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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諸天 第859章 林昭引僧道修士至,鳳姐教湘云宅斗技

作者/明少江南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孝德八年的五月,林昭返回松江府。

    因為他的一番嚴打砍殺,將影響松江開埠的所有不利因素降到了最低,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添亂。

    雖說前段時間他沒在松江,可是他的以錦衣衛底子搭建的督辦機構還在,沒有人敢出頭。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忠勤伯的引蛇出洞。

    因此松江府各項進程十分順利,有下手快的,已經撈到了第一筆銀子。

    所以林昭回到松江之后,駐守松江的各家大商、豪門、貴戚紛紛請客,林昭帶著寶釵一家家的飲宴相聚,談了一樁樁的生意,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每次宴席,林昭都在前院高談闊論,言語之間幾萬兩幾十萬兩的買賣便達成了戰略方向。

    而寶釵在后院和婦人們交流,言語機鋒見識舉止樣樣出類拔萃,便是衣著、首飾也是令人驚嘆。

    因此一時間,寶釵成了松江時尚的風向標,每每她換了新衣服、新首飾,都在松江引起潮流。

    江南勛貴豪商有資格宴請林昭的人差不多都是宴請過了,大家政見不同是一回事,從前有沒有矛盾又是一回事,但發財賺錢,這個牽扯到子子孫孫的事情,萬萬不能顧惜臉面立場,該說的一定要說到。

    林昭也是比年前嚴打的時候好說話了很多,答應說,眼下的機會多的很,只要各位有這個心思,肯出本金,那么一切方便,還說了,眼下各處缺的是人力,如果諸位能在人力上多多支持,肯定會有豐厚的回報。

    江南大戶人家沒什么實權,但錢財有的是,幾個府邸加起來,便是長安城也未必比得過,調集人力對于旁人很難,對于他們來說,實在是很容易,這都是簡單。

    林昭去赴宴的最后一家,大家誰也沒有想到,居然是忠順王府。

    當然忠順王本人是沒有來松江,來的是忠順王世子。

    世子舉杯感嘆了幾句,最后道:“忠勤伯,恕我交淺言深你無論將局面開的多大,總會有人不知足,恨不得將所有錢財到手,當初我父王就是這樣被他們擠走的。”

    “怕什么?”

    林昭輕笑出聲,笑意卻是未達眼底,冷聲道:“王爺代表皇家,有的時候顧忌太多,但我卻是松江督辦,只要他們還在大周朝的土地上,就要受到大慶律法約束,他們要是真想找死,我也不介意送他們一程!”

    說著,他眉頭微皺,似乎感應到什么,身上陡然升起一股滔天霸氣,混合著一股涵蓋天地的氣勢呼嘯而起,飛上虛空頂天立地,周圍的風云都像是被鎮壓一般老實得不得了……

    這種氣勢,凡人是感應不到的,只有修行者才能享受。

    “氣魄雄偉,霸氣凌霄!”

    松江府城門,一個滿頭癩子僧袍灰黑看不清本來面目的僧人,和一個跛腳身上道袍同樣邋遢不堪的道人剛剛入城,便被城中突如其來的氣勢吹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顧不得周圍行人商旅厭惡鄙夷的目光,他倆癱坐在地看著遠處那一朵凝成實質的慶云,一時心神為之被奪半晌說不出話。

    “和,和尚,那邊,那邊好象就是督辦府吧?”

    跛足道士一臉苦悶,沖著那朵慶云所在方向結結巴巴問道。

    “應該,也許,可能就是那里了!”

    癩頭和尚也是一臉苦悶,看著那朵慶云半晌說不出話。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濃濃憂慮。

    難怪警幻仙子吩咐他二人要以最誠摯的禮節對待那人,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啊!

