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16)
見過這個女人穿和服說倭語, 那么她的身份就不難猜。即便不是倭國人,也是早就投靠了倭人的漢奸。跟這樣的牽扯上, 還真不是好事。
因此,林雨槐看了一眼這女人遞過來的支票,就一副莫名其妙的道:“給我一張紙做什么?”
“先生,這是支票。可以在銀行……”這女人笑了一下, 就解釋了開來, 周圍知道的也不由的發(fā)出善意的笑聲。
“不認(rèn)識。沒見過!”林雨槐搖搖頭,抱著林德海大踏步的離開了現(xiàn)場。
“噯……”這女人在后面喊了一聲, 見林雨槐似乎沒聽到一般, 轉(zhuǎn)眼就轉(zhuǎn)進(jìn)了一邊的胡同沒有了蹤跡。
車上的男人出聲道:“好了,芳子。將你的善心收起來吧。”
這女人含著笑意左右看看, 這才頗為無奈的回到車上,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收了個趕緊, “你不懂就不要說話。剛才那個男人跟咱們說話的時候, 周圍至少有三個力巴表現(xiàn)的跟他相熟。有些事情, 不靠這些力巴是不行的。這點錢能解決的事, 為什么非得用鞭子。跟咱們得到的利益比起來, 這點付出算什么呢?”
那男人輕哼了一聲,倒是沒有繼續(xù)言語。
這個被稱為芳子的女人朝外看了一眼,這才冷聲道:“開車。”
林雨槐沒有把林德海帶去醫(yī)院,一是身上確實沒帶那么多錢,二是在他看來,別的醫(yī)術(shù)跟自家妹子比起來, 簡直不能看。能把剩一口氣的人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這樣的醫(yī)術(shù)還用懷疑?林德海昏昏沉沉的,但睜眼看著是回家的路,心里也同樣是放下了。比起醫(yī)院里那些拿著刀子鋸子動不動就要開刀的西醫(yī)大夫,他還是更相信中醫(yī)。
不等父子倆回來,在門口玩耍的孩子就趕緊跑回去通知了他們的林先生。因此林雨槐一進(jìn)門,就見林雨桐等著了。
“這是……”林雨桐一號脈,“出車禍了?”要不然不是這么個傷法。
可怎么就出車禍了呢?如今出車禍的幾率比被驢踢了腦袋還低。
林雨槐一邊將人往炕上放,一邊道:“都是他自己作的。不是車撞了他,是他撞了車!”
“賠……”林德海掙扎著念叨,“賠……錢……”
“還賠呢?”林雨槐哼了一聲,“人家不讓你賠車咱們就該燒高香了。還想要人家賠償,你當(dāng)大家都是傻子啊!再說了,那車上的人你以為是什么人,能被人你訛了?要是心甘情愿的被你訛,那咱們可得小心了,誰知道接下來的是什么算計?我求您老了,您就在家歇著,沒事愛去劉寡婦家咱們也沒人攔著,您能消停點嗎?”
