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襄陽城。
“大人,許州來信。”
虞允文放下手中的賬簿,接過官吏遞來的書信。
親自拆開,看過之后,久久不語。
“大人,可是許州發(fā)生了大事?”
“催要糧草,調(diào)遣兵力。”虞允文眉頭緊蹙。
“又要糧草?上個月不是才調(diào)集八萬擔糧草北上嗎?兩年來,鄧州、唐州一直在打仗,沒有一個月停止,田地荒蕪,軍糧都是襄陽在支撐,上個月城內(nèi)糧倉就已經(jīng)空了。”官吏一驚。
“還能從大戶手里采購多少?半個月內(nèi)能不能湊齊五萬擔?”虞允文抬頭問道。
“不瞞大人,打仗幾年,襄陽普通百姓自己的糧食都不夠吃,大戶也不會有多少存糧,若出高價,或許能采購一兩萬擔,再多就不可能了。要是時間充裕,去江陵一帶應當能湊齊五萬擔。”官吏十分為難。
“那就這么辦吧,分頭行動,襄陽采購到的糧食趕緊送往許州,從江陵采購的糧食也直接往許州送,能送多少就送多少,這一仗估計還要打很久,不能讓前線將士斷了糧草。”虞允文頗有些無奈。
“是賒欠,還是付現(xiàn)錢?”
“打仗怎么能賒欠。付現(xiàn)!”
“賬上可沒有多少錢了。”
“錢的問題我來解決,糧食問題你負責。”
“是,大人。”
“民夫預計還能征調(diào)多少?”
“能征調(diào)的都已經(jīng)征調(diào)了,從戶籍來看,最多還能征調(diào)一萬余人,超過這個數(shù)額,百姓就會棄田逃難了,這幾年本來田地荒蕪的就厲害,若是百姓不堪重負,逃難成風,襄陽恐怕也無人種田了,不是要逃亡江陵,就是要逃亡深山老林。”
“那就再征一萬人,送往許州。”
“是,大人。”
官吏得令離開,虞允文眉頭未有半分舒展。
朝廷此時北伐絕不是最好的時機,朝廷從上到下,都沒有做好準備,要錢沒錢,要糧沒糧,要人沒人,現(xiàn)有軍隊就連防御金人南侵都很勉強,哪里有余力北伐?
去年虞允文奉命來襄陽與吳拱一起主持北伐之事,來到襄陽了解一個月后,便認為兩年之內(nèi)不具備北伐條件,繼續(xù)深入了解一個月,又認為三年之內(nèi)不能北伐,三個月后,更是覺得要想北伐取得戰(zhàn)果,至少要準備五年時間。
對軍中和地方了解的越深,虞允文對北伐越?jīng)]有信心。
朝中只想北伐,卻不做多少準備,況且還有很多人從中掣肘,朝廷不能一心,地方上更是沒有北伐意愿,誰都知道,一旦打仗,官府受累,百姓受苦。
總之,從朝堂到民間,絕大多數(shù)人沒有北伐意愿,上下都無多少實際準備,所謂北伐,只是新皇和激進主戰(zhàn)派一廂情愿罷了。
五月聽聞新皇趙繞過三省和樞密院直接向前線將帥下達北伐詔令,虞允文很不贊同,因為那時根本不具備北伐條件,于是他當即就向新皇上書,請求延緩北伐,聲言至少要延緩三年,給荊襄、江淮軍民充足的準備時間,而后再行北伐,方能成功。
可皇帝并沒有聽從他的建議,他的上書也石沉大海,北伐之舉無人能阻止。
好在那時朝廷的北伐只有徐州一路大軍,并沒有要求襄陽、蔡州、潁州一同出兵,他與吳拱便多了一些準備時間,好應對金人的報復。
但當他在襄陽聽聞張浚主持的北伐節(jié)節(jié)勝利,短時間內(nèi)奪取濟州,正在興仁府進發(fā)之時,心里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因為這跟他的預想完全不同,在他看來,從徐州北上,根本不可能奪取濟州,更不可能北伐成功,可北伐軍奪取濟州的事實,讓他心里開始矛盾,他想不通。
然而,僅僅在幾天之后,北伐軍潰敗,北伐失敗的消息便傳到襄陽城來,當時虞允文的心情十分復雜。
他當然不想朝廷好不容易提起勇氣,沖破重重阻力舉行的北伐以失敗告終,但此次倉促北伐,慘敗的結(jié)果正如他所預料,如果朝廷因為此次失敗,而開始聽從他的建議,精心籌備五年,他自然欣慰。
但朝廷再次無視了他的建議,因為北伐失敗,朝堂上的主戰(zhàn)派忽然被主和派取代,‘議和’順其自然就成了朝廷接下來的議題。
朝廷一旦決定跟金人議和,籌備北伐將再無可能,好不容易收復的城池土地要還給金國,邊軍也會同時裁撤,這是虞允文不能接受的!