    ……

    賈母上院內,花團錦簇。

    邢夫人樂滋滋的招呼著眾人:如今這個家,當家作主的人可是她這個正經的一品將軍夫人了——鳳姐并不和她爭權,虛名而已,如今的她看的很開。

    青年姐妹,多年后再聚,自然有許多話要說。從衣裳首飾、來往人情、夫君婆婆到親戚姑嫂、管家理事等等瑣碎的事情,眾人都說了個遍,湘云眉飛色舞,說的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在聽說惜春、寶琴馬上就要離京,湘云嘆道:“我才剛回來,偏偏你們又要出去了。”

    惜春嘴角扯了扯,并不說話。事實上,從剛才起,她們姐妹都沒怎么說話,就一個勁的在那里聽湘云說話了。

    迎春本性溫柔,不忍冷著湘云,便道:“云妹妹,早聽說你家老爺回京了,一直也不得空,借著老祖宗今日的酒席,道聲恭喜。”

    湘云得意道:“哪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我們老爺是從九江節度使調到了工部任右侍郎,據我們老爺說,品級其實是降了的,由從一品變成了正二品,只是京中的缺難補,這個位置也算不錯了,又想著到底能回京了,我們老爺便將就了。”

    迎春嘴角抽了下,淡淡道:“是嗎?”便低頭吃茶了:何必如此虛偽,明明是這么得意的神情。

    鳳姐在一旁聽的牙都要酸了:今兒這么得意的炫耀自己的夫家,昨兒那個鬧著要和離的人是誰?是誰?

    湘云環顧了一周,道:“怎么不見林姐姐?怎么,如今她做了王妃,尊貴了,便不認我們這些姐妹了么?”

    鳳姐忍無可忍道:“王妃懷孕了,哪里還能輕易出來?”

    湘云一愣:“懷孕了?”

    鳳姐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道:“是啊,王妃懷孕了。今年花朝節成的婚,這才三個月,便查出有孕了,可見他們夫妻感情深。若這一胎是個小世子,王妃可就一生無憂了。便是個小郡主也是好的,橫豎恒王爺疼她,有小世子那是早晚的事情。”

    湘云臉色一沉,想起那個通房丫頭的事情,心里就是一陣委屈,便甕聲甕氣道:“那便恭喜林王妃了。”

    鳳姐鳳眼一挑,便知她心思轉到別的地方去了,便無奈挑明道:“我問你,你呢?成親也有一兩年了,什么時候要個孩子?”

    湘云若無其事的端起酒杯,喝酒道:“孩子要看緣分,我不著急的。”

    鳳姐皺眉道:“云妹妹,你別怪嫂子說話難聽,你如今的情況,還是早點要個孩子好。”

    湘云漲紅了臉道:“我的情況,我的什么情況?”

    鳳姐也冷了臉,對湘云,她自認是盡心盡力的:念著從小兒的情分,她還是很愿意看著湘云好的,且湘云夫家不低,若能點醒她,讓她欠自己一份人情,于將來也是一份助力。狡兔尚有三窟,何況人呢?這世道,助力還是越多越好。只是若湘云還是這么一味的冥頑不靈,自顧自的任性,她也管不得了,人若要一心找死,旁人哪里能攔的住呢?

    鳳姐于是冷冷道:“云妹妹眼里若是還有我這個二嫂子,有我們這群姐妹,等下吃完酒,咱們屋里說話。若你眼里已經沒了我們,那吃完酒,云妹妹便自去吧,從此是死是活與我們互不相干。”

    湘云眼角一跳,環顧四周,見眾姐妹都冷了神色,心下不由得惴惴,她心內并不是沒有城府的,賈母畢竟年紀大了,且也勢頹了,已經連王夫人都壓不住了,如何還能照應自己?如今自己敢在夫家鬧騰,也是仗著自己一干姐妹個個都嫁的十分之好的緣故。若失了她們做倚靠……湘云想起葉家婆媳庸俗的嘴臉,便是一陣惡心,她就是死,也不愿意落入她們手里,受她們折磨的。故酒席后,湘云低著頭,乖乖跟著鳳姐、惜春、迎春等人進了偏房。

    偏房內,鳳姐坐在上首,迎春、邢岫煙、妙玉坐在左下首,寶琴、惜春坐右下首,湘云坐在右邊最末端。

    鳳姐也不含糊了,她算是看明白了,對湘云,一些話若不挑明攤開了,她就能給你一直裝糊涂下去。

    鳳姐冷冷道:“你和葉家二公子的事,你打算怎么辦?”