這句話可把林德海臊的不行:“老子……幫……忙……”
去寡婦家?guī)兔Γ繋偷氖裁疵Γ?br />
林雨槐不去搭理他,轉(zhuǎn)而看著捏著針忙碌的林雨桐:“怎么樣?沒大礙吧。”
林雨桐虎著臉:“差一點就得癱在炕上了。能恢復(fù)個什么樣子還真不好說。”說著,就背著林德海朝林雨槐眨眨眼睛。
林雨槐會意,臉上的表情卻帶上了幾分釋然:“癱了好!癱了好!省的又出去給我惹禍。”他一副沒耐心在屋里呆著的樣子轉(zhuǎn)身就往出走,“你在這里照看吧,我去跟妹夫說句話。”
林德海指著林雨槐的背影直喘粗氣,眼里帶著委屈好似盼著林雨桐給他做主,林雨桐手上的勁頭不輕,林德海‘嘶’了一聲,眼淚都快下來了,嘴里直嗚嗚。這次差點把命搭上,還有那兩百塊的債務(wù)沒著落呢。
林雨桐沒搭理他,見杏子進(jìn)來,就叮囑道:“別叫下炕,我回去開了方子,抓了藥就叫給送來。”
杏子應(yīng)了一聲,就起身送林雨桐出門。林母從對面的屋子出來,低聲道:“伺候他的事我去,別叫杏子往前湊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心里就有幾分明白。杏子畢竟不是林德海的親閨女,這近身伺候吃喝拉撒,確實是不方便。可要讓自己這親閨女去伺候……自己寧愿花錢雇個人。這所謂的父女關(guān)系,真沒親近到這個份上。
杏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里面的林德海在用了針之后又能說話了,應(yīng)該是聽到了林母的話,里面就炸毛了,“不用你伺候,你要真有心,就把劉寡婦接來。”
林母倚在門邊,冷哼一聲,“要不要我送你去劉寡婦家,叫他伺候你吃喝。”
“行!”林德海馬上就應(yīng)了,“你叫槐子回來,現(xiàn)在就送我過去。老子早就不惜的在這家里呆著了。看見你老子這心里就犯膈應(yīng)。”
杏子面子變的蒼白,林雨桐卻認(rèn)真思考起這事的可能性。夫妻兩人早就貌合神離,硬是這么湊做一堆,吵吵嚷嚷的,這日子也過不下去。雖說時下不興離婚那一套,納妾這一說也沒退出歷史舞臺。但像是林母和林德海這樣的,恨對方不死,卻又不得不隱忍這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實在也是難為人。
因此她回家后,見四爺和林雨槐在堂屋里說話告一段落,就直接跟林雨槐提了出來,“人年紀(jì)大了,日子就求個舒心。叫額娘去伺候阿瑪,那真是不打起來不算完。那劉寡婦是個什么情況……”
林雨槐被林雨桐的想法驚的張嘴結(jié)舌不知道該怎么往下說。
可叫林雨桐說,“這個家這個吵法,誰敢把閨女嫁到咱們家?杏子一天天也是大姑娘了,姑娘家的臉面多金貴,整天被阿瑪這么呼來喝去的罵著,也不是個事。楊子也大了,大了這就要臉面了。與其這么相看兩相厭,不如隔開。”
林雨槐露出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來:“這劉寡婦倒也不是什么壞人。額娘走了那一年,這劉寡婦的男人在火車站扛活,生生給累死了。她一個女人也沒個孩子,就被夫家給攆出來了。五嬸子就給做媒,說的就是阿瑪。本來親事都說好了,結(jié)果額娘回來了。這事……被我給攔了。這些年,阿瑪也不是一個子都不掙,只是掙了錢都填給劉寡婦了,還給買了個小院子,雖是偏僻破敗,但好歹也是個窩。劉寡婦呢,這些年也沒找人,一個給人漿洗縫補(bǔ)衣服,好歹算是能把肚子給混飽了。誰也沒想到,這兩人糊里糊涂的,就這么混了這么些年。這周圍的人也都知道,我心里也明鏡似得,但誰也沒挑破。”
林雨桐看向林雨槐,“既然這樣,還猶豫什么呢?一個月給劉寡婦三塊錢,她要是樂意,就把老爺給送過去吧。頭疼腦熱的,看病吃藥咱們也照管不誤。只要她將老爺子伺候的消消停停的,她也輕松了,老爺子也自在了。額娘在家里也舒心了,杏子和楊子呢,腰板也直起來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辦的。”
林雨槐直搓牙花子,“把親爹仍出門去?”這事不地道。
“不是將他扔出門去,是這家里……”林雨桐正說著,外面就傳來腳步聲,緊跟著是杏子的呼喊聲:“大哥,姐,趕緊看看去,爹娘打起來了。”
林雨槐面色一變,“這兩人還真是王不見王。”
四爺看著林雨槐出去了,也催促林雨桐:“你再去看看,病的病,傷的傷,這都能打起來,被出事了。”他是女婿,還是不要去見人家出丑的好。
林雨桐應(yīng)了一聲就追了出去,屋門口已經(jīng)圍著一圈的人了。林家對面的廂房就住著五嬸子一家,正屋住著林三叔。這都圍攏了過來。
林母頭發(fā)凌亂,臉上還帶著血印子,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林德海你個王八犢子,你就知道坑孩子。欠了那么些債,你對得起誰啊!這些年一個子都不往家拿,我養(yǎng)了你幾年,槐子養(yǎng)了你這些年,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回頭我就把劉寡婦那小院子賣了……”
“你敢!”林德海半爬在炕沿上,將炕拍的啪啪響,“她比你這人盡可夫的強(qiáng)多了。那是老子買給她的,老子樂意,你管不著!老子就是把命賣了換錢,也絕不叫你動她一根汗毛。要不信你試試,你要是弄不死老子,老子也得掐死你。”
這丟人現(xiàn)眼的勁!
