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人都以為祝海山在靜修室里跟邊學道遺囑的事，而其實兩人對遺囑只字未提。
祝家的遺囑雖然值錢，但不如祝海山給邊學道的這幅字值錢。
準確地，這幅字已經超出了“值錢”范疇。
怔怔看著“厚德載物”四個字、字旁的落款和名章，邊學道百感交集。
門外，守著幾十號祝家人，可是祝海山卻把這張護身符給了自己……
看著邊學道的表情，祝海山又拿出一個木盒。
將木盒推到邊學道面前，祝海山：“這里面是六份名單、聯系方式和一些資料，我找到你，靠的就是這個盒子。我死后，這個盒子對祝家來沒有用了，但是你不同。”
盯著面前的木盒，邊學道若有所思。
祝海山接著：“選擇權在你，你覺得需要，就收下。覺得不需要，現在就幫我把它燒了。”
“燒了？”
“恩，燒了。”
“你覺得還會有嗎？”邊學道問。
還會有嗎？
有什么？
當然是同祝海山、邊學道一樣的重生者。
聽了邊學道的問題，祝海山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光頭：“我就坐在你面前，你呢？”
…………
木盒還給了祝海山。
里面的東西邊學道收下了。
住進廟外曾經住過的樓，邊學道和衣而臥，開著燈，看著天花板，腦子里亂糟糟，眼前浮現的是祝海山英雄遲暮的樣子。
邊學道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問自己：
“我這一生能有他那般的成就嗎？”
“我臨死之時，能有他的灑脫豁達嗎？”
這一晚，好多人想來敲邊學道的門，可是礙于互相牽制，互相戒備，最終他揣著心事早早入睡。
整夜無夢。
次日，祝家人湊在一起商量一上午，結果被祝海山一句話就打發了回去。
綁祝海山去醫院……
誰敢動手？
現在老爺子虛弱是虛弱，可是腦子不糊涂，律師團也在山上，把他惹出火來，剝奪遺產繼承權，去哪哭去？這種事老爺子干過不只一次，而且干的時候從不手軟。
下午，五臺山上雨夾雪。
祝海山忽然執意要出門看看。
醫生、下屬、朋友、家人……幾十號人去勸，這個時候他不能淋雨見風，可是怎么勸都沒用。
祝海山坐在輪椅上，子孫輪流在身后推，輪流在身旁打傘，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山走去。
走到中段，有一個六角亭子，祝海山開口，讓一些人留在了亭子里。
繼續跟著上山的都是祝家直系。
上到山，有一座廟，此廟坐東朝西，紅墻金，古色古香，很是莊嚴巍峨。
祝海山過門不入，讓一大幫人進廟等候，身邊只留下長子長孫、馬成德和邊學道。
先是大兒子執傘，祝植淳推輪椅，馬成德和邊學道綴在身后十多米遠的地方。
大約1分鐘后，大兒子離開了。
祝植淳執傘，馬成德推輪椅，邊學道跟在后面。
又過了1多分鐘，祝海山讓兩人都離開。
馬成德：“雨雪交加，不能沒人撐傘。”
祝海山：“傘我自己拿，你們去把邊學道叫過來吧。”
山寺廟里。
見祝家老大，祝植淳和馬成德先后都回來了，所有人都蒙了……
“你倆回來了，老爺子呢？”祝家老大迎過來問祝植淳和馬成德，兩人對視一眼，：“師徒有話要。”
祝老大雖然仁厚，這次還是有掛不住了。
讓他先一步回來沒關系，因為他兒子還在老爺子身邊。
可是把一家子人都攆走，最后留下一個外人，這讓祝家人的臉往哪擱？
祝老大拉著馬成德走到一邊，蹙著眼眉問道：“成德，你跟我交個底，這個姓邊的到底是什么來頭？”
顯然，多好的涵養也壓不住了，祝老大開始明著問邊學道是不是祝海山私生子。
為什么問馬成德呢？
因為看邊學道的歲數，他生母受孕時馬成德已經跟在祝海山身邊了，如果真有什么隱藏劇情，馬成德應該知道。
聽祝老大完，馬成德搖頭：“我調查過，植淳調查過，老四老八老十三調查過，你也派人調查過，邊學道跟祝家不存在血緣關系，這是可以確定的。”
祝老大聽了：“不是這個關系，老爺子為什么這么……這么……”
馬成德想了想：“密宗師徒之間有一些傳承法門很特別，外人沒法揣測。實話，我也曾想過，這個邊學道會不會是老爺子以前的師父轉世？”
這個……
祝老大剛想“無稽之談”，可轉念一想這是在廟里，馬成德還是個出家人，就忍住了。
祝老大忍住了，但祝家其他人忍不住。
數了數人頭，發現“關門弟子”邊學道不在，好些人都覺得受到了羞辱——難道我們還不如一個外人親近？
…………
邊學道推著祝海山走到懸崖邊，一手把著輪椅，一手撐傘，兩人一起遠眺云霧翻滾的茫茫天地。
好一會兒，祝海山開口：“到了今日此時，才有一絲舍不得。”
邊學道明白祝海山“舍不得”指的什么，他：“今天就下山，去醫院吧。”
祝海山重重嘆一口氣：“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出來的久了，想回家看看。”
邊學道看著白茫茫的遠山云海問：“真的能回去嗎？”
祝海山悠悠：“誰知道呢？”
邊學道沒話，祝海山接著：“我離開之后，你要懷著一顆堅定的心繼續走下去，不要因為有沒有先知而改變初心。我這十幾年，就是為這件事搞得身心俱疲，不值得。”
邊學道輕嘆一聲：“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祝海山：“分開前，我最后留給你幾句話吧。”
邊學道：“謝謝你。”
祝海山頭：“第一句，政治無義，資無情。”
“第二句，把握趨勢，審時而進，度勢而退。”
“第三句，富而且仁，達而不傲，不要忽略社會責任這個詞。”
水滴順著傘骨滑下，無聲墜落。
為了不讓雨雪落在祝海山身上，傘身前探，邊學道的后背已經濕了大半。
“千年成敗俱塵土，消得人間丈夫。”伸出手，接住幾滴雨，看著水滴在掌心里揮發，祝海山繼續：“愛是理解，不是禁錮，生是體悟，不是活著，只要大節不虧，處不要糾結。人這一輩子，什么是圓滿？不論富貴成敗，見識了真趣和大智慧，回頭不悔就是圓滿。”
又是一個早晨。
邊學道還在夢中，樓走廊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早上日出之時，祝海山一個人在靜修室里執筆打坐離世。
他面前桌子上，寫著半首白居易的詩：
“宴追涼散，平橋步月回。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
殘暑……”
7年月4日，一代傳奇祝海山于五臺山辭世，享年七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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