    湘云心中委屈,這算什么事?三堂會審么?可大家都是平輩,她們沒比自己高貴多少,也配來審自己?可要干脆的揮袖走人,她又心有顧慮,故她只倔強的抿著嘴,低著頭,不說話。翠縷在一旁急個半死,可她也不敢開口說話,也只好干著急。

    鳳姐冷笑道:“如今在這里的姐妹,都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你是什么性情,我們會不知?我們也不是老祖宗或寶玉,對你憐惜的太過,會聽你說那些**湯話,趁早兒把這副表情給我們收了。如今我還當你是妹妹,肯多嘴問你這么一句,給你指條路;若你再這么不識趣,不知道收斂,我日后就當沒你這個妹妹!我今日代替著眾姐妹把話放在這里,要么你就好好說話,要么以后我們幾家的門,你都別走了,我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你。”

    湘云聽鳳姐如此說,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知道你們如今都尊貴了,自然嫌棄我這個鄉下來的人了,我這就走,從此死活不和你們相干。”說著扶起翠縷,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可是都走到了門口了,身后依然沒人攔著叫她回去。不由得委屈的更甚了,站在門口,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還是翠縷知趣,趕忙拉住了她,轉身“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眾位奶奶,不是我們奶奶要強,委實是那葉家太不堪了,她不肯說,也是不想失了體面,若有什么失禮的地方,還請幾位奶奶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擔待一二。”

    湘云見翠縷如此,心中松了一口氣,假意哭道:“你求她們做什么,橫豎人家都不認我們了,我們是死是活和她們有什么相干?橫豎都是賤命一條,大不了,我們主仆便一起死在葉家了。”

    惜春氣的腦門青筋直跳,忍不住就要說話,被寶琴死死按住了。

    翠縷哭道:“奶奶,你就別強了,眾位奶奶都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又是真心疼奶奶的,奶奶有什么委屈不能說的?便是真的不上臺面些,眾位奶奶也是不會笑話你的。”說著就去拉湘云,把她拖到椅子邊,按坐了下去。湘云半推半就,到底不敢沒倔的太過,順著翠縷遞的臺階下去了。

    見她如此,翠縷也松了口氣:自己是湘云的貼身丫鬟,一身榮辱俱系于湘云身上,若她過的不好,自己也不見得能討什么好去。

    待湘云坐定后,翠縷就跪了下去了,細數這兩年湘云在葉家受的委屈:“……那葉家本是新榮之家,規矩亂七八糟的很。那葉家老太君和太太就是兩個農婦,官邸好好的花園子不會欣賞,硬要掘了做菜園子,每日要施肥澆水的,弄的整個庭院腥臭不堪,蚊蟲又多,奶奶每日請安,都被咬的一身包。后來聽葉家大奶奶說,官宦人家都是要有花園的,便又買了許多花回來種,又為了突顯自家的尊貴,便買了許多牡丹、曼陀羅、十八學士等名貴品種,也不預先籌劃一番,就那么胡亂的種了下去,那些花兒嬌貴,哪里經受得住這樣的折騰,便紛紛凋謝了。那葉大奶奶就說了,我們奶奶原來是世家出身的,一定懂的養護花草的門道,要我們奶奶去養花呢。奶奶氣不過,就和她們理論了起來,可那群人說是管家太太奶奶,實際上就是個粗鄙的,那市井臟話一堆又一堆的,我都不敢跟眾位奶奶們學。我們奶奶沒見過這樣陣仗,便不是她們的對手了。氣的我們奶奶直哭,我們二爺也是個糊涂沒見識的,聽說了這事,不僅不幫我們奶奶說話,反倒幫著他的祖母母親大嫂說話,還是老爺發話了,說哪里有奶奶太太去養花種草的道理?大戶人家都有專門的下人做這個事的,并找了幾個擅此道的仆役來,才了了此事。

    可因此,那葉家老太君和太太就看奶奶不順眼了,和葉家大嫂聯合,一起對付我們奶奶呢。不是請安的時候給臉色看,就是說話的時候陰陽怪氣,偏她們又沒見識,每次說不到幾句,那些低俗的話就冒了出來。我們二爺又是個護外的,奶奶說了幾句委屈,便惱了,說奶奶是世家千金的嬌慣脾氣,從心底就看不起他們家的門檻,輕賤長輩,每次都是胡亂罵了奶奶一通就甩門走了,次數多了,奶奶也不說了,只好生受著罷,此其一。

