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針芒般的細雪,遇著明亮的太陽,便立時變得柔軟了許多。晶亮的身子隨風(fēng)劃過,泛起陣陣輕柔的光波。 淑珍蹴在驢車上,像個泥塑的神像似的,任憑毛驢由著性子,慢慢朝前走。繞過一道淺坡,眼前漸漸有了綠色,黝黑翠綠的松柏,沿著陽洼稀疏有致的漫了過來。 就在淑珍迷瞪著兩眼,瞅著不遠處的一只野兔發(fā)愣,車后卻傳來漸近的喘息聲。 淑珍愕然回頭一看,是昨天的那個年輕人。嘴里噴著白霧,緊趕慢趕的湊近驢車說“大姐是要去哪里呀?” 淑珍遲疑了一下,隨口說“去乏馬梁么。” 那人臉上泛起喜色說“正巧,我也是去乏馬梁,能不能捎我一程么?” 淑珍狐疑的瞅了他一眼,聲音不冷不熱的說“坡大驢小,上硬坡你可得下來走著,不然驢可受不了。” 那人滿口應(yīng)承著,身子一磨便坐在了車上。沒話找話的輕嘆一聲說“這個鬼天氣,還真是冷。” 淑珍沒動身子,不緊不慢地說“不是本地人吧?” 那人微愣了一下,遲疑道“老家甘肅。” 淑珍沒好氣的說“大冷的天,不再屋里蹴著,跑到這荒山野嶺干啥哩。” 那人愣了一下,干咳兩聲,說“嗨!老家鬧饑荒,日子不好過,到這里投個親戚。他是開皮坊的姓郭,大姐聽說過么?” 淑珍輕輕搖了搖頭,慢條斯理的嘟囔道“不清楚,我也是走親戚的。” 說著,又面顯狐疑的瞅了眼那人,不緊不慢的嘟囔道“不是土改都有地么,咋還鬧饑荒哩?”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像是有些局促的說“地是有了,可老家多半是旱地,得靠天吃飯。開春下了場透雨,大伙高高興興的,連口糧都下了種子。滿說今年有個好收成,日子可以光鮮些。” 那人說著,偷眼瞅了瞅昏昏欲睡的淑珍,便想收口。剛磨身換了個方向,就聽淑珍夢囈般的嘟囔道“后來哩?” 那人趕忙扭轉(zhuǎn)身,神色略顯慌亂的說“別提了,自那場雨后,老天爺就再沒抖擻過一點雨星子。大伙眼瞅著頭高照,地皮冒煙。硬是把齊腰高的包谷,都曬變了顏色。渠邊埂頭的野菜,都被吃光了,就連榆樹皮都沒剩下。”說著,那人顯出悲痛難受的樣子。 淑珍弱弱的嘆口氣,自語般的地嘟囔道“吃野菜聽說過,榆樹皮硬倔倔的可咋吃哩,真是孽障死哩。” 那人輕嘆一聲,沖淑珍討好般的笑笑說“一看大姐就是個有福的人,您可不知道,榆樹皮它分里外兩層。別看外面的皮又粗又硬,可里面的那層卻白嫩細滑。煮在鍋里黏黏的,和野菜和在一起,就像放了洋芋粉似的。” 見那人一副得意興奮的樣子,淑珍淡淡一笑說“好吃么?” 那人撇了撇嘴,聲音懨懨的說“好吃啥哩,苦死個人哩。餓的實在是沒轍,也只好閉著氣往下咽么。” 淑珍一邊和他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訕著,心里暗暗道看來,這小子還真是吃過野菜挨過餓。不然,他說不了這么仔細。于是,輕嘆一聲,隨口說“哎呀,也真是難為你們咧,又是野菜又是樹皮的,聽著就讓人心里難受。” 那人像是有些失落的應(yīng)了一聲,隨即好奇的問道“這大冷的天,多大的事么,大姐咋還遭這罪哩。” 淑珍聽了,長嘆一聲說“我家閨女命苦,開春死咧男人,這都大半年咧,婆家還不放閨女回家。實在不放心么,看能不能把娃接回去過個年。” 那人沉思般的點了點頭,繼而狐疑的瞅著淑珍說“大姐咋就把閨女,嫁到這種山旮旯哩?” 淑珍微微愣了一下,繼而苦笑著長吁口氣說“這娃命苦,打小感冒發(fā)燒落下個咳嗽病,我四處求醫(yī)問藥也不見個效。眼看能嫁人咧,可人家都嫌娃咳嗽,怕是癆病沒人提親。” 說著,輕嘆口氣,掖了掖身上的皮襖。一臉愁腸道“乏馬梁有個拉達子(遠房親戚,兒子打小得了小兒麻痹,一條腿甩著走路。二十幾咧,也沒說上個媳婦。兩家一合計,誰也別嫌棄誰,湊合著過日子吧。可誰知那個短命鬼,說是打算天熱翻新屋子,就和幾個村里的小幺,到后山弄椽子。還沒咋地,一腳踩空就從松洼頂滾下摔死咧。”說著,淑珍顯出不滿和惋惜的神情。 那人還想說啥,卻被眼前的一道慢坡趕下了驢車。乏馬梁,是以一段五里多路的持續(xù)慢坡而得名。 上到坡頂,荒山圍繞下的一片綠洲,會讓你驚喜得目瞪口呆。松柏環(huán)繞,農(nóng)田依稀,房屋錯落有致。在皚皚白雪的襯托下,宛如一幅美麗的鄉(xiāng)村油畫。 到了村頭,淑珍推說驢走大半天咧,要讓驢吃口草。那人聽了便千恩萬謝的朝前走去。 淑珍安頓好了驢,在樹木和房屋的掩護下,暗暗的跟在那人后面。三轉(zhuǎn)兩磨,來到一處寬敞的院落前。一股難忍的惡臭告訴淑珍,這里就是皮坊。 看著那人進院,淑珍才悄然的回到驢車跟前。村子不大,但顯得挺富有。一進村口,便有兩家面館和一處不大的商鋪。淑珍吃了碗面,打聽到住處,便若無其事的溜達而去。 天剛擦黑,淑珍就收拾利落潛出了門。 大山里的夜,顯得異常的深透。就連漫天的星星也看著遙遠。絲絲清冷的寒風(fēng)掠過,讓淑珍不由的打了個寒噤。 她悄然摸到大院墻邊,伸手摸出個石子扔進院子。立刻,有條狗便輕吠著朝這邊走來。 淑珍會心一笑,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塊肉,輕輕拋向院里。 靜候了約一袋煙的功夫,淑珍再次扔進一粒石子,院里卻安靜的,只能聽到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 于是,淑珍使出功夫,一擰身,便縱上了墻頭。 院內(nèi)依然是死一般的靜謐,只有正屋的燈光,顯得異常的明亮。 淑珍仔細觀察了四周,見并無異常,便飄然下墻,潛身來到正屋窗下,靜聽里面像是人不少。 于是,輕輕捅開窗紙,單眼朝里瞄了一眼,見那個年輕人也在,便安心的側(cè)耳細聽起里面的談話。 不料,這一聽卻牽扯出一樁人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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