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紗織,將天空籠罩進了一層蒙蒙霧簾,柏林海軍總部大樓的辦公室里,雷德爾正默默坐在靠椅內發怔出神。在他面前那張滿是文件的寬大方桌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臺留聲機,黑色唱片在中間歡快地旋轉著,將壯美磅礴的樂曲鏗然播放而出。
房門被篤篤敲響,然后吱呀一聲被推開,海軍總參謀長施尼溫格穿著筆挺的上將軍裝,手持一份備忘錄走了進來。看到對方木然失神的模樣,施尼溫格暗自嘆了口氣,開口道:“元帥,您還在糾結布羅姆將軍的事情么?”
雷德爾緩慢抬起頭,努力向面前戰友露出一個禮節性的笑容。他啪嗒一聲關上了留聲機電鈕,聲音有些沙啞的低低自嘲道:“我早應該看出的。約納斯布羅姆從一開始就是元首的信徒,他們在1924年的蘭德斯堡監獄中便一見如故。這些年里,真是苦了他在海軍中耗度這么多歲月和精力了。想當初,我還曾打算將他當作未來的海軍總司令來培養,現在看來簡直是可笑到了極致。”
施尼溫格皺了皺眉,道:“您恐怕言重了吧?布羅姆將軍不過是寫了一首曲子,其性質和海軍其他官兵歌頌元首并沒有任何區別。要知道早在好幾年前,許多歌頌元首的音樂就在軍隊中流傳開了,您也沒有下令實施禁絕。”
“這是今天剛剛加刊出版的音樂協會,其中希特勒元首之歌的評語是由理查德斯特勞斯先生親自撰稿。”雷德爾指了指桌上的一張報紙,然后伸手將它送到施尼溫格面前,平靜說道,“雖然您平日不關注這個,但也請您看看吧。另外,這上面還有戈培爾博士的評價,讀完后您或許就會明白了。”
施尼溫格接過這份藝術氣息濃郁的報刊,眼角不自覺的挑了挑。自己這位老上司還真是多才多藝,不僅寫作刊文堪稱海軍內一流,其在音樂領域同樣造詣頗深,每周還要訂閱這種專業性的刊物。他皺著眉頭找到雷德爾所指的地方,卻發現想象中的晦澀難懂的言語并沒有出現,反而顯得十分平直與通白。
“……以往我們的音樂都太過于追求音符的砌疊,卻忽略了對內心真實自我的表達提煉。今天,約納斯布羅姆將軍的這首歌曲,為我們重新確立了真正音樂的標桿。整首曲子壯麗精悍,首尾合契,即使反復聆聽都不會產生任何膩煩的感覺,已經做到了將感情融入到音符和旋律當中的至高境界。”
“……毫無疑問,這首圣詠般的歌曲必定是約納斯布羅姆將軍創作。樂曲中飽含他身為軍人的正氣堂皇,以及將領的浩蕩莊嚴而那份高亢熾烈的節奏風格,以及未經雕飾的簡潔主旋律,又正好貼合了他沒有受過專業音樂訓練的經歷,可以讓他不落窠臼地將內心情緒真切抒發出來。通過這首樂曲,我們看到了一個對元首飽含敬仰與忠誠的圣潔靈魂,否則絕對無法寫出這樣深摯的音符。”
施尼溫格目光下移,一篇戈培爾署名的評論也映入眼簾:“……難能可貴的是,這首樂曲不僅旋律極為優越,其歌詞同樣蕩滌人心,且與音樂旋律完美合契。歌詞將元首在7年時間里創下的無數豐功偉績精煉成短短幾段語句,令人在唱詠當中思緒連綿,熱血如沸。最精妙的是在曲勢巔峰迸發出的兩句萬歲歡呼,配合洶涌噴薄的激昂旋律,頃刻間便將那份對元首的無限崇拜之情轟然傾瀉。”
“面對元首那與太陽同輝的輝煌功績,再寫出任何溢美之詞都顯得蒼白而干癟,只有最本源最純粹的萬歲歡呼才能盡情宣泄我們奔騰的情感,抒發那極致的崇拜與擁戴。我無比確信,這是布羅姆將軍真情迸發得到的天成作品。”
“……這是真摯的心語,這是忠誠的禮贊。約納斯布羅姆將軍用他的彌撒圣音,完美踐行了一名軍人對元首誓死效忠的神圣宣言。讓我們全體軍民都以布羅姆將軍為榜樣,讀元首的書,聽元首的話,按元首的指示辦事,做元首的好戰士!”評論最后,戈培爾圖窮匕見,順勢借題發揮又彈起了他的老調。
“您看到了吧?我們這位海軍英雄懷著對元首熾烈至誠的擁戴崇拜,寫下了這首令斯特勞斯先生都贊美不已的歌曲。同時,也在我的后背狠狠插上了一匕。”