    其二就是那個葉家大嫂,不僅眼皮子淺還貪吝,每次見著我們奶奶的好東西,就要想方設法的拿,先是借,后是丟,最后干脆明目張膽的要,我們奶奶原先還肯答應著,可她越來越過分,奶奶自然就不肯了,她就在背后說三道四,還克扣我們奶奶的份例,奶奶惱了,就和她大吵一架,葉家老太君和太太向著她,反而說了我們奶奶一頓,又把二爺叫過去說,要他管教我們奶奶,二爺回來就罵奶奶,奶奶氣狠了,便口不擇言說他們家如今又不是買不起東西,為何偏要做這副窮酸樣,小氣巴拉的,難道原先一家子是窮鬼,如今還這樣不成?二爺頓時翻臉了,不僅推了我們奶奶,還趕了上來扇奶奶耳光,還是我們一直拉著才作罷了。奶奶委屈狠了,便要和離,二爺也不肯軟和,就說要休妻,我們勸了半天也沒勸住。這事鬧到后來,也只有老爺說了二爺一頓,那葉家的老太君和太太、大奶奶只會在一旁說風涼話,還說都是奶奶的錯,又說奶奶嬌貴,哪家做媳婦的,不挨自己男人幾下子的?值得鬧成這樣?奶奶氣的讓人往史家送了信,史家來了人后,老爺才壓著二爺賠了禮,只是夫妻情分到底僵硬起來了,這事一過,二爺便納了通房了,然后就出了如今的事情了。”

    湘云邊聽邊抹淚:她也曾憧憬過自己婚后的生活,一直以為自己的夫君該是像寶玉那樣的人,溫和有禮,會小情小意的哄讓著自己,和自己吟詩作畫,琴瑟和諧,哪里想到,史家居然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人:外貌普通也就罷了,橫豎自己也不是小氣的人,不至于太過放在心上。可是對聯馬虎,作詩應付,畫畫不會,品茶如牛飲,賞花弄鳥一竅不通,除了念經史子集外,什么風雅的事情都不會就太過了,這樣不會生活的粗人,怎么和自己相匹配?更何況還有那樣粗鄙的老太君和婆婆、大嫂子,更是讓人看不上,也忒不上臺面了。

    鳳姐等人聽的直皺眉頭,鳳姐沉吟片刻道:“你先起來。”

    翠縷忙站了起來,站到了湘云身后。

    鳳姐嘆了一口氣道:“如此說來,你的確委屈了。這樣的人家,你不習慣也是人之常情。可是,”鳳姐語氣一轉,嚴厲起來了,她道:“你也沒見得干凈到哪里去。聽聽翠縷剛才的話,她一個丫鬟,都能這樣說葉家老太君、太太和大奶奶,可見你平日是個什么態度,只怕沒少在背后編排她們吧?”

    湘云低著頭不說話:那樣不上臺面的東西,值得她拿好臉面去對她們嗎?

    鳳姐看她那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覺著人家不上臺面,便沒必要好好對待人家?”

    湘云坐著不動。

    鳳姐拍著桌子喝道:“問你話呢,給我老實回答!”

