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高廣斌的家里。
孫熬屯生產(chǎn)隊隊長孫成喜,會計孫茂泰和婦女主任、民兵隊長以及孫敖屯兒一大半兒的村民們都來了。
在大喇叭的大力宣傳下,全屯子的人都知道小鎖考上清華大學(xué),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了。
這就好比過去高中狀元的狀元郎回鄉(xiāng)祭祖一般,村里的鄉(xiāng)紳和村民們都過來討喜,看熱鬧和湊近乎來了。
大家坐在高廣斌家,爭相對小鎖說著恭維話,還有人嚷嚷著叫高廣斌請客吃喜兒……外甥都考上清華了,這么大的喜事,在孫敖屯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說啥得慶賀慶賀呀!
在大家的攛掇下,高廣斌欣然的同意了。
“好,吃喜兒就吃喜兒,我大外甥考上清華了,確實值得慶賀一把!”
高廣斌現(xiàn)在也是有錢了,說話也仗義了,操辦一場喜宴對他來說也不算啥了,所以,剛才暗中用眼神跟媳婦兒交流了一下,得到媳婦兒的首肯后,就豪氣沖天地拍板決定了。
“咱就定后天晌午吃,我明個兒就騎車子上街里訂魚訂肉去,多整幾個硬實菜,到時候大伙都來啊,在一起好好的樂呵樂呵……”
高廣斌的承諾,立刻博得了村民的一陣掌聲和歡呼聲,大伙都紛紛夸起高廣斌敞亮大氣來了。
此時高家的大門外,孫黑子躲在墻后,聽著屋里面不時傳出的笑聲和奉承小鎖的贊美聲,心酸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他的兒子考上了清華,本該是他端坐在里面,接受大家的祝福和奉承,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像個小偷似的,在人家的大門口偷聽,連屋都不敢進(jìn),連面兒都不敢照……
好幾次,他想伸手去拍門,想進(jìn)去融入到里面的世界里,可以想到他曾經(jīng)的所作所為,終究還是沒臉進(jìn)去。
最后只,他能訕訕的把手撂下來,在高廣斌家門口徘徊了一會,蔫頭耷腦的回家了……
回家時,滿桌子跟雙喜他們已經(jīng)開始吃飯了,看到他垂頭喪氣的走回來,都不用問他,娘倆就知道他跟小鎖沒談攏
不過,滿桌子聰明的選擇了不吭聲,免得這個死老爺們再把氣撒在她身上,再打罵她出氣。
雙喜倒是不怕他老子,見老爹蔫頭耷拉腦的回來了,就扯著脖子問了一句:“爹,你去找小鎖哥了嗎?小鎖哥咋說的?認(rèn)你了沒有?”
孫黑子沉著臉,不聲不響的回屋去了,跟沒聽著雙喜問他的話似的。
雙喜從飯桌旁站起身,正想跟進(jìn)里屋接著問,卻被他娘一把拉住了。
滿桌子沖雙喜使了個眼神,低聲道:“不用問了,你瞅他那副灰頭土臉的損色,準(zhǔn)保是吃了閉門羹了,你還是別去招惹他了,省得他拿你做筏子,來,別管他,咱們接著吃飯……”
雙喜一聽覺得他老娘的話也在理,就又坐下來,端起大碗,接著往嘴里扒拉大碴子。
孫黑子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雙眼出神地盯著房梁上的塔灰,整個人跟被抽走了靈魂似的,就剩一具沒有生氣的軀殼了。
這具軀殼一動不動的挺在那里,足足挺了兩個多小時,等到天完全黑下來,他才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匆匆的向外走去。
……
此時都晚上九點多了,小鎖和高廣斌送走最后一波來看望他的人,正準(zhǔn)備插上大門回屋睡覺去,忽然聽到門外有人怯聲叫道:
“小鎖……”
小鎖一怔,這聲音,很熟悉,似曾相識。
他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大門口旁邊的柴火垛后,繞出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男人來。
竟然是孫黑子!
