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躁動的蟬鳴,沒有難捱的酷熱,西北初秋的傍晚,就是這般安謐。
的成紀縣城,更是沒那聽取蛙聲一片的樂趣,天色方暗,街上行人便稀少到幾不可見。
一腳踏出那條讓人厭惡的巷弄,沈耘的目的地,正是先前看了一眼,瞧好了燈火通明的那處客棧。
西北無論油鹽醬醋,還是筆墨紙硯,難免要比深處腹地的其他州府稀缺的多。因此成紀縣來來往往的行商并不算少。
相反,此地位處秦州南部,壓根無懼兵禍,倒成了行商們踏入西北的中轉站。
成紀縣的客棧如雨后春筍,應運而生,紅紅火火的生意讓不少富庶人家影從。
“掌柜的,來間客房,不要飯食,明日一早我就離開。”
沈耘的一腔地口音,讓原想要痛宰一番的掌柜徹底失望了。原以為這大晚上趕著投宿的,必然是外鄉人,弄好了多賺幾文錢。
滿懷失望的掌柜從柜前取下一串鑰匙,昏黃的燈影下略微翻翻,便引沈耘來到后院一間簡陋的屋子前,緩緩打開房門,用手里的火折子點燃了油燈。
到底時不想壞了自己的聲譽,哪怕內心有多個惋惜和不甘愿,掌柜依舊很是客氣地朝沈耘道:“客人盡管住下,明早若是要早行,也可告訴我,到時候我會來叫客人。”
沈耘搖搖頭:“這些就不勞煩掌柜了,只是天色晚了不好回家,到明早城門開時出城便是了。”
掌柜點點頭,在沈耘的目送中離開。
屋中放下干癟的包裹,沈耘鎖好了門窗,躺在那土炕上,卻怎的也睡不著。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沈夕家中那些憋屈的遭遇,不愿久居人下的心思發強烈起來。
而在這城的另一處,依舊是燈火通明的屋子里,卻是另外一番情景。
依然是在范府,只是這書房相較先前沈耘揮毫潑墨的那處,卻顯得異常樸素。
依舊一張黃梨木大案,屋內的陳設卻少了許多。只是那滿滿當當的數個書架,便是放到東京汴梁去,依舊讓那些個士子們眼饞。
叔此時被恭敬地讓在官帽椅上。
在他的對面,正是沈耘兩次都未曾見得的范府主人。
“叔,這都是那沈耘送來的?”近乎興奮地顫抖握著沈耘送來書稿的雙手,輕輕將那一疊未曾裝幀的書頁,很是心地放在書案上,這個年齡足以讓人驚詫的范府主人再度發問。
老人家無奈地笑了笑。
自己這主人自從一年前來到秦州,哪里見他這般失態過。今日不過見了一個后生的筆跡,連多年的養氣功夫都拋之腦后了。
輕咳一聲,略微提醒:“主人,你失態了。”
被叔稱作主人的,自然是范府的主人,只是若讓人看見,定然會驚訝于他的年紀——不過區區二十出頭的樣子,便是這一處豪奢庭院的主人,委實了得。
青年訕笑了一聲,緩緩平復著心情,但目光中的期冀并未減少半分。
老人家搖搖頭,而后又點點頭,這才緩緩道:“來那少年確實不錯,原以為給了他那么多的書,少不得要十來天才能送來。”
“不想人家不僅抄書快,便是連里頭的文章都看了個通透。這等人物,早就該過了發解試,被送到省試去了。卻不知為何,依舊困頓在這成紀縣里,還要靠抄書為生。”
青年笑了笑:“或躍在淵,無咎。”手中卻再度拿起一張書頁,很是珍愛地看了起來。
坐在椅子上的叔看青年似又是一夜不能入眠,只得換個話題,想要將其從那厚厚一沓紙上喚回來。
“今日我代主人應允,往后他若是缺了什么書,大可往府中借閱。”
照理,這已經逾矩了,但青年并不為意,反而很是贊同地道:“能夠通過叔的考驗,想來即便一時困頓,將來也是要出人頭地的。”
終于在叔灼灼的眼神中將那一頁紙放回遠處,很是期待地繼續道:“他日若是一飛沖天,我也很期待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青年的豪邁讓油燈都為之一亮,不過,當叔再度開口時,他的臉上卻瞬間變成了苦瓜色:“莫要那個少年了,這幾日京里又來了消息,老爺生前舊友紛紛舉薦少爺蒙蔭中書刑房……”
“叔,你且讓我安生幾日不成?”