    湘云遲疑了下,才輕輕的點頭。

    鳳姐冷冷道:“你是瘋魔了不成?她們沒規矩,你也跟著沒規矩?到底人家是長輩,便是面上的情分,你也該恭敬有禮,怎么能當面和她們理論?你這么做,便是你多少理也沒了,怪不得你們二爺不肯幫你!那是他親祖母和親媽!你當面頂撞不說,還背后編排,你指望哪家有血性的爺們肯站在你這邊?你以為你是什么天仙絕色?他難道要為了你就忘了孝道?活該你被人罵,連養花羊草這樣幾句話就打發了的小事,也值得你這樣鬧騰?你聽著,我現在教你,日后再碰到這樣的事情,你該怎么處置:當著那些太太奶奶的面,你也不動聲色,只管笑著虛應。等回去和你家二爺說一聲,記著,不準提你祖母婆婆半句不好,只能提你那大嫂,說她因你不肯再借她首飾,如今不僅變著法的給你臉色看,還花言巧語的蒙騙了祖母婆婆。只是自己沒了臉面是小事,橫豎都是晚輩,受點委屈也是該的,但失了家里的體統規矩,讓外人看了笑話就不好了——又不是沒有下人婆子?哪家奶奶太太還要親自動手做這些粗活的?萬一讓人以為咱們家敗了,連幾個工錢也出不起,那就丟臉丟大發了。故這事啊,自己思來想去,還是請他在外面幫著買幾個懂的弄花草、又規矩的下人進來,工錢自己出,人就給祖母婆婆她們使喚,就算是自個兒孝順祖母婆婆的一點心意。至于嫂子那里,就隨她去吧,妯娌之間,也沒必要鬧的太過。如今告訴二爺一聲,也不過是因二爺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的依靠,是自己在這個家里最信任的人,別人面前不敢說,怕亂傳了出去,讓大嫂子記恨上自己,叫自己以后難做人。二爺面前,怎么也得讓抱怨幾句,過過嘴癮,二爺也好歹疼自己一疼,聽自己幾句閑話罷。”

    眾姐妹聽說,都佩服的看著鳳姐,難怪賈母會那么寵愛她,瞧瞧這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

    湘云細細的回味鳳姐的話,不得不承認,鳳姐的做法比她的那種鬧法更得人心些。可鳳姐都做了這么多年媳婦了,有這些心得也是該的,自己又沒人教,史家的人又不肯用心,出了差錯也是難免的么。

    見湘云不動的樣子,鳳姐便知道她多少聽進去了,只是心里大約還是很不服氣吧。

    鳳姐翻了個白眼,決定一次性說個清楚。她道:“再有就是你嫂子的事情,你的處置也不妥當。不就是貪吝么,不就是愛背后說三道四么,你和她理論什么?沒得自降身份!這種人,你越和她理論,她就越發上臉了,你不言不語幾天,看她折騰,她心里反而范嘀咕了,看不清你是什么意思,就會消停下來幾日。這時候你再出手,拿著她看上的首飾,挑個她不在的日子,光明正大的送給你祖母、婆婆,告訴她們,這些東西也就配她們這種身份的人戴,一般人壓不住。再跟她們說:你大嫂前些時候和你借過這些東西,你不肯不是小氣,而是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家里備著,到每年正日子給老太君、太太做禮物的,若那時你借給了她,雖說是全了妯娌情誼,可東西就算剩下的了,自個兒一個小輩,怎么敢讓老祖宗、太太去戴別人剩下的東西?只是如今家里因這幾套首飾鬧的沸沸揚揚,沒奈何下,自己也只好提前取出來送給祖母和婆婆了,望祖母和婆婆不要計較來日禮物比這些輕了。最后,你再淚眼婆娑的請你祖母和婆婆幫你和你大嫂子解釋去,不就成了?這么一說,你祖母和婆婆既得了東西又有了體面,便是一時半會還是不會向著你,至少不會一味的偏袒你大嫂了,那些閑言碎語也能不信了幾分,你在那個家里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且你為了家里和睦,隱忍不說,便是你公公、夫君都能高看你一眼。還有你那個大嫂,只要她是個要臉面的,經此一遭,以后都不敢輕易找你要東西。若她是個沒臉沒皮的,你依樣畫葫蘆兩次,再含糊些和你夫君說,家里特地預備給祖母婆婆的東西,因大嫂子的關系,都提前給了祖母和婆婆了,以后真到了要預備壽禮的時候怎么辦?那些東西到底都是宮里來的,外面去買,哪里能有這么好的?你看你夫君怎么看你大嫂?那些東西雖說是你的嫁妝,也還是你們那房的財物,東西被拿多了,你夫君真能都不心疼?怎么著也會想法子制止的。到那時,若他要你不得借,你對外也有言語說,你祖母婆婆也不會怪你;若他要你自己想法子對付,你就說她是長嫂,你不敢,也怕祖母婆婆誤會,再告訴他,如今你被逼得,就是站在風頭上,戰戰兢兢,生怕一句話說錯,不僅會被祖母婆婆說不孝順,還會被旁人的口水給淹死了,求夫君給你出個主意罷。只要你夫君和你齊了心,你讓他去給你祖母婆婆說,或者讓他自己去和他大哥說,讓他們自己一家內斗去,你就在一旁看戲!那些舍去的東西,你也不要心疼,只要站住了腳跟,早晚有拿回來的時候。再說,舍一些眼前的錢財,換來你的安穩日子,這買賣怎么算都是劃算的。”