林雨桐將林母給扶回去,看她的身體沒有大礙,就又去看了林德海,“這肋骨骨折了,你可別瞎折騰了。”
林雨槐沖林雨桐擺擺手:“你先回去吧,家里的事情我料理。”說著,又對杏子道,“跟你姐先去她那邊,開方子以后你去抓藥。”
這是打發(fā)她們,不想叫她們姐妹聽。
回屋的時候,四爺已經(jīng)去書房了。杏子拉著林雨桐低聲道:“大姐,我不想讀中學(xué)了,我想做點事。”
“做事?”林雨桐指了一邊的凳子叫她坐下,“做什么事?”
“上次我吃大家做的鹵肉,那味道真好。”杏子忙抬頭,“大姐,我用你的方子鹵肉,給你分成。扣除成本,咱們對半分怎么樣?我都算了,這鹵肉做好了,也不要鋪子,只提著籃子走街串巷,都能賣出來。也不去其他的地方,就在這附近一片。這里不管是什么人,都得給大哥幾分面子,不敢欺負(fù)到我頭上。一天賣上二十來斤的鹵豬下水,怎么也能掙兩三毛錢,這一個月下來,也十好幾塊,都趕上大哥的工資了。有這些錢,家里就寬松了。”
這還真是個好法子。
“就是累的很。”林雨桐看著杏子有些憐惜,“我也不要你的什么份子。今兒晚上就在這里吧,我教你鹵肉。”他們這是不想老靠著自己補(bǔ)貼他們。
這邊說著話,林雨桐已經(jīng)將藥方子給寫好了,“你先去抓藥,晚上過來。”又塞了一把錢給她。
等打發(fā)了杏子出門,四爺才從里面出來,“今兒槐子跟我說,在琉璃廠碰見倭人了。”
碰見倭人不奇怪,林雨桐問四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就怕他們是沖著文物去的。”四爺說著話,將用廢的草稿紙就塞到爐子里燒了,這才道:“槐子說,今兒那倭人是從董藩的鋪子里出來的。”
“你是說董藩跟倭人?”林雨桐的看著爐子上冒起的火苗,心里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不會吧?”
“難說!”四爺哼了一聲,“這個董藩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利己主義,就看現(xiàn)在究竟知道不知道這些人是倭人。而且……他見過槐子,今兒槐子又在琉璃廠來了這么一手。我是怕琉璃廠有人認(rèn)識岳父,想打聽出槐子也不難,只要找到槐子,那么找到咱們也不難。這個人還是得盯緊的。”
想過點安生日子怎么就這么難呢?
半下午的時候,不光是杏子來了,就是林母也出了屋子跟著過來了。
“家里安頓好了?”林雨桐問這母女二人。
杏子看了林母一眼,才低聲道:“大哥叫了車,將爹送到劉嬸子那邊去了。一個月兩塊錢,米面油……爹的吃喝得咱們家按月給送去。”
林母一撇嘴:“這個女人一向是精明。這是摸透了你哥的脾氣,知道他不會委屈親老子。送吃的嘛,哪里有剛合適的?只會多不會少。多出來的,就夠她的嚼用了。這兩塊錢可不就落在她自己個的口袋里了。能哄著你阿瑪給她買房子,三不五時的哄著買些小首飾,十幾年下來,可是攢了不少。如今,靠著你阿瑪,把養(yǎng)老的錢也掙下了……”
“娘!”杏子小心的看了林雨桐的臉色,這才道:“她一個女人沒兒沒女沒夫家,要是l連這點私心都沒有這就成了傻子了。您跟她不一樣,沒什么好比的。”
林母這才不再言語。
林雨桐笑著拉杏子去廚房,告訴她怎么鹵肉,林母在一邊看著也上心的學(xué),還低聲的問林雨桐:“這事你跟姑爺說了沒有?”
