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正在地里摘菜,猛抬頭,見方丈和尚手里柱著個棍子,身后跟個沙彌,緩緩地朝他走來。 rg
祥子疑惑地迎了過去。
主持也不話,用手指了指離菜地不遠的松樹,祥子會意的朝那邊走去。
方丈和尚打發走了沙彌,神情溫和地:“我要托你辦件事。”
祥子神色肯切地:“啥事您吩咐把。”
方丈和尚聲音依舊平緩地:“讓你送封信。只是路途遙遠,要辛苦你了。”
祥子爽快地答應,:“路遠不怕,走個路有啥辛苦哩。”
方丈和尚,緩緩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鋪在地上。
指著紙上畫著的路線圖,:“水磨溝你知道么?”
祥子輕松地:“知道,那地方我常去。”
方丈和尚接著:“那就好,你明早天不亮就下山,不要進城,沿東墻繞過去,直奔水磨溝。”
著,手指點在圖上道:“水磨溝向東,沿山有條牛車路。
順著這條路,一直可以走到阜康縣。
到了阜康,你便可以沿大路一直朝東走。
在孚遠縣(吉木薩爾縣)城外,有座千佛洞。你把信交給廣慧和尚就行。”
略微頓了一下,方丈和尚又慈悲地瞅了瞅祥子,接著:“單趟,要走一百七十多公里路。
并且,在去阜康的山路上,沒有客店飯館,只有幾家獵戶人家,可以將就點吃喝。
這一路,可就靠你背上的干糧過日子了。”
祥子欣然一笑,:“不怕,我走過遠路哩。”
方丈和尚,拎過沙彌放在地上的一堆東西。
逐一打開,:“這是炒面,這是山下居士買的牛肉干,吃它耐饑。
這是葡萄干,吃它爽口又頂餓。
這是兩個水袋,這是治外傷的藥粉。
把這件棉袍帶上,在趕不到人家借宿時,穿在身上抵擋夜里的風寒。
這是十塊大洋,記得在水磨溝買些維族馕,路上方便吃。
另外,把這根白蠟棍子帶上,一來防身用,二來可以用它挑行李。”
祥子頓感心頭一熱,強壓下涌上來的一股熱乎乎的東西,聲音有些哽咽地:“師父想得真周到。”
方丈雙目微閉,:“阿彌陀佛,此次出行,也是一次歷練,一切隨緣而為。”
祥子有些遲疑地:“師父,送到了信,我就順原路回來么?”
方丈和尚依然微閉著雙目,聲音變得洪亮而又深沉地:“阿彌陀佛,世事皆有緣。你就聽從廣慧和尚的安排吧。”
祥子到了水磨溝,太陽已經紅紅地壓在了屋頂。
路上,不時有從溝叉里出來的牛羊,鼓著吃圓的肚子,悠閑地,揚起陣陣煙霧般的蹚土。
老榆樹上的麻雀,在嘰嘰喳喳地喧嚷著,像是誰搶占了別人的窩或是拐走了他的新娘。
一只黑狗,像是在尋找自己藏下的寶貝似的,東嗅嗅西聞聞。
后來,竟無聊地翹起一只后腿,放肆地將一束清亮的液體,噴灑到人家門口的石獅子上。
爾后,若無其事地跑而去。
祥子要在水磨溝住一晚,補充些路上的用物。
他先來到鐵匠鋪,選了把合手的開刃短刀,配了牛皮刀鞘。
又在鐵匠鋪門前的磨刀石上,磨出了細刃。
到維族人的馕坑買了摞馕,扯塊粗布包了,才去尋找住處。
此時,鎮上已經亮起了零星的油燈。
這種漫長的徒步跋涉,祥子是有過經歷的。
那時,他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與此次相比,相同的是獨自一人,背著吃喝,順著望不到盡頭的路,茫然地朝前走。
而不同的是,此次,沒有從前的悲傷無助和漫無目的。
相反,眼前荒蕪中的零星植被,和隨處可見被曬得變了顏色的石頭,陪襯著遠處蜿蜒起伏的山脈。
在祥子看來,簡直就像一幅凄美的畫。
他置身于美妙的畫中,腦海里浮現著時悲時喜的回憶,步子倒覺得輕快了起來。
西邊的山峰開始掛紅時,祥子遠遠地看到了,從山坳飄出的裊裊炊煙。
這里,錯開有三戶人家。
離路近的一戶,兩間草屋,簡陋的籬笆墻上,掛著幾顆形態不一,花*人的葫蘆,和自由蔓延的牽牛花。
籬笆門是半敞著,一只黑白花的大狗,遠遠地就狂吠著迎了過來。
祥子遲疑了一下,還是迎著狗慢慢朝前走去。
離院近,那狗就吠得兇。
它不斷地變換著位置,像是瞅準了,要猛撲過來似的。
一雙油亮的眼睛,噴射著充滿敵意的青光。
就在祥子,與狗僵持在院門的當兒。從茅屋走出一位,身穿粗布夾襖的中年女人。
見到祥子,便手腳麻利地彎腰拾起半截棍子,呵唬狗。
那狗便委屈地“吱嚀”低吟著,夾著尾巴,乖乖地順著籬笆,朝屋子后面悠悠地跑去。
那女人用詢問的目光,瞅了瞅祥子。
祥子便急趕兩步,滿臉堆笑地:“大姐,能不能在你家歇歇腳?”