    鳳姐吃了口茶,又道:“他們家的事務,你也不要管,你是次媳,你大嫂就是管的再不好,她管家是名正言順。你也別覺著自己出身比她高貴,書讀的比她多,見識比她高,就合該比她有體面,我告訴你,趁早歇了這份爭強斗勝的心思。出了嫁,在婆家就只有論長幼順序,其他的什么都是虛的!除了我們這幾家的往來人情,你可以親自看著收拾東西外,其他的你都不該管,隨她怎么折騰,是好是壞都不得多嘴,這是規矩,也是你該有的尊重。你若真閑的慌了,針線讀書作畫都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再不濟,就管好你的嫁妝,拿余錢去置辦些自己的私產,多賺些私房錢,再籠絡好你夫君,生個兒子,做好這些,就比你那些什么小心思、破理論都強。”

    湘云頭一直低著,心里暗暗卻記誦鳳姐說的話。

    鳳姐最后道:“云妹妹,我們到底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姐妹,便是從前有些不對付,也沒真正交惡了去,故我們如今愿意坐在這里和你說話,也都希望你能過得好。便是林妹妹和林表弟,我們一說,他們也愿意顧些親戚情分的,沒徹底不理了你去。他們兩個位分最高,身份也最尊貴,為人也好,你也不需要怎樣特地去討好他們,只是一些面上的親戚往來,于你,就是一份依靠!有他們的名號在,憑他葉家再怎么飛黃騰達,都輕易不敢為難了你去。”

    湘云抬頭看了鳳姐一眼,又轉過臉去了。

    惜春忍不住道:“你也這么大了,別再那么不識好歹了,這次過后,你若還這么著,她們怎樣我不管,橫豎我是個暴炭脾氣,定是不再理你的。”又冷哼道:“老祖宗年紀也大了,你好歹也讓她省省心,過幾年安生日子罷。”

    迎春也道:“云妹妹,你別再任性了。那葉家二公子固然有錯,可你若再這么鬧下去,你們夫妻的情分便真的要完了。難道你真要和離不成?便是真的和離了,你跟誰住去?老祖宗么?你到底是姓史的,史家哪里肯!再說,你下面兩個妹妹要這一兩年才能成親,若你真鬧了這么一出來,影響了她們的親事,史家哪里肯甘休?萬一他們惱了,要你去家廟守節,你可怎么辦?”

    邢岫煙也道:“云妹妹,你就聽二嫂子的話罷。”

    寶琴、妙玉也跟著幫腔。

    湘云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我何嘗不想好好過日子的?可他那樣的人品,我怎么和他好好過日子?還有他們家那些個窮酸氣的夫人太太奶奶,也忒不能相處了。她們就配在鄉下干一輩子活,好好兒跑來和我們湊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眾人聽她還是如此說,都不由得皺眉,惜春翻了個白眼,直接開始嗑瓜子了。

    鳳姐叱道:“你怎得還這么不開竅?合著我剛才的話都白說了?葉家二爺人品再怎么不好,他都是你的夫君。何況就我聽說,那葉家二爺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明年也是打算會考的,若中了,來年也是個進士了。他既這般知道上進的,行為做事,還知道孝順父母遵守律法,可見也是有血性擔當的,如此你還要怎?還想著他像從前寶玉那般,萬事讓你哄你不成?——寶玉是哥哥,讓你哄你是應該的!那葉家二爺是夫君,娶你是要你去伺候他的!你在他面前這樣的大,難怪葉家二爺會收通房!你自己先不肯用心待他了,他一個爺們,還能上趕著去倒貼不成?”

    湘云委屈的低下了頭。

    鳳姐怒道:“你還委屈了?你聽聽自己說的叫什么話?你這也是個做人家媳婦的樣子?那葉家還算好了,容你這般放肆,換做是我,非甩你幾個大耳刮子不可!你自己又是個什么好的?也配這樣說人家?”