“什么事?”林雨桐有些莫名其妙。
林母小心的往書房看了一眼,“這方子可是祖祖輩輩往下傳的東西,你就這么交給杏子,姑爺能答應(yīng)。你可想好了,這方子留在自家,憑著這手藝,一輩輩的就受不了窮。”
自家的孩子要是老者鹵肉才能活下去,自己和四爺就該一頭碰死了。
她擺擺手:“這事我就能做主。沒事!”
杏子這才知道自己的今兒開著口提的要求有多不靠譜。本想著不要大姐補(bǔ)貼,誰直接直接抱走了人家傳家的金娃娃:“大姐……我不知道。”
林雨桐不在意這個:“有這個手藝,你以后嫁到哪家都能直起腰桿子。”什么陪嫁也沒有手藝要緊。
晚上的時候,滿院子都飄著鹵肉的香味。林雨桐撈出來一些,切成塊,叫杏子給相好的人家都送去了一些。林雨槐和楊子回來,也直接過來,飯是在林雨桐這邊吃的。
飯桌上,林雨槐也四爺喝了兩杯,林雨桐聽見兩人低聲說董藩的事。
“……他倒是常倒騰一些古玩字畫賣給外國人,也不都是真的。大部分都是城外的野窯燒做舊出來的貨。”林雨槐轉(zhuǎn)著手里的酒杯,又拿了一摞子錢往四爺面前一放,“這是那兩百塊,沒用上,你收起來吧。”
四爺就笑了:“你把那瓷片給賣出去了?”
林雨槐就笑:“嗯!瓷片湊起來倒是賣了兩百五。還了老爺欠下的債,還富裕了幾十塊錢。”說著,又把剩下的錢都給了杏子,“這事給你做買賣的本錢。”
杏子又在衣襟上抹了一把手,這才將錢攥起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林雨桐給四爺添了湯,就聽林雨槐壓低了聲音跟四爺?shù)溃骸拔医駜喉槺憔鸵娏硕@家伙機(jī)靈的很,跟我保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說。”
“可信嗎?”四爺問道。
“他老婆一直沒生,前幾年他養(yǎng)了個女學(xué)生,如今給他生了兩兒子,都在外宅養(yǎng)著呢。他是誰也不樂意得罪,就怕將人逼急了,朝孩子下手。”林雨槐哼了一聲,“咱自是干不出這事,但他心里虛啊。他跟我說,今兒去他店里的女人,一直在打聽卻琉璃廠學(xué)古玩包裝的人。”
“他說了?”四爺篤定的道。
林雨槐點點頭:“那女人在他店里買了三千大洋的假玩意,他就竹筒倒豆子全都說了。”
四爺皺眉:“這個人……還真是不可信。這么著……你明兒抽空再去見他,告訴他,這或許是他往上進(jìn)一步的契機(jī)。只要把倭人打文物的主意這事往他想巴結(jié)的主子那里一報,他就是大功一件。比送什么寶貝都管用。”
林雨槐恍然:“這家伙原來還是個官迷。要是這樣,那就好辦了。我保管叫他閉緊嘴巴,不敢多說半個字。”
有了戒備,就出不了事。隨后聽說,鐵路沿線剿匪動了真家伙。這不用說都知道,這是給文物南下清掃障礙呢。
這年的新年,就在這樣的氣氛中來臨了。
有錢的人家,過年那是各種講究。沒錢的人過年,那真是過難呢。
杏子的鹵肉生意,在年前尤為紅火。有好些吃著好的,都要提前預(yù)定的。林家的院子里天天都是鹵肉的味道。連著好些天,一天的收入都在一塊錢上下。有些吃不起肉的,拿著一兩分錢來,買上一罐子鹵汁,回去用這汁子,燉上一鍋的白菜土豆,那也香的很。就是林家本家人,好些也過來。林雨槐也不要錢,每天都送出好些去。其實鹵肉就得用老湯底,湯底越是老,味道越是好。如今都不講究這些了。
大年三十,有些人早早的吃過了午飯,就簡單的祭掃,然后趕緊把對聯(lián)貼起來。
林雨桐和四爺出去貼對聯(lián)的時候,院子里站著一個穿著皮襖戴著皮帽的人,搓著手這家門口一看,那家門口一看。他身后跟著的是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像是個小伙計。這主仆二人也不說林家的人,不知道在院子里徘徊著要干什么。
那兩人也看見了四爺和林雨桐,就湊上前來,臉上帶著笑意:“是金四爺和林先生吧?”
