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已沒入了黑色的世界，一輪皎潔的彎月緩緩走出夜空，以她獨特的銀光裝點著整個朦朧的夜色。空蕩的閣樓里漸漸響起了窸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近乎在耳邊的腳步聲忽然消失了，我抬起頭，皎白的月光下，是那一張嚴肅的臉。
我站起身輕聲道：“父親。”
“嗯。”父親生硬的應答了一聲，不過他看到我失落的樣子，臉上竟露出了些許的傷感。他輕聲道：“你果然還是來這了。”
看到父親的身影，我本有一絲驚喜，但很快被隨之而來的失落掩蓋了下去。我看著父親，微微有些嘆息的道：“父親能猜到我來這里，那就證明我猜對了？”
父親的臉上竟露出了些許的笑容，他笑著道：“不愧是我的兒子，憑著今天的一場典禮，就能猜到這來。不錯，這的確是無霜居住的閣樓。”
“到底為什么，這么多年您為什么不肯告訴我，您到底還對我隱瞞了多少事？”
“十二，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應該明白，我不讓你知道的事情總有我不讓你知道的道理。”
“父親，我明白，從小到大我一直都聽您的話，您不讓我知道的事情我從來也沒有主動問過。可這次不一樣，這是我的母親，連自己的生身之母是生是死都不清楚，我枉為人子！”
“你不是已經看到她的牌位了嗎？”
“是，但我想讓您親口告訴我。”
“十二，其實你不必這樣執著，我所做的這些只是不想讓你從小就生活在懷念中，我想讓你一直有一個美好的夢想，有一些可以期盼的東西。”
我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雖然他一直是這幅冰冷嚴肅的面孔，但我明白，其實在他的心里我一直都是那個最柔軟的地方。我輕聲問道：“那您這么多年為什么不愿意來這里看看？”
父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罕見的哀傷，他輕聲道：“不是不愿來，而是不敢來。”
“父親，您……”我微微一愣，我沒想到父親竟會有這樣的一面，或許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父親有些悵然的道：“往事不堪再回首，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在這一刻，我發現父親的身上似乎多出了些并不應該屬于他的多愁善感。
“可我最起碼也應該知道母親是怎樣……”我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我沒有辦法再說下去，我真的不能接受母親已經去世多年的這個事實，甚至不愿意提及去世這個詞。
父親明白我的意思，不過他卻沒有解釋什么，只是輕聲道：“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及了。”
我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看到父親惆悵的面孔，我還是將一肚子的話壓了回去。以我對父親的了解，話說到這個地步，他認為可以告訴我的就都告訴我了，他認為不能告訴我的，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有什么結果。如果想知道當年的往事，恐怕還需要自己去查。
父親像是怕我繼續追問下去，便轉移了話題道：“十二，明天你就要走了，回去收拾一下吧。”
父親轉身就要離開閣樓，但我叫住了父親道：“父親，您還有事瞞著我吧？”
父親一愣，像是沒想到我會這么問。他看著我道：“為什么會這么問？”
“今天二爺爺和武伯他們都很奇怪。”
“就因為這個？”
“不是，我知道即使我問這些事情，父親您也不會回答我，我想問的是三叔。”
“梅山怎么了？”
“您知道今天三叔在典禮上和我說什么了嗎？”
“什么。”
“他讓我好好陪陪您。”
父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他輕聲道：“這個老三，什么都和你說，是我和他說想讓你多在我身邊留幾天，替我打理一下梅家的。”
我提高了聲音道：“可梅冰呢？”
聽到梅冰的名字，父親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緊張，但他依舊平靜的道：“這和梅冰有什么關系？”
“梅冰有事瞞著我。”
“那又如何？”
“梅冰從來不會瞞著我，不論什么事情，除了您不讓她告訴我的事情。”
“孩子大了，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
此時我幾乎可以確定，父親、三叔和梅冰一定是為同一件事瞞著我。我有些激動的道：“父親，這件事到底是什么，您為什么不肯告訴我？”
父親看出了我的篤定，但他卻沒有表露出什么，依舊平淡的道：“十二，記住我和你說過的話。”
父親的話證明了他確實瞞著我一件大事，一件梅家上下只有我不知道的大事。皎白的月光灑在這一座露天的小臺上，漫天的星輝映照著父親那張嚴肅的面孔。清風拂過老樹的樹梢，卷起階前的落葉，應和著遍地的銀霜，為夜的世界增添著絲絲陰寒。
這一夜，我和父親都沒有再說什么，淡淡的清風鉆過荒草間的縫隙，發出嗚嗚的響聲，像是貓頭鷹兀自的鳴唱，又像是夜鶯凄厲的悲啼。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老樹下蕩漾的秋千，就如波濤一般在父親的心中蕩起絲絲的漣漪。我和父親都不約而同的依靠在朱紅色的欄桿上，看著亭臺上熠熠閃光的琉璃瓦。
在這一刻，或許只有我們自己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或許，連我們自己也不清楚……
月光籠罩著整個院落，為這里驅散著冰寒的夜色，銀霜覆蓋下的閣樓就如下過一層薄雪后一般夢幻朦朧。沒有一絲的雜聲，閣樓是那般的寂靜，仿佛針尖落地的聲音也清晰可聞。父親的面色依舊是那般沉重，像是蘊藏著無數的秘密，但我卻不知道，此時父親的心中有多么的欣慰。或許對于他來說，自己的孩子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吧。
月色下，依稀可以看見，朱紅的欄桿前，兩個似真似幻的身影在靜靜的守望。銀光遍布的夜幕中，一切都是靜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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