商們恨死他了,卻無論用官場手段還是江湖手段,能奈何不得他們。聽聞他林家離開,這幫鹽商便以為天亮了,忍不住放鞭炮慶祝,哪里想到,林如海父子走了,揚(yáng)州城內(nèi)有的是他們留下的后手,收拾幾個鹽商,還是綽綽有余的。”
賈雨村淡淡的說道。
他在林府擔(dān)任了一年半的教書先生,對于林家的勢力,還是有所了解的。
“什么?那幫鹽商竟然如此懼怕林……林大人?”冷子興一怔,對于林如海的稱呼也變了。
“時飛兄,你不要騙我,兄弟走南闖北,也有點見聞,早就聽說過揚(yáng)州鹽商富可敵國,打從前明起就豪奢不下皇家,不但贊助書生讀書做官,還在江湖上收攏好漢,都是悍勇廝殺之輩,因此無論是朝堂還是地方,都不敢招惹。他們會怕林如海父子?”冷子興一臉不敢相信。
賈雨村卻是一臉不屑:“在別的官員眼里,這揚(yáng)州鹽商不好招惹,可是在林如海父子手中,卻如面團(tuán)一般,任他揉搓。這幾年,林如海給皇帝和朝堂送上了上千萬的銀子可是全家毫發(fā)無傷,府中穩(wěn)如磐石,可想而知啊。”
冷子興點點頭:“想必也是因為借了榮國府之勢的緣故吧!”
榮國府?
賈雨村雖然想要投奔,可嘴角卻是下意識露出一抹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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