    見湘云不服氣要說話,鳳姐徹底不客氣了:“別和我說什么出身高貴,你孤女一個,史家和你不親,那侯門千金的名頭就是個放屁,響一聲散個味道就沒了,正經有事的時候,你能頂什么用?也別和我說什么讀書多,見識高,你不就是會念幾句詩,做幾張畫么?外面的秀才畫師哪個不會?人家還比你精通的多。可會這些能有什么用?是能當飯吃嗎?還是能做銀子花?一樣都不能,反而還要浪費家里的錢財!整一個敗家精!你還有臉嫌棄人家種菜不好,人家種的那些好歹能換成吃的!”

    湘云被鳳姐說的面上做燒,淚水就跟下雨似的,一直往下掉。

    固然這時候湘云看著憐,可這時候若軟和了,她必定打蛇上棍,又裝起那副任性的嬌小姐脾氣起來。故眾姐妹都忍著不說話,鳳姐硬著心腸訓道:“你一個做媳婦的先沒了做媳婦的樣,你指望人家怎么對你好?積積你的口德,一些話再怎么委屈,都只能放在心里。做人媳婦的,心里再怎么苦,嘴巴都得給我甜!否則活該你沒安生日子過!”

    湘云哭道:“他們是外人,那樣作踐我,我也沒話說,你是二嫂子,怎么也幫著她們欺負我?”

    鳳姐拍著桌子道:“我要是幫著他們欺負你,就不會去和林表弟說好話,讓他給你添妝送禮了。”

    湘云一下子愣住了。

    鳳姐冷笑道:“就憑你過去對林妹妹做的那些事,你指望林表弟還能主動給你送禮不成?——是二妹妹好心,拉著我和四妹妹一起找林表弟說好話,請他也給你送一份添妝禮,為的就是借他的名頭,讓你在那里能有個安生日子過!我們費盡周折為你,你倒好,生生的把日子過成這德性!你對得起我們的心意么?”

    湘云羞愧的低下了頭:她也不是真的就不識好歹,出嫁前她樣樣比人出挑,姐妹里除了個林黛玉,其他就沒人能比她好的。出嫁后,她樣樣都被昔日的姐妹比了下去,心里自然不好受。那葉家又是那樣的人家,她的日子過的不好,史家也不肯深管她,她打發人回去說了多次,也不肯過來一次來給她做主,只任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在那里應付那些潑婦。這樣的日子,她過的無趣極了,偏又見到昔日不如她的眾姐妹個個光鮮亮麗,前程似錦,心里更是噎著一口氣,怎么也吐不出來。故今日她故意抬頭挺胸,言笑晏晏,就是想在姐妹面前多表現些自尊心,哪怕是裝模作樣,也不能落得比她們差了去。誰知她們原來心里門清!

    知道姐妹們沒有看不起自己,還為了自己破費了一番周折,固然湘云心里的那道坎還沒過去,到底也有些悔意了。

    鳳姐見她終于聽的進一些話了,口氣便緩和了些:“總之,你記得我說的那些話,對付你們家那群人,不能面對面硬著干,說不得都得用些心計,婉轉點說話。你也別自己出頭,好好對你的夫君,哄著他,讓他替你出頭。”又想了想道:“至于通房這件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你也別拿著不放——現在還不是你能算賬不理他的時候。你要記著也只能是心里記著,面上還得大度些,說話軟和些,平日里噓寒問暖,待他好些。對了,翠縷,你立即去給你家奶奶收拾行李,外面酒席一結束,就扶你們奶奶和你們二爺回去。你也別再較勁了,這個時候,跟他們家較勁沒用!生生浪費了一步好棋!你如今啊,就是要趁著他愧疚,拿出你平時對寶玉的那一兩分用心,趕緊挽回你們的夫妻情分,趁早生個嫡子才是正事。若你們夫妻感情好了,等時間差不多了,就想法子徹底打發了家里那幾個礙眼的通房。”

    見湘云不動,鳳姐提高聲音道:“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湘云低著頭,輕微的點點頭。

    雖然點頭的幅度很低,眾人還是松了口氣:聽得進去就好,還有得救。

    鳳姐道:“至于葉家的態度,也確實太過分了些,怎么著也得讓人去說道說道才好。”

    迎春道:“史家如今都在任上……”

