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會變的，但人若要變了，一定是有什么外界條件在起作用。

    又到了周一，徐遠明并沒有回來。

    作為分管后勤的副旅長，他的工作量還是比較大的，一個周不在旅里，積壓的事情有很多，他要把急需處理的問題解決一下，才能再回到一營來。

    張志勝也沒回來，只留著劉助理一個人在一營壓陣。

    蕭正陽想好的計劃，因為徐遠明的缺席，就沒法繼續實施。

    新買的電纜在一樓的倉庫里放著，一動沒動。

    周一又是大交班。

    會議室里，營部的所有干部齊聚一堂。

    別的部門的工作，都是正常進行，沒有什么突發事件和緊急任務，所有各部門的負責人，也就常規性地匯報了一下上周的工作，說了一下本周的工作打算，沒什么新意。

    蕭正陽也把助理辦一周的工作做了匯報，同時說了一下本周的工作打算。

    助理辦這段時間的工作重點就是清房，他主要匯報的就是清房的進展。

    然而，忙活是忙活了一個周，實際上卻沒有任何進展。

    沒有進展，蕭正陽也不能說沒有進展，他就重點說了說最近做了哪些工作，并沒提工作成效是怎么樣的。

    就因為這樣，他就被胡星宇含沙射影地批了一頓。

    “我們的有些同志，要克服眼高手低的毛病，要撲下身子把工作干好，不能說我干了就行，而是要干出成績干出實效才行，也不要老想著搞這個關系搞那個關系，我可以不客氣地告訴大家，把工作干好了，沒有任何關系，我們營黨委也會在關鍵時刻為你說話，如果工作干不好，只是想著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只是想著貪點小便宜，搞點小利益，營黨委一定會把好關，把這種人清除出去……”

    胡星宇的話，如果孤立起來看，沒有任何毛病，但如果和最近的一些事情聯系起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是另有所指。

    因為，他接下來又重點強調了一下清房工作。

    “營里最近一個階段的重點工作，就是清房工作，我們一定要學會分清主次，抓好重點，而且，我再強調一下，這次清房，雖然是助理辦具體負責，但是，其他單位也要全力支持這項工作，也要在營黨委的領導下開展這項工作……自己想一出是一出，搞個人英雄主義，這是無組織無紀律的表現……”

    胡星宇說的這些話，從工作角度來看，同樣沒有任何毛病。

    可這些沒毛病的話，對蕭正陽來說，卻聲聲刺耳。

    他只能聽著，什么也沒法說。

    會議室里的其他人也在那安靜地聽著，沒有一個人插嘴。

    等到胡星宇的一番長篇大論說完了，準備散會的時候，謝正林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同志們，我再補充幾句……”

    蕭正陽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他能感受到的，謝正林一定也感受到了，謝正林要補充兩句，一定是為了緩解一下他的壓力。

    果然，謝正林語氣平靜，但絕對是針對胡星宇的話，談了一下他的看法。

    “剛才教導員說的十分有道理，我全部都贊同，我們在開展工作的時候，一定要抓住重點、抓住要點，但是，我們也一定不要忘了，戰備工作是一切工作的中心工作，我們在開展其他工作的時候，一定要圍繞中心工作，服務中心工作……”

    謝正林說的同樣沒有毛病，部隊就是打仗的，大家也都知道，戰備工作是所有工作的中心工作，但是他在這個時候特意強調了一下，當然是為了告訴大家，清房工作雖然是近期的一項重點任務，但是，也沒有胡星宇說的那么玄乎。

    只要戰備工作落實好了，房子不清又如何？

    什么是重點？

    相比于其他工作，清房當然是近階段的重點，但是，相比于戰備工作，清房工作還真的不算什么。

    胡星宇想說助理辦工作不力，沒有把重點工作做好，謝正林也不反駁他，就說中心工作才是最重點的工作，助理辦的工作成效不大，進展慢一點，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說他這是和胡星宇對著干才說這個話的也行，你說他是為了理清大家的工作思路才說這個話的也行。

    總之，胡星宇和謝正林的話，都說的冠冕堂皇，但是這個交班會的氣氛卻不是太融洽。

    蕭正陽能感受到，他覺得別人也能感受到，胡星宇和謝正林雖然都是從工作的角度發表自己的意見，但實際上，他們之間的分歧，和工作無關。

    散了會，回到了助理辦，蕭正陽坐在辦公桌前，一邊整理自己桌上的資料，一邊在琢磨早上交班會的內容，他希望找一個合適的方式，既能把工作做好，又能緩解和胡星宇之間的關系。

