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客船總共起樓三層，最上面的一層自然也是視線最好、裝飾最為豪闊的場所，比起6瑾和韋洵居住的船房，有著霄壤之別。

    他倆來到三樓望臺的時候，蘇令賓正站在樓梯口含笑等候，綠色短襦配著白色褶皺長裙，肩膀上系著一領(lǐng)潔白如雪的披風(fēng)，便是蘇令賓今日的著裝，此際身后披風(fēng)隨著呼嘯而過的河風(fēng)蕩漾飄飛，使之看上去如同漫步在九天之上的美麗仙子一般。

    6瑾擔(dān)心被她一言叫破了身份，當(dāng)先拱手出言道：“在下6瑾，乃今科科舉落地士子，曾有幸目睹蘇娘子芳顏，沒想到蘇娘子居然還記得在下，娘子有禮了。”

    聽到此言，蘇令賓神情微微一怔，繼而很快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嘴角重?zé)ㄐθ萏撌忠惶В骸?郎君不必多禮，來，請坐。”完之后側(cè)身一讓，邀請6瑾和韋洵落座。

    從開始到現(xiàn)在，韋洵根沒有對美艷如花的蘇令賓露出絲毫驚艷仰慕之色，神情中隱隱約約有著幾分敵視和嫉妒，即便落座之后，也是冷冷相望一言不，完沒有開口的意思。

    蘇令賓吩咐侍兒上來煮茶器具，含笑問道：“不意今日竟在此地遇到6郎，不知6郎你意欲何往？”

    完，蘇令賓對他調(diào)皮地眨了眨美目，眼神中流淌著促狹之色，顯然非常奇怪為何6瑾要隱瞞自己監(jiān)察御史的身份。

    這一切落在韋洵的眼中，卻是覺得這妖媚女子正對著6瑾拋媚眼，不禁暗罵一聲“浪蹄子”，臉膛沉如秋水。

    6瑾談笑自如地言道：“不瞞蘇娘子，在下科舉落榜，自然只能選擇歸家一途，以備明年再考，能夠遇到娘子你，也是一種緣分，不知娘子你將要到何處去？”

    蘇令賓淡淡笑道：“閑來無事，令賓想去江東一帶轉(zhuǎn)轉(zhuǎn)，因而坐船南下。”

    一語方罷，蘇令賓終于將視線轉(zhuǎn)到了韋洵身上，言道：“對了，不知這一位郎君是？”

    韋洵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臉去，卻沒有回答。

    6瑾沒料到這韋洵竟如此不給蘇令賓顏面，也不給自己顏面，心頭微微生怒，也暗自后悔允諾此人與自己同行，為怕蘇令賓尷尬，他急忙圓場笑道：“這位乃韋洵韋郎君，韋郎君天生不喜歡話，得罪娘子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蘇令賓身在青樓多年，長袖善舞芳心玲瓏，什么樣的人物沒有見過？對此，只是毫不在意地頭，并沒有露出不悅之色，微笑建議道：“前幾日令賓偶然在一個奇人那里得來一曲，卻是與這大運河有關(guān)，剛才嘗試彈唱，頓覺意境非凡，不知6郎君是否愿意一聽？”

    6瑾端坐案后抱拳笑道：“能夠聆聽蘇娘子琴技歌曲，6瑾幸何如之，自當(dāng)洗耳恭聽。”

    蘇令賓又是一笑，起身來到了放置在旁邊的那張琴案前，焚香輕輕一拜案頭的鳳頭琴，雙手輕拂掠過琴弦，優(yōu)美的琴聲便輕輕的蕩漾開來。

    蘇令賓不愧是操琴大家，光是起音的干脆利落便讓人心生敬佩，即便一直對她不屑一顧的韋洵，聞此琴聲也不禁露出了驚訝之色。

    琴聲叮咚猶如淙淙泉水流淌山間，繼而又猶如泉水入河漸漸變作了低沉緩慢，隱隱約約有著幾分嗚咽哀鳴，使得聆聽的6瑾和韋洵，心內(nèi)都生出了幾分凄凄戚戚的感覺。

    便在此時，突又聽見琴聲陡然一個高拔，猶如江水撞擊高山峽谷猛然回旋倒流，蘇令賓檀口微張，天籟般的嗓音猶如空谷黃鶯響了起來，唱的卻是：

    “我兄征遼東，餓死青山下。今我挽龍舟，又困隋堤道。

    方今天下饑，路糧無些。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

    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煙草。悲損門內(nèi)妻，望斷吾家老。

    安得義男兒，焚此無主尸。引其孤魂回，負其白骨歸！”

    一曲落，縈繞6瑾耳畔良久未覺，也使得6瑾心弦震顫，久久回不過神來。

    蘇令賓美目中淚光瑩然，流淌著淡淡的神光，她若有深意地望了6瑾一眼，輕聲言道：“6郎君可知這曲詞的是甚？”

    6瑾琢磨了一番，回答道：“詞曲之意，應(yīng)為隋朝之時一家有兩兄弟，兄長征伐高句麗被餓死在了大青山下，弟弟又被征召為隋煬帝龍舟的民夫，饑寒交迫卻還有三千里路要走，生死兩茫茫極難歸鄉(xiāng)，祈求好心人能夠收斂骸骨，將自己送回家鄉(xiāng)，以便能夠得到安息。”

    蘇令賓輕輕頷，悵然嘆息道：“隋朝末年煬帝當(dāng)國，好大喜功橫征暴斂，征伐高句麗時死傷軍民數(shù)百萬，修建大運河又死傷民夫數(shù)百萬，人命賤如豬狗，猶如草芥，令賓雖為一介女子，然而聞之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6瑾輕嘆言道：“蘇娘子此話不錯，正因為隋煬帝的橫征暴斂，才導(dǎo)致了隋朝江山二世而折，隋煬帝也被勒死在了江都，付出應(yīng)有代價。”

    蘇令賓目光炯炯地望著他，突然正色問道：“6郎君，你乃受到儒家正統(tǒng)教育的士子，飽讀詩書學(xué)富五車，令賓有一事不明，還請你能夠撥。”

    6瑾頭道：“蘇娘子請講。”

    蘇令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沉聲言道：“常言天地自有大道，當(dāng)憐惜眾生，護其安樂，然現(xiàn)實卻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當(dāng)朝之君仁義，尚可容庶民茍且，然若當(dāng)朝之君昏庸，受苦受難的便是庶民百姓，敢問那時候大道何在？仁義又何在？”

    此話最后，蘇令賓嗓音略顯尖銳，呼吸也隨之有些沉重，使得6瑾暗暗有了幾分驚訝。

    在他以前看來，蘇令賓即便是聲名顯赫的“紅顏進士”，然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周旋達官貴族之中的青樓女子，這樣的人物，應(yīng)該醉心于詩詞歌賦，胭脂紅粉，琴棋書畫，然而今日一聽蘇令賓此言，才知道此女竟然隱隱有著幾分為庶民打抱不平的俠義之心，且似乎還有些對現(xiàn)實不滿的憤世嫉俗，實在讓6瑾感覺仿佛第一次認識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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