在叔無奈的眼神中,青年不耐地道:“如今中旨未出,朝中也都是父親故友,我若去了,豈不平白失了身份,讓士林中人以為我虎父犬子。”
聽得青年依舊如此的反感蒙蔭,老人只能嘆口氣,搖搖頭不再話。書房中,頓時陷入一陣寂靜。
客棧中那只蘆花雞,很是準時地在辰初扯開了嗓子,將一干熟睡中的人們統統喚醒。沈耘不準備這么早就起來的,畢竟城門開啟尚需大半個時辰。
只是昨夜自沈夕家出來,連口涼水都未沾牙,委實餓的有些受不了。
摸了摸懷中那上百文錢,沈耘苦笑一聲,穿好了衣裳走出門來。
到底時入秋了,即便霜降未到,這門外臺階的荒草上,還是結了淺淺一層露水。衣服上殘存的體溫只是一瞬便被朔氣消泯,沈耘不得不緊緊衣裳,勉強保暖。
掌柜的似是起來很久了。
正在柜臺前整理東西的他看到沈耘走進來,依舊是一臉笑容。
“吆,公子,你可是起的夠早的。”
沈耘搖搖頭,只是問道:“掌柜,這會兒可有吃的,且上一些來。昨日午后便未吃飯,捱到如今委實有些受不了。”
合著,這位是餓醒的。掌柜了然,滿臉堆笑:“公子是要吃些蒸餅,還是要碗面條?店的蒸餅可是摻了紅棗面的,面條也好,六文錢就可以加兩塊羔羊肉。
公子若是想吃點別的,我這里也有酥餅,肉脯,鹽水羊肉。”
沒想到這的店中,早餐都有這么多花樣。
只是向來早間喜歡清淡食物的沈耘,到底還是在掌柜失望的眼神中要了一碗僅只兩文錢的白水面條,還讓掌柜白搭一碟新鮮的蘿卜條。
吃了些東西,到底身子也暖和許多。
眼看著天光大亮,時間轉眼便到了辰時中,交付了十文房錢,便出了客棧。
沈母囑咐好的布匹在沿街很是輕松地便買到了手,想想姐夫家中人口眾多,沈耘自是不能如先前一般弄兩人的衣裳。將包袱塞的滿當當,這才緩緩出了城。
牛鞍堡的早間是熱鬧的。
大半個時辰沈耘便走到了村頭,迎面而來的便是羊倌趕著一群羊往山里走。到底是同村的,沈耘也算個讀書人,老羊倌滿臉笑意招呼:
“吆,沈家秀才這是干啥去了,這一大早的才回來?”
秀才是應舉之人才能有的稱呼,只是鄉里人素來敬重讀書人,而且也為了圖個彩頭,以是民間流傳的秀才,倒是并非貨真價實。
沈耘笑笑:“去了城里一趟。”
老羊倌自是不知沈家的齟齬,只當沈耘在城中沈夕家中過了一夜回來,很是羨慕地道:“還是你們沈家好啊,兄弟和睦,老五老六都是當官的,老三家子也去外地當官。”
只是沈耘如何能被這稱道打動。
自家事自家知,當官的終究不是自家,何況六支早已分家。如今連一點照拂都不曾有,也不知人家的好,到底好在哪里?
老羊倌自是趕著羊群去了,沈耘卻只能嘆口氣,繼續往村里走。
跨入那個矮墻圍成的宅院,便看到沈母和銀瓶兒正在忙乎著收拾屋子。
夯實了的地面上,銀瓶兒拿著水瓢撒上水花,沈母又用那野草扎成的笤帚輕掃已經滲透的地面。饒是如此,屋子里依舊飛舞著灰塵。
見沈耘進來,銀瓶兒放下手中水瓢,蹦蹦跳跳迎了上來。
“阿舅,我還以為你昨晚就能回來呢,等了半夜。”
將沈耘遞過來的包袱抱在懷里,丫頭低聲驚嘆:“阿舅,你怎的買了這么多布?”
摸摸銀瓶兒的腦袋,沈耘點點頭:“你家畢竟人多,便多買了一些。過幾日送你回去,便一并帶去,到了秋后姐姐閑下來,給你們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銀瓶兒眼睛一眨一眨的,滿懷著欣喜,一溜煙將包袱送到屋里。
沈母在此時也清掃完了屋子,拿著笤帚走出來,三人一并坐在門外的石墩上。
沈耘知道自己需要解釋些什么。
“昨夜去了朋友家中,一并談了些文章。阿娘,這是抄書的錢,你且收好。”
沈耘并未將昨夜住在客棧的事情告知沈母,雖只是花了十文錢,但這些錢對于沈母來,可屬于不能浪費的。倒不如就在這抄書的錢里扣了,也省得一家人嘮叨。
看著沈耘遞過來的布包,沈母很是欣慰。
只是出乎意料的,將沈耘的手推了回去:“這些錢,還是你拿著吧。娘手里有你先前給的那些,這一兩年家里的花銷都足夠了。你要讀書,總歸得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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