    鳳姐聽了,沉吟許久,道:“其他人做是不妥,但讓你鏈二哥提一句,還是可以的。也不必說什么太重的話,只說“我們姐妹聽說了事情,如今都十分擔心著呢”,這么句話就夠了。那葉家要是個聰明的,自然明白我們的意思,知道云妹妹到底不比那些小門小戶的,來往交際強了他們幾百倍去,將來若想出仕升官,還得靠云妹妹出面周旋。這么一來,云妹妹此番回去,他們也不敢鬧的太過,至少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能做好的。”又對湘云道:“若你從此改了,不再隨意的任性胡鬧,好好和你的夫君過日子,三節兩壽,我們幾家也會打發人過去送禮,讓你在婆家也多些說話分量。”又厲色道:“若你回去還這么著,從此我們都不管你了,你是死是活從此不與我們相干,我們就當從來沒有你這個姐妹!”

    這話是今天第二次出現了。先前惜春說的時候,湘云還能不當一回事的鬧著,這次鳳姐這樣疾言厲色的說,湘云心里便是一震,知道鳳姐和眾姐妹這次是真怒了,大約不會再像從前那般由著自己鬧了,于是先膽怯了下來,怕真失去了所有的倚仗,從此任人欺凌。故她用手背抹著淚,連連點頭。

    眾人看她那個可憐樣,又是好氣又是感嘆,到底念著姐妹情分,不再刺激她了。

    鳳姐搖搖頭,環顧了眾姐妹一周,道:“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是好是壞也是有些看運氣的。只是夫家再不好,咱們自己也要好好的,規矩、體統、臉面、涵養、人品,都別讓人看著不像。世家千金就該有世家千金的尊重,輕聲細語,會讀書的,就要說話條理清楚,讓人聽了心服口服,便是不服的,也要引經據典,繞的她們心服口服。千萬別學的和那市井潑婦一般,當面理論吵鬧,不僅讓自己失了身份,也讓人輕視了去。再有就是,咱們女人不能一輩子都靠娘家,這世間誰能保證每家每戶將來都順順當當的?若自己沒本事,都靠著外人,早晚讓人小瞧了去,若再不幸遇到個忘恩負義的,就會被活生生作踐了。故女人自己得立起來,若有娘家可依的,就借著娘家的勢力,早點立起來;若沒有娘家的,也沒關系,管家理事算賬存銀子養人手,靠著自己也能一步一步的走出來,讓別人不得不看重你。只有這樣,咱們女人這輩子才能安安穩穩的,不論在什么時候,也能好好活下去。老輩人都說,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日子也一樣,都是人過出來的。過好過歹,都得看過日子的人自己的本事!既然歹著過是一輩子,好好過也是一輩子,咱們為什么不自尊自重,好好的過一輩子呢?女人啊,便是都沒人疼自己了,也要懂得自己疼自己才好。”

    聽了鳳姐的話,眾姐妹若有所思,一起點頭不止。

    這件事過去不久,黛玉便知道了這事,晚上和恒親王瘋癲之后,說起這些事來,便嘆道:“二嫂子原先不識字,不知律法,做事難免狠辣些。這些年我們教了她一些,又有李嬤嬤跟隨指教,早已非當日吳下阿蒙了。可喜的是鏈二哥也有進步,賈家若是有朝一日失勢,有鏈二哥和二嫂子,必定能崛起的。”

    恒親王笑道:“我也聽說了葉家的事,這葉家到底是重前程的,咱們幾家的面子夠分量,他們不敢太過放肆。且那個史姑娘,給二奶奶說了一番,回去后說話做事,終于用上腦子了,知道耍些委婉的心計手段,也沒鬧騰的那么厲害了,日子比過去好了許多,勉強也過的下去。”

    黛玉嘆道:“但愿她能一直如此下去,也不枉二嫂子一番苦心了。”

    恒親王笑道:“我雖然沒有見過她,但依著你的描述,卻也看出她并不是心內沒有城府的,否則賈老太太也不會寵愛了她那么些年。只要她有心,不爭強好勝,要做好也不是不可能。先前她自以為身份高貴,看不起貧寒出身的夫家,不僅半點軟都不肯服,還要人人都順著她,才鬧成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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