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林三酒來，幾分鐘前那一個同意使用“人體炸彈”的自己，就像是另一個人那樣陌生。rg
正當(dāng)她怔了一怔時，余淵卻猛地掙扎起來，一揚(yáng)手臂竟將斯巴安從身上甩了下去——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出來他雙眼血紅。
“攔住他！”斯巴安吼了一聲，身子尚未完沾上地面，又迅速彈了起來；他和林三酒在同一時間朝余淵撲了上去，一起從后將他撞倒在地，各自按住了他一條手臂，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余淵不是唯一一個朝集裝箱后沖出去的人。在意識到母王出問題的這一瞬間，剩下的那幾個兵工廠成員也都紛紛跑向了爆炸與震動的中心。不等斯巴安開口，林三酒急忙加大力氣壓住余淵，轉(zhuǎn)頭朝金發(fā)男人喊了一聲：“你去攔住他們！”
一聲也沒有來得及應(yīng)，他一蹬地面，像子彈一樣射向了遠(yuǎn)方。
“放開我！”余淵吼道，手肘向后一擊，正好重重地砸上了林三酒的肋骨。一時間她痛得連呼吸都頓住了，只能強(qiáng)忍著疼痛，將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他后背上，斷斷續(xù)續(xù)地道：“相，相信我，我是在救你！”
她剛完，猛然在落雨般的一片碎石和沙土之中瞧見了一個黑影，正飛速朝她襲來；林三酒急忙一矮身子，那東西從她頭頂上呼地擦了過去，“啪”一聲落在她身后的地上——她回頭一看，發(fā)覺那是半截手臂。
那一只人掌被震得張開了，手指一陣搖搖晃晃，銀戒指隨著一閃一閃，仿佛要抓住最后一點(diǎn)什么東西似的。
剛才被放過去充當(dāng)炸彈的那十來人，是在同一時間被引爆的，但接連不斷的爆炸與余波卻像永遠(yuǎn)也不會結(jié)束一樣，劇烈地?fù)u晃著整個土腔，一時間將眼前一切都變成了一團(tuán)模糊閃爍的光影，在人的耳朵里留下了一陣一陣嗡嗡的疼痛。
爆炸聲不知何時停止了，但搖晃卻仍在持續(xù)；震落的土塊來大、地面開裂的縫隙也來寬，頭頂上的穹頂搖搖欲墜，一塊一塊地破裂、跌落，不斷砸下來，漸漸崩塌了形狀。
從無數(shù)土石激起的濃塵中，時不時就會有一個穿著兵工廠制服的影子被甩出來，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地上——有的影子一動不動，有的卻還能撐著地面爬起來；不過再沒有一個人回頭撲向母王了。
“斯巴安！”林三酒抬頭高聲喊道——或者，她感覺自己正在高聲喊，因?yàn)樗亩淅锸裁炊悸牪灰娏恕Ｋ龎阎懽犹竭^頭，目光落進(jìn)了集裝箱后沙土彌漫的一片昏暗中，卻什么也沒看清：既分辨不出有沒有人影，也看不出母王在哪兒。
如果斯巴安不慎看見了母王，他會不會又陷入那種失神的狀態(tài)？這些土腔眼看就要堅(jiān)持不住了，她得去把他接回來才行，但又不能把余淵一個人留下——
她想到這兒時，卻忽然一愣。
一旦心中抱有“我要用人體炸彈殺了母王”這樣的想法，這個計(jì)劃就實(shí)施不下去了；林三酒意識不到自己行為的性質(zhì)，自然也就不會觸發(fā)她腦中的控制系統(tǒng)——大概母王也想不到，寄生蟲所造成的失憶，反而成了二人用來攻擊它的優(yōu)勢。
正因?yàn)檫@個原因，在上一次她失憶了以后，斯巴安沒有幫助她回憶起發(fā)生了什么事。炸彈被引爆之后，她也只來得及從錄音機(jī)中聽見了自己同意“人體炸彈”計(jì)劃的聲音；然而此時她竟然在沒有外力幫助的情況下，想起母王會讓人失神一事來了。
這是不是明——
“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
耳中仍然鼓漲得難受，只有一片嗡嗡響，但腦海中卻清楚地響起了意老師的聲音。不過是一兩天的時間，她的聲音聽起來卻恍如隔世一般，叫人感覺陌生又熟悉：“你腦中的寄生蟲失去了活力，你感覺到自己的記憶恢復(fù)了嗎？我想母王被殺以后，它們沒有了指令的來源，所以都一動不動了！”
林三酒忙低頭掃了一眼余淵——他不知何時停止了掙扎，此時面上掛著一片如夢初醒般的茫然神色，在塵土飛楊中愣愣地盯著遠(yuǎn)方。
“你不過去救母王了嗎？”她不得不抬高嗓門，才能勉強(qiáng)聽見自己隱約的聲音。
余淵猛地扭過頭，顯然把她的話聽清楚了，看來狀況比她好一點(diǎn)兒。
“還救個屁，怎么回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她立刻松了一口氣。
“沒時間解釋了，”她匆匆從他后背上爬下來，“看樣子這兒馬上就要被埋住了！你沒受傷吧？”
余淵跳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沒有！”
“那就好，你把幸存者帶出去，順著那個方向往上爬——你來時走過一次的，應(yīng)該還記得吧？”