高廣斌家為了方便晚上進(jìn)出,在大門口安了一盞三十瓦的燈泡,此時燈正亮著,把大門口照得亮堂堂的,晃如白晝一般。
高廣斌見是孫黑子,心中已經(jīng)明白了十之**,他看了小鎖一眼,說了句“記得插門”,就轉(zhuǎn)身回屋了。
燈光下,孫黑子佝僂著腰走到小鎖跟前,小鎖在看清楚孫黑子的那一瞬間,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這才六七年不見,孫黑子竟像老了二十歲似的,不光頭發(fā)花白了,人也消瘦得跟一根魚刺似的,腰還佝僂著,使他那本就不高的身材變得更加矮小了,以至于走到小鎖跟前時,不得不仰著頭說話。
“小鎖……”
孫黑子用左手擋著刺眼的燈光,定定的看著多年未見兒子,嘴唇哆嗦著,又叫了一聲,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小鎖見孫黑子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吃了一驚后,又迅速恢復(fù)了冷漠的表情:“你來干什么?”
孫黑子放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兒哭著說:“小鎖,我……我來看看你,聽說你考上清華了,爹……真替你感到高興,要是你娘……她地下有知……”
“停,請你不要提我娘。”小鎖冷聲打斷了他,面無表情的又說:“還有,你也不是我爹,咱倆早就脫離關(guān)系了,我考沒考上清華,這不關(guān)你的事,你還是走吧。”
孫黑子聽到兒子這么絕情的話,心里頓時難受得像被人捅了一刀子似的,他眼淚巴叉的說:“小鎖,我知道你恨爹,爹不怪你,這些年,爹在監(jiān)獄里也有好好的反思自己,爹知道錯了,爹當(dāng)年不該那么待你,是爹做的不對,爹不是人,你恨爹也是應(yīng)該的,只是,不管咋說,我終究是你爹,你也終究是我兒子,咱們父子之間,真要整的仇人似的嗎?”
小鎖冷笑一聲,說:“你想多了,我沒拿你當(dāng)仇人,對我而言,你就是個陌生人而已,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還不值得我去恨!”
陌生人!
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這幾個字眼兒,又把孫黑子給傷到了,他傷心的看著小鎖,可憐兮兮的說:
“小鎖,爹真的知道錯了,爹也蹲了好幾年的大牢了,難道這還不夠嗎?你能不能大度點,看在你娘的份上,看在你血管里流著爹的血的份上,原諒爹吧,行不行?爹求你了……”
小鎖聞聽,滿臉悲憤地問道:“呵呵,看在我娘的份兒上?當(dāng)初,你咋不看在我娘的份兒上好好待我?咋不看在我娘的份兒上別虐待我呢?現(xiàn)在看我考上清華了,想起看我娘的面子了,我娘若真的在天有靈,早把你抓去了,還能容你們倆虐待我那么多年?”
孫黑子聽到兒子的悲聲控訴,只覺得羞愧難當(dāng)。是的,他早就為過去那些糊涂事而悔不當(dāng)初,腸子都要悔青了,這會兒聽到兒子的聲聲譴責(zé),他也無法辯駁,只能一個勁兒的向兒子認(rèn)錯。
“小鎖,爹那個時候年輕、糊涂,爹往后再也不那么對你了,你別再恨爹了,好不好?”
小鎖冷聲說,“我早說過,我不恨你,但也不會原諒你,咱倆就是兩個永不交集的陌生人,無關(guān)乎愛恨,也沒有一點關(guān)系,就這樣……”
他一邊說,一邊轉(zhuǎn)身向大門里走去。
“哎,小鎖……小鎖……”
孫黑子一看小鎖要走,急得想去拉他,可手沒等碰到小鎖的身上時,小鎖猛的一回頭,一個陰森冷鷙的眼神,嚇得孫黑子拉扯的動作一下子頓在了空中,沒敢再繼續(xù)。
這一幕,一如當(dāng)年小鎖小的時候,被孫黑子吆喝打罵時,那瑟瑟膽怯的樣子,只不過時移世易,如今施暴者和受害者對調(diào)了身份而已。
小鎖用眼神威脅了孫黑子一下,轉(zhuǎn)身進(jìn)了大門,當(dāng)啷一聲把大門關(guān)上了。
“小鎖……你開開門,爹還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孫黑子站在門外,小聲的哀求著。
小鎖站在門里,用清冷的語調(diào),堅定而又深沉的告訴他。
“我不是你兒子了,我姓秦,叫秦程錦,我媽給我起的名字,我也只有一個父親,叫秦翰曦,早已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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