四爺點點頭:“不知道您這是要找誰?”
“哎呦!”這人一肚子苦水的樣子,“您是不知道,如今這生意有多難做。咱們也干的是一手托兩家的買賣,可這到了年底了……款子收不上來,你說著叫我跟人家債主怎么交差?你看看,家家戶戶的都貼上對聯(lián)關(guān)上大門開始過年了。這是什么意思啊?按照規(guī)矩,這年尾要債,年頭是不能要債的。進(jìn)了臘月門,我是天天來催,我說著債還不了,好歹把利錢給結(jié)了吧。這些人都答應(yīng)的好好的,可就是一天一天的往后推,跟我說著年底之前肯定還。你看看,這才晌午,他們對聯(lián)一貼開始過年了。我這上哪要債去。他們倒是過年了,我這年是沒法過了。怎么跟人家交代?明年他們再想借錢,我上哪給他們淘換錢去?好借好還再借不難,是不是這個道理?”他的聲音響亮,好似怕借了錢沒還的人聽不見一般。然后又低聲道,“金四爺,咱知道你是有錢的主。這么著,您手里要是有閑錢,您交給在下,在下絕對不叫您吃虧就是了。”
“哎呦!我當(dāng)是誰呢?”林雨槐從屋里出來,站在臺階上靠在墻上冷笑一聲,“原來是你驢糞啊!這么大小聲的在我家門口吆喝,是個什么意思?”
“是槐爺啊!”呂奮最是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對于這號敢亡命的,他一直都是敬而遠(yuǎn)之的。忙抱拳道:“您過年好啊!我這不是差事還沒完嗎?有什么辦法呢?苦命的人。您要是有閑錢,您也交給我,我一準(zhǔn)被您辦明白了。是‘放空倉’、‘’加五制’、‘籽利’、‘過目利’、‘照價’,那種都行啊!”
“放空倉”、“加五制”、“籽利”、“過目利”、“照價”都是時下高利貸的形式。加五制的利率是一年加十分之五,還不起就滾算,就是大家說的‘堆利滾算’。“照價”就更殘酷,照價即照漲不照跌,三月照價五月歸還,五月不還再照價。比如說,一地主上年借給農(nóng)民二石五斗芝麻,當(dāng)即折成五石苞谷,第二年夏收苞谷價高,食鹽價低,又按苞谷折成六百斤鹽,同年秋鹽價低,苞谷價高漲,又把鹽折成二十四石苞谷,一年利息是債本的四倍。時下流行著的“一年成”和“ 一年光”的俗語,就是說的這個照價的高利貸。因為這個高利貸,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林雨槐哼笑一聲:“我說驢糞,這些年你干的那些臟事還少了。收斂著點吧,別真生個兒子沒屁|眼。”
呂奮臉上的惱色一閃而過,尷尬的笑了笑,對著四爺一拱手就利索的走了。
林雨槐這次啊跟四爺和林雨桐道:“這王八蛋心黑著呢。在咱們這一帶放的利都是跟斗利。這玩意誰招架的住?”
跟斗利,就是還的時候要翻一番。
“一年翻一番?”林雨桐問道。
林雨槐搖搖頭:“得看你借多少,借的少了,他一個月翻一番。”
也就是說這個月借一塊錢,還的時候要還兩塊。要是還不上,第三個月就是四塊,第四個月就是八塊,以此類推。
這也太狠了!