“好，那你呢？”
林三酒回頭看了一眼，在集裝箱上拍了一下。她收回手時，那片地面上頓時空空如也，豁然打開了后頭的一片視野。
“我去找斯巴安！”
她留下了一句喊，轉(zhuǎn)身就沖向了爆炸余震的中心，畫師也立刻抱著桶子跟了上來——在那兒，濃濃的灰土煙塵將一切都遮蔽住了，厚得仿佛成了某種黏稠的液體；唯有當(dāng)一塊塊比成年人還高的土石砸落下來的時候，才能攪動起一片塵土。
她叫出能力打磨劑，銀光下厚厚的塵土翻滾著，直往人的鼻腔里撲。林三酒捂住口鼻，瞇起眼睛，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她回頭看了一眼，畫師立刻飛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是什么意思？”這么一回頭的工夫，她差點(diǎn)被一塊斷土砸上——“母王在哪個方向？”
畫師想了想，隨即原地坐了下來，掏出了一張畫布——他的速度極快，不等林三酒開口阻止他，他就劃完了幾下，將畫布掉了過來給她看。一個大大的箭頭，在畫師的雙手之間指向了她的右前方。
右前方已經(jīng)被崩塌的土石給堵住了去路，但林三酒自有她的辦法。在畫風(fēng)突變版一聲叮所碰及過的地方，所有土石都化成了齏粉炸開了——她勉強(qiáng)打開了一條一人多寬的通道，當(dāng)她和畫師好不容易鉆出來、擠進(jìn)了一片空地里時，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兩個由厚厚灰土捏成的人形。
“斯巴安！”她又喊了一聲，舌頭上、鼻腔里是一層灰土和石渣。“你再不走，我們就要被活埋在這兒了！”
來也巧，土腔的震動恰好在這時停息了一瞬間，“活埋”二字清清楚楚地回蕩了出去。前方一片昏暗之中，立刻就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在這兒。”
林三酒長長吐了口氣，朝畫師擺擺手示意他跟上，再次艱難地朝前跋涉過去：“你快出來，土腔好像要塌了！”
斯巴安似乎了一句什么，卻被淹沒在了又一陣崩塌聲中。
“你還好吧？受傷了嗎？”
她一邊問，一邊循著他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她推開了前方一堆腿高的巖石，鉆過了山丘般的土堆，抬頭一看，后半句話就卡在了喉嚨里。
一片暗紅色、布滿溝壑的腦肉，正緊緊地挨在她的面前，被崩落的土石擠在中央，薄殼上黏了一片沙土。她之所以剛才沒有看見母王，是因?yàn)樗呀?jīng)遠(yuǎn)遠(yuǎn)不如剛才那樣大了；足有一半的大腦被爆炸轟得片肉不剩，血肉模糊、參差不齊地?cái)D壓在土地上。
斯巴安正站在母王跟前，在她的腳步聲下轉(zhuǎn)過了頭。
他渾身上下也布滿了一道道塵土污漬，一頭金發(fā)被抓了起來，簡單地扎在腦后。“你看，”那一雙碧綠翡翠般的眼睛中，閃爍著火焰燃燒般的亮光：“……這家伙還活著。”
林三酒登時止住了腳步。
“它受傷太重，現(xiàn)在什么也干不了了。”斯巴安一邊，一邊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一下母王的殼。那一道浮凸足足比他的身體還寬。“一個可以成長為星球大腦的東西……很有意思，對不對？”
林三酒望著他，不由想起了二人第一次相識時的情景。
“你……你打算干什么？”
遠(yuǎn)處的土腔中，不斷傳來一陣又一陣土石崩塌、砸落的聲音；聲音震動著地面，使人腳下不住晃起微微的顫抖。
斯巴安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正當(dāng)林三酒打算抬高聲音再問一次時，他忽然轉(zhuǎn)過了頭。
“你要嗎？”
“什么？”她一愣。
“母王，你要嗎？”在陰影中，那個男人微微地笑起來，亮起牙齒雪白的色澤。“你不要的話，我就要了。”
林三酒立在原地，一時間竟無言以對。過了好幾秒，她才喃喃地開了口，還是有點(diǎn)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你……你要它干什么？它必須靠人腦才能成長。”
“末日世界里每一天死去的人不計(jì)其數(shù)，要找人腦很簡單。”斯巴安一笑，“至于用處，還得慢慢發(fā)掘。”
“你怎么拿得走這么大的東西？我們都快被活埋了。”
金發(fā)男人沖她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嗓音里充滿了沙啞的笑意。“我?guī)Р蛔撸晕乙退诘叵麓粢魂囎樱却S的救援……你放心，信號我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雖然我不愿意，但現(xiàn)在是你我再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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