那女子遲疑了一下,隨即:“進來吧。”
著,便擰身朝屋走。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后墻上的牛肋骨窗,透著一塊,黃昏時分的微光。
祥子,一時看不清屋內的陳設。
昏暗中,只有女子的身影,在模糊地晃動著。
一股濃濃的煙熏味,彌漫在清涼的空氣中。
過了一陣,祥子才漸漸地看清了屋里的輪廓。
屋子不大,里面除地下那張矮飯桌外,最醒目的東西,要算是墻角的大鍋頭了。
只見女子從鍋頭的鐵壺里,倒碗水放在飯桌,:“先喝口熱水吧。”
祥子聲謝謝,便端起碗歡快地喝了起來。
實話,整整一天了,他還是頭次喝到熱水。
祥子正細品著山泉水中,略帶點煙草的味道。
突然,從里屋傳來一陣弱弱的*。
祥子疑惑地瞅了瞅,依稀可見的門洞。
女子點亮了油燈,嘴里嘆息道:“嗨!是我家男人。
前些日子出去打獵,讓狼給扯咧大腿。”
祥子聽,馬上起身朝里屋走去。
豆大的燈芯,在漆黑的屋子,散發著昏黃的光團。
凌亂而又簡陋的炕上,躺著一位黝黑且滿臉胡須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見他們進屋,也不搭理。
*中,伴隨著含混不清的話語。
祥子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額頭,聲音低沉地:“他在發燒,傷口可能感染咧。”
女子聲音有些失真地:“這可咋辦哩?這可咋辦哩?”
祥子聲音平和地:“家里有亮一點的燈么?我看看傷口。”
女子擰身出門,摸來個馬燈點上。
昏暗的屋子,立刻變得亮堂了起來。
祥子心地掀開被子,剝開用舊布裹著的傷處一看,雞蛋大的肉坑,已經化了膿。
肉坑的周圍,變成了青紫色。
祥子寬慰女人:“不打緊。
但傷處得馬上處理,家里有燒酒么?”
女人慌忙點頭,:“有。”便擰身從外屋取來一個黑瓦瓶。
祥子接過搖了搖,估摸有半瓶,便沖女人:“有沒用過的新棉花么?”
女人遲疑了一下,然后動作麻利地竄上炕,從炕角的柜子里掏出一件花棉襖。
“嗤啦”一聲,撕開了下擺的針線,:“這是夏天才縫的,沒上過身哩,是新棉花。”
祥子的心頭熱了一下,輕聲:“給取個干凈的碗筷。”
祥子倒出半碗酒,從撕開的棉襖里揪出棉花捏成團,蘸了酒用筷子夾著清洗傷口。
男子的*,漸漸變成了難以隱忍的喊叫。
祥子讓女人按住了傷腿,怕他醒來后亂動。
清洗過的傷處,已變成了粉紅色,肉坑里滲出了鮮紅的血。
祥子換了新酒和棉團,又仔細地清理了一遍。
從背包里,取出方丈和尚給他的藥粉撒在傷處。
然后,從包馕的新布上扯下一綹,放在酒碗里泡了一會,對著馬燈烤干,才仔細地包在了傷處。
蓋好被子,祥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沖女人寬慰地笑了笑,:“沒事咧,他睡一會,燒就會退的。”
聽了這話,女子臉上的表情,才算是活泛了起來。
忙:“還沒吃哩吧,我這就去烙餅。”
祥子忙:“不用咧,吃的我有。給口熱水就行。”
女人固執地:“那哪成哩,到門上哩,不得吃口熱乎飯。
你先坐著喝口茶,飯話就好。”
祥子也就沒再推辭,默然地坐在矮桌旁喝起了茶。
這回,他嘗出了磚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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