    憑心而論，他一點都不想站在胡星宇的對立面。

    他身體生病了，最多熬到年底，十有**就要脫軍裝走人了，他何必要跟無冤無仇的胡星宇把關系鬧僵呢？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胡星宇到底是吃錯了什么藥，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過不去呢？

    想來想去，蕭正陽能找到的理由只有一條，那就是利益問題。

    就因為他到助理辦來，侵犯了胡星宇某些方面的利益了，所以胡星宇要挑他的毛病。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合理的解釋。

    那么，只要自己離開了助理辦，自己和胡星宇之間的矛盾，是不是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蕭正陽要離開助理辦的念頭，不是第一次冒出來了，但是，他再次否決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為了謝正林，也為了他自己，他必須要在助理辦堅持下去。

    作為一個軍人，即便是一個快要脫軍裝的軍人，主要的精力，也應該放在當兵打仗上、放在保家衛國上，這是對一個合格軍人最基本的要求，然而，蕭正陽卻無端陷入了與此無關的瑣事中，無法自拔。

    他以前是個指導員，他是做政治工作的，也是給別人做思想工作的，道理他懂得一籮筐，可是現在自己的這個處境，卻讓他苦惱無比。

    蕭正陽又有點懷念他已經回不去的瑤山連隊了。

    同時，他也懷念起以前在營里當參謀的歲月。

    從他離開一營營部，到瑤山連隊去當副連長，到現在為止，算起來也就五六年的時間，整個環境的變化，已經讓他有點不太適應了。

    這或許是因為瑤山連隊地處偏僻，與外界的信息不是十分通常導致的，或許是因為瑤山連隊官兵的思想相對比較單純導致的，也或許是因為他這幾年一直在主官的崗位上，有一定的決定權和影響力有關系。

    基層連隊和旅營機關是有區別的，瑤山的山頭上和青源、東港市區是有區別的，做一個連隊的領導和做一個機關的普通干部也是有區別的。

    但是，這些區別還不足以讓蕭正陽對一營現在的狀況如此的不適應。

    說到最終，還是他當初熟悉的人，現在已經變了。

    再進一步說，也許是整個大環境有了改變。

    蕭正陽低頭正在那走神，王小勇走了過來，道：“蕭助理，今天安排什么工作？”

    “今天安排什么工作？”蕭正陽抬起頭來，眼神中的迷茫瞬間消退，“哦，今天我們還是去挨門挨戶的找人，能找到一個找一個，能說服一個是一個。”

    王小勇今天沒有經歷早交班的洗禮，不知道蕭正陽在胡星宇那里又受到了刺激，所以他對蕭正陽的態度，并沒有什么變化，便帶著笑臉說道：“行，我們繼續去跑一跑，不行的話，我們中午和晚上也去跑，我就不信了，這幫人白天不在家，中午和晚上也一直都不回家。”

    他這么一說，還真的提醒了蕭正陽了。

    跑了好幾天了，沒找到人，除了因為有些人可能故意躲著他們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大家白天都在忙活，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在家里呆著。

    這個事，蕭正陽很清楚，但是，這幾天形勢復雜，他的腦子反倒沒轉過彎來，忘了這一點了。

    上午和下午找不到人，那就中午和晚上去。

    這些人既然占著房子，就不可能一直不回來，任由房子空在那里。

    他贊許地看了看王小勇，道：“老王，還是你想的細啊，我這幾天腦子里都快成了糊涂漿了，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沒想明白。”

    王小勇笑道：“你看你說的，你是領導，考慮的事多，有些地方想不了那么細，也是正常的。”

    蕭正陽無言地笑笑。

    他算什么領導？他就是個干活的。

    不過，王小勇這么說，他心里還是挺舒服的。

    秦宏偉在旁邊也站了起來，道：“蕭助理，要不我先把那些電纜換上吧，買都買了，一直放著也不是個事啊！”

    蕭正陽瞅了他一眼，道：“不急，時機還沒到，先等一等。”

    秦宏偉搓了搓手，欲言又止。

    蕭正陽看著他那個樣子，道：“老秦，有什么想法就說出來，咱們又不是外人。”

    秦宏偉眨巴眨巴眼，壓低了聲音，道：“蕭助理，不是我著急，昨天教導員訓了我一頓了，說我們的工作怎么這么拖拖拉拉的，錢都花了，電纜也都買了，放在那不換，等著發霉啊？”

    昨天？昨天不是星期天嗎？胡星宇還有時間關心換電纜的事？

    蕭正陽看著秦宏偉，腦海里冒出一串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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