“年初的時候,就逼死了一家。”林雨槐朝外一指,“胡同口老趙家,男人病了借了三塊,結(jié)果半年時間就成了一筆天大的數(shù)字。這玩意逼著人家媳婦去窯|子里賺錢抵債,還要賣人家的閨女兒子。那媳婦當(dāng)天答應(yīng)了,結(jié)果去藥店買了一包耗子藥,給男人孩子喂了,她自己撞死在驢糞家門口了。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警察局去了兩個人看了看,這事就這里了了。回頭驢糞屁事沒有。一年一年的,錢也沒少掙。”
楊子從槐子身后閃出來,問四爺?shù)溃骸斑@就是白先生說的剝削?”
白先生,是說白坤。
四爺點點頭,如果這都不算剝削,什么才算是剝削。不是工黨善于煽動人心,要不是他們的理念引起了共鳴,誰說什么也沒用。沒受其害,不知其苦啊!
如今,這林家的學(xué)堂,儼然成了白坤的一個宣傳陣地。像楊子這樣的孩子,心里恨明顯的就有些傾向。
林雨槐笑了笑,拍了拍楊子,“給阿瑪?shù)娘溩铀瓦^去了?”
楊子點點頭:“送去了。那邊的日子也挺好的,我去的時候,瞧見劉嬸子正包餃子呢,還是羊肉餡的。”只是看見他進(jìn)來了,趕緊用蓋子蓋上了。
林雨槐對四爺和林雨桐道:“你們也趕緊回去吧。外面怪冷的。這看著,又像是要下雪了。”
別看兩家挨著呢,大年三十也是各過各的。老規(guī)矩不能壞了。林家是林家,尹家是尹家。后世那些女婿在丈母娘家過年的事,絕對不會有。
林雨桐回屋,這才將早就包好的餃子,還有切好的肉,做好的菜都分了一份,叫四爺給白坤和白元叔侄送去了。
等到了晚上,天上飄起雪了。各家各戶都在家里過年。只是鮮少聽見鞭炮聲。偶爾傳來的,好似離這里遠(yuǎn)的很。如今這過年,有頓餃子就算是把年過了。好些人家都是沒有年夜飯這一說的。留點好的,還要等大年初一吃呢。
林雨桐倒是不是委屈自己和四爺,最近老是聞鹵肉味了,膩味的很。她給自家只包了韭菜餡和酸菜餡的。
兩人相對坐著,偶爾抿一口小酒。屋里爐火旺盛,炕上暖意融融。
“這么過日子,什么都好,就是有點……寂寞了。”四爺喝了兩口酒,心緒有點發(fā)飄,“你說要是有孩子多好,這會子屋里該多熱鬧。”
人過日子,就是過的希望。要是沒有了為孩子奔忙的心,人也看不到指望了。
林雨桐看看自己的肚子:“要孩子?這世道,我真是膽戰(zhàn)心驚。”
“我也就是隨口說說。”四爺擺擺手,“有沒有孩子的,也沒什么要緊。”
林雨桐掐著手指算,這要是等和平了再要孩子,那時候,自己和四爺也才三十多歲,也不算晚了。完全來得及。
她這么說了,四爺就笑,“你怎么還當(dāng)真了?”