雷德爾嘴角勾起幾分譏嘲,冷笑出言道:“自西線戰事結束以來,我一直都在致力于揭露事實,竭力消除元首在海軍當中急劇提升的聲名法蘭西之役本來就是由陸軍打贏的,和元首的所謂軍事天才只有很小的關系。可現在,約納斯卻對元首大唱贊歌,稱其為天降圣徒和歐洲的征服者更過分的是他竟然和戈培爾私下串通,將這首極具殺傷力的歌曲放在了那部顛倒是非的紀錄片中。”
“以約納斯的精明智慧,難道會不明白他這么做將帶來何種后果?元首的地位將變得比腓特烈大帝還要崇高,甚至會脫離人的范疇,成為全民信仰的神明圖騰!在這種情況下,我還如何能控制并阻止國社黨勢力向海軍延伸?更別提約納斯本身還在年輕官兵群體中擁有巨大的影響力,他的言行就足以讓許多人改變觀念!現在情況已經很明顯了,約納斯投靠了國社黨,而支撐他這么做的原因則都寫在了這首頌歌當中:他是無限忠誠于元首的堅定衛士。”
聽得雷德爾在憤怒中隱含痛惜的話語,施尼溫格不禁沉默了下去。盡管他在藝術領域并沒有什么研究,但仍然能從雷德爾給他看的幾段評論中感覺出些許端倪:小約納斯對希特勒的崇拜似乎突破了天際,甚至達到了能跨專業開花結果的地步,寫出一首圣詠般的元首彌撒曲。那么,他的政治立場現在又是怎樣?會不會從即刻起,他就開始在海軍當中為國社黨盡情鼓噪搖旗?
不知過了多久,施尼溫格打破了房間中的沉寂,再度低聲出言道:“雖然您可能不愿意聽這些話,但我還是想要提醒您,現在您還不能拿布羅姆將軍怎么樣。”
“首先,海軍就沒有任何一條法規禁止現役軍人為領袖譜寫頌曲。其次,布羅姆將軍率領艦載航空隊在西線戰役中支援陸軍有功,海軍司令部目前還沒有予以嘉獎,進行謫貶更是無從談起。最后,即便布羅姆將軍真的開始為國社黨效力,您最好也不要與他公開對抗決裂,而是應該謀求在私下與他達成妥協。”
“為什么我還要向他一個小輩低頭服軟,難道就因為他的家族控制著海軍工廠和經濟資源么?我已經得到內部消息,元首將他那個貪婪成性的叔叔免職就在今年夏天了!”雷德爾咆哮出聲,眼眸中的怒火似乎要噴發而出。施尼溫格神色復雜地看著他,嘴唇翕動了片刻,終于開口道:“您雖然是海軍總司令,可元首卻是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啊!勃洛姆堡元帥是怎么謝幕的,您難道忘了嗎?”
話音未落,雷德爾仿佛被雷電劈中,頃刻僵硬在了原位。電光須臾間,他已經洞悉了施尼溫格沒有說出口的全部潛臺詞。一股陌生而強烈的冰寒感覺從后背脊髓蔓延爬上,7月炎熱的天氣,雷德爾卻恍如置身隆冬一般全身戰栗。
誠如戈培爾宣傳的那般,今天的德國已經與從前有了天壤之別。法蘭西戰役的勝利,使德國將以往數百年間都壓迫著自己夙夜難寐的西方威脅一舉掃平,而德法兩國締結的停戰協定,更是讓德國獲得了從西面包圍英國的進攻平臺,海上戰略形勢變得前所未有的優越。在這種情況下,希特勒還有多少需求,需要讓雷德爾這個老舵手幫他統領海軍贏得戰局?
倘若雷德爾和投靠了國社黨的方彥撕破臉,就等于和希特勒撕破臉,那么后者還會容忍雷德爾繼續呆在帥位上么?拿破侖早有言在前,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只要希特勒把雷德爾搞下臺,后面想當、也有能力當總司令的人絕對能排出一長串!
看著陷入痛苦和迷惘的雷德爾,施尼溫格艱難勸慰道:“您也不要太悲觀了。其實,去向布羅姆將軍私下勸說妥協這件事,也大有成功的可能。他畢竟是您一手栽培出來的軍官,對您必定懷有不同于常人的深刻情誼而從他這么多年在海軍中的表現來看,他對國社黨的那一套也少有熱衷。因此,局面并不會惡化到您預想中的最壞境地。”
“可是,這又能改變什么呢?”雷德爾聲音嘶啞,澀然說道,“我這么做,也不過只能延緩海軍被國社黨控制的時間。一旦將目前的壓制禁令放松,海軍不出數年就會失去它的本色,變成那個令人厭惡的政黨組織的工具。更重要的是,它的高效率和高度職業性也將受到侵蝕,這對德意志只會產生危害。”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