就在臨安爭論不休時,焦急無奈的他,當時就找吳拱商議,可不可以從鄧州發(fā)動北伐,奪取許州,讓朝中主戰(zhàn)派,重新掌握臨安的權(quán)力。
不過吳拱未得朝廷命令,并不敢貿(mào)然行動,最終只是朝鄧州、唐州方向增加兵力,以防金人重兵迫和。
那時的虞允文是絕望的,他想北伐,他想恢復中原,張浚慘敗,主和派掌權(quán),他夢想的一切,歸于泡影。
他自太平渡之戰(zhàn),聲名鵲起,而后很快出掌軍事重鎮(zhèn)的軍政大權(quán),地位與以往,不可同日耳語,地位不同了,所思所想也不同以往。
如果朝廷不北伐,繼續(xù)議和,他從軍中得到的名聲,很快就會成為他仕途上永遠擺脫不掉的拖累,更別想出任宰相。
但好在,沒過多久,亳州方向就傳來了好消息,楊叢義率軍北上,奪取了興仁府!
拿下興仁府,大宋這盤北伐大棋便活了,只要興仁府不丟,主和派便無法掌控臨安朝堂,北伐便能持續(xù)下去。
得知消息的虞允文激動了好半天,對楊叢義越發(fā)敬佩,當時就給他寫了一封長信,主要是告訴楊叢義,無論如何,都不能再丟掉興仁府,興仁府在,大宋的北伐就永遠不會停止,除非中原恢復!
而后,他便與吳拱謀劃,緊急籌備北伐之事,以便從西邊策應楊叢義,免得興仁府再度丟失。
如他推想的一樣,在楊叢義拿下興仁府之后不久,臨安朝堂再度被主戰(zhàn)派奪回,北伐得以繼續(xù)。
當他隨后聽聞,楊叢義和他的部屬又接連奪取歸德府和下轄所有縣鎮(zhèn),并將濟州金軍趕出濟州,又被山東忠義軍所滅,濟水以南再無大股金軍后,頓時就被大好的北伐形勢所鼓舞。
東邊,楊叢義率領(lǐng)的北伐大軍從歸德府、興仁府兩面合圍汴京,只要朝廷大軍一到,彈指之間,便能清除汴京外圍縣鎮(zhèn)。
西邊,只要鄧州、唐州、蔡州全軍北上,奪取許州,而后一路向東北方向殺去,用不了多時,兩軍便能在汴京城下會合,恢復汴京可期!
虞允文被此等美好的推想所激勵,當即說服吳拱,籌備北伐之事,驟然提速。
結(jié)果不等張浚重掌主持北伐大權(quán),向他發(fā)來約書,共謀汴京,便已經(jīng)提前數(shù)十日,支持吳拱率軍出鄧州、唐州,一戰(zhàn)奪取裕州,再戰(zhàn)取郾城,而后直奔許州城。
等張浚到歸德府,發(fā)來約書,吳拱已經(jīng)將許州城周圍的縣鎮(zhèn)拿下,兵臨城下。
不多久,吳拱便攻克了許州城,而后大軍在許州休整,待后勤補給跟上,便可向汴京方向推進。
但就在吳拱拿下許州城之后才發(fā)現(xiàn),附近金軍全都后撤至尉氏,聚兵五萬之眾,修建營寨,閉營不出。
吳拱率領(lǐng)的宋軍兵力不足五萬,不可能棄許州城不顧,去到百里之外跟以逸待勞的金軍硬拼,無奈之下,吳拱只得向北進攻,奪取周邊一些城鎮(zhèn)。
在后方襄陽,得知前線消息的虞允文,知只憑吳拱一軍,不可能擊敗駐守尉氏的五萬金軍,估計要長久對峙,靜待時機,于是馬上讓吳拱派兵駐守許州南邊州縣,鞏固既得土地,與此同時,派兵東進,將戰(zhàn)線與歸德府連成一體。
吳拱雖然接受了虞允文的建議,歸德府北伐軍也向西推進,收復了不少土地,但兩軍主力卻始終不能會合,原因便是金人在汴京南邊一字排開的三個縣,杞縣、咸平、尉氏,各有四到五萬大軍駐守,不論攻擊何處,都會有兩縣之兵共同反擊。
如此以來,北伐東西兩軍便與金人形成對峙,等后方更多兵力到來,方能發(fā)起進攻,而不至于在兵力處于弱勢的情況下落敗,使北伐成果功虧一簣。
前線大軍對峙,這便苦了后方籌集糧草之人。
在襄陽,宋金兩軍連戰(zhàn)兩年,田地大部分荒蕪,百姓逃離也不在少數(shù),糧草根本不足以支撐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zhàn),所以前線久戰(zhàn),后方便招架不住。
現(xiàn)在,吳拱再次從許州城發(fā)來催要糧草的文書,虞允文哪有不皺眉、頭疼的道理。
可要想北伐成功,前線將士流血拼命,不讓他們吃飽肚子,怎么可能!
襄陽沒糧,也沒錢,但這些問題,他都要一肩扛起來。
“大人,鴻運錢莊主事到!”吏員傳信。
“帶主事進來敘話。”
片刻之后,鴻運錢莊襄陽主事進得會客廳中。
“鴻運錢莊襄陽主事周閣,見過虞大人!”主事見官行禮。
“本官今天找你來,是想跟你借些軍費,可有?”虞允文直奔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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