這也不過是一時的感慨罷了,轉(zhuǎn)眼就被拋到腦后。
外面喧鬧起來的時候,林雨桐看了看表,才凌晨三點。外面已經(jīng)有孩子的笑鬧聲了。這時候拜年可真是夠早的。
起床梳洗過后吃了早飯,四爺才去將門給打開。此時,外面已經(jīng)等了一群孩子。他們也不嫌風(fēng)大雪大,全都縮在回廊下,等著這邊開門。
“金先生過年好。”參差不齊的喊聲,叫四爺覺得心酸,“進(jìn)去吧。趕緊進(jìn)去吧。”
這些孩子守在這里拜年,只是因為知道這邊的日子過的好,過來能混點好吃的。如今出去拜年,可不像是后世那樣,家里再不濟(jì),也有瓜子糖果什么的。只要來人,就盡管吃。現(xiàn)在這可不一樣,即便是日子過的去的人家,也不會將東西擺在外面。都是遇到親近的人帶著孩子上門來,才將柜子打開,抓上一點給孩子,算是個意思。至于給左鄰右舍孩子壓歲錢,那就更沒有了。自家肚子都填不飽呢,哪里有那些講究。
而孩子們自有他們的智慧,選那些家境好,脾氣好,心善的人家,成群結(jié)隊的去拜年,總能討點什么。
林雨桐將瓜子花生都放在堂屋,由著這些孩子抓,然后廚房的鍋里,白面大肉餡的包子也快該出鍋了。她也沒給孩子壓歲錢,只一人發(fā)了一個包子,引起一陣歡呼。有的孩子迫不及待的咬一口,有的孩子趕緊捂在襖子里,說是給長輩帶的,給弟妹留的。
等著一撥孩子去了,四爺就笑:“你這是招狼呢。不信你等著,轉(zhuǎn)眼就又來一撥。”
這包子本是林雨桐蒸出來,叫四爺帶著去林家各家拜年用的。也不用什么點心酒水,沒什么比白面肉包子更好的東西了。結(jié)果看見那么些孩子在門口守著,不知道多長時間,就為了一點吃食,她這心一軟,得!還真叫四爺說著了,一撥一撥的孩子接著來。有些都是聽了消息跑了挺遠(yuǎn)的路來的。
楊子要攆人,林雨桐到底攔住了。叫了杏子和林母過來搭把手,鍋里不停的蒸著。沒有肉了,就是大白面的饅頭。反正大年初一一天,就用去六袋子面粉。
“哎呦!你這是敗家!”林母念叨了一天了。如今的美國面粉一袋子兩塊六,六袋子就花去了十五六塊錢。還有那些些肉,一天花了二十都不止。
從這天起,金四爺又多了一個雅號,叫金大善人。
大年初二算是回娘家。一早起來,四爺和林雨桐提著饅頭將林家大雜院走了一遍,這才回了林家住的廂房。
沒想到除夕夜都沒回來的林德海,今兒卻回來了。
“姑爺?shù)谝荒赀^年上門,我怎么能不回來呢?”林德海坐在上首,看著比以前胖了一些。看來這劉寡婦把他伺候的挺精心。
也許正是看著姑爺上門這一點,林母也沒跟林德海嗆聲,只在灶臺前忙著,沒搭理他罷了。
四爺又拿了幾塊錢直接遞給林德海:“也不知道岳父喜歡什么,就沒買那些不得用的。這些錢您拿著,有喜歡的自己去買。”
林德海臉上的笑意馬上就濃了,竟是還板著臉訓(xùn)了林雨桐幾句:“不要總往外面跑,姑爺不計較可你不能太過了。還是要早早的開枝散葉的好。”
這話林母贊同:“你阿瑪這話對。”私底下還低聲道:“像姑爺這樣的女婿,你上哪還能找見?不趕緊生個孩子把他的心拴住了,以后可怎么辦?”
我怎么什么時候都淪為必須抓住四爺?shù)慕巧皇撬臓敱仨氉プ〉慕巧?br />
為了姑爺上門,林家確實用心了,光是這一桌子菜,就花了好幾塊。飯桌上氣氛也不錯,喝了兩杯酒,也都放開一些了。槐子問一些四爺在美國的事,林母和杏子又問林雨桐這些年怎么過的。美國的事四爺挑了一些說了,林雨桐只撿了江湖見聞,當(dāng)故事說了起來。說著說著,話題又到了楊子上學(xué)的事上了。林雨桐覺得一楊子現(xiàn)在這進(jìn)度,考上中學(xué)還是不成問題的。正說的熱鬧,楊子卻突然抬頭道:“大哥,姐夫,我不想上學(xué),我想去當(dāng)兵去。”
當(dāng)兵?兵荒馬亂的最怕的就是這兩字!
林母手里的筷子一下子就掉了:“當(dāng)兵?當(dāng)什么兵?你要是想當(dāng)差,叫你大哥給你在警察局謀個差事不行嗎?當(dāng)兵……這天南海北的,到處亂糟糟的,你這是要我的命。”
林德海倒是意外的看了一眼楊子:“哎呦,這真是小看你小子了!一直以為是個狗崽子,沒想到還挺爺們。行!有膽氣!你要是真敢去扛槍,老子就認(rèn)下你這個兒子。記在林家的族譜上,你就是我林家的種!”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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