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老大來是只想要個百來文錢的。
可是當他看到沈陳氏那驚慌失措的樣子,瞬間就改了主意。此時如果不借機多訛詐幾個,豈不是太不符合他明老大做事的風格。
于是乎,一個對他來相當滿意的數字便脫口而出。
沈夕心里其實還想討價還價的。像明老大這等無賴,恐怕三百文也是隨口的一個數字,正所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想來還是可以商量的。
哪知沈陳氏護著沈燾太過心切,以至于想都不想,便答應下來。
沈夕看著沈陳氏的眼神,恨不能狠狠給他一巴掌。
家中的錢物都是沈陳氏在管,這不,一口答應了明老大的要求,沈陳氏便匆匆走進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三百文錢,走出廂房。
“明老大,你可要話算數。”
看著明老大作勢就要將手里這三百文錢搶過去,沈陳氏縮了縮手,避讓過去,聲色俱厲地質問。
明老大嘿嘿笑著:“嫂子,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向來話算數的。只要你把錢給我,我保證往后不找沈燾侄子的麻煩。”
沈陳氏松了口氣,再未多想,便將串好的三百文錢交到明老大手里。
占了便宜,明老大便不再糾纏,笑著與沈夕道了聲別,徑直走出了院子。
屋里。沈夕惱怒地看著沈陳氏:“你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知不知道他是在訛我們。”
“姓沈的,你做出來的事情,反倒是怪到我頭上來了。你也不想想,兒子要是被那廝帶走,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只是一句話,便將沈夕堵的什么都不出來。
這會兒算是徹底虧大發了,前前后后在沈耘身上,白白耗費了近三兩銀子,卻半點好處沒有落下,當真是吃虧的要緊。
一場無形的爭斗,以縣衙為戰場,沒有硝煙,卻在三個人心里同時籠上了陰霾。
只是當陰霾的余韻尚未從心頭抹除的時候,成紀縣卻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上元節。
往年的上元節,只不過是放些煙火與花燈。然而今年在整個秦州士林,都因成紀縣一場特別的文會而轟動起來。
劉清明到底還是聽從了沈耘的建議,將府庫中一部分錢財拿出來,廣邀秦州士林中的名人,于上元之夜,在成紀縣最高的酒樓松鶴樓舉辦一場文會。
屆時松鶴樓最底層猜燈謎,猜中三道者便有一包荷花餅相送。二樓賽詩,每人都可作兩首詩,讓九位評審合議,得籌前三甲者,贈錢五百文。
三樓作詞,劉清明請了成紀縣數家青樓的頭牌,將所有詞作都唱出來,哪一個最受喝彩,哪一個便作魁首,便可以得到一兩銀子的賞賜。
至于這三樓,則是文章的天下,駢文又或者策論,但凡是敢拿出手,便有秦州的大儒們進行點評。若得了擊節贊賞,更是可以獲一兩賞賜。
這些個受了贊賞的,最后都被會請到四樓去,與知府張世安,以及成紀知縣劉清明,以及一干大儒們暢飲到通宵達旦。
如果這些還不足以吸引人的話,那么最后一項,就讓秦州士子徹底紅了眼。
但凡是文會上出彩的,不論詩詞歌賦,統統可以被輯錄成一冊,刊行天下。
這可絕對是大手筆。
刊行天下,那可是在天下士林里露面的事情,多少年來,秦州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文會。
一時間秦州百姓議論紛紛。
成紀縣衙中,劉清明這些日子一直樂呵呵地笑著。
“縣尊大人當自重為是,不過區區一場文會,便讓縣尊如此失態,委實有些過了。”江濟民雖然心里很高興,但是依舊不停警醒著劉清明,好盡到自己幕僚的責任。
劉清明搖搖頭:“你是不知。這兩年來,我在任上不敢兢兢業業,卻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可是于民間并無多少評論,即便有,也不過不痛不癢的幾句。”
官聲是個很大的問題。
有時候著民間喉舌,并非掌握在老百姓自己手里。而是被那些個讀書人所把持。于是乎就又這樣的情況出現,有些知縣明明任上殫精竭慮,到頭來還是獲得不了幾個好評。
相反那些拿著公款吃吃喝喝,是不是和讀書人玩點新鮮的,反倒是得到極高的贊揚。
最為出名的,便是范仲淹的《岳陽樓記》。
滕子京算是個好官么,實則不是。借著重修岳陽樓,滕子京暗中不知收斂了多少財富,然而就是憑著范仲淹消息不通和對他的看重,一篇《岳陽樓記》,在天下士人面前露了臉。
不僅以一句政通人和百廢待興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更是借此出任蘇州知府。
劉清明倒是也不愿做到滕子京的那個份上。
然而,既然府庫中尚有些余錢,也無需向百姓們征收別稅,那么舉辦幾場文會,倒也讓他心情頗為舒暢。
“不過區區一場文會,受益的士子也不過寥寥,縣尊何須如此。”江濟民搖搖頭,接著道:“接下來,到了春種的時候,縣尊還需到下邊多走走。”
“曉得了。”對于江濟民不厭其煩的提醒,劉清明是頗為無可奈何。不過他也知道是為自己好,因此也沒有多少厭煩。
不過,嘴角的微笑,并未因此就立刻收起。
完了這件事情,江濟民倒是提起了另一件:“既然如今沈耘所出的主意甚是有用,咱們是不是,應該好生感謝他一番。若非如此,縣尊和張世安的關系,以及在士林中的聲譽,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
“沈耘啊。”劉清明念叨著沈耘的名字,漸漸陷入了沉思。
江濟民沒有立刻叫醒劉清明,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劉清明其實是在梳理往后的脈絡,然后將沈耘進行一個準確的定位,以此來確定和沈耘的結交方式。
良久,劉清明抬起頭來。
“既然如此,那我便送他些東西吧。聽聞沈耘家境貧寒,近來雖然得了范府的看重,送去不少書籍和銀錢,但到底底蘊淺薄,雖然經籍諳熟,可是別的東西卻不甚明了。”
見江濟民點點頭,劉清明笑了笑:“那便將我書房中那套地理志拿過去,讓他抄一套出來。嗯,再給二兩銀子當作酬勞。”
地理志是工部這些年手記的堪輿圖志編纂而成。內中不僅繪制了不少州縣的山川走勢圖,更記載了各地的風土人情,可謂大宋的緊要物什。
劉清明能夠得到這份東西,也多虧了他在朝中的那個后臺。
有了這書,相當于足不出戶,就知了三分天下大事。以是想來被劉清明當作是寶貝一般,身邊這些人里頭,也唯有江濟民有資格翻看。
可是如今居然被送去讓沈耘抄閱,豈不是太過看重這個后輩了?
“這個,是不是弄得太過了些。”
江濟民的口頭禪,便是過了些。于這樣一個人物而言,萬事都是權衡輕重短長,方才開始行事。
劉清明這一下,已經將沈耘當作是他未來仕途上能夠相互扶持的盟友。雖劉清明如今也不過是個從八品的縣令,可是彭城劉家,在朝中的盟友也為數不少,將來踏入相位都有可能。
江濟民的目光,讓劉清明微微一笑:“你平素自詡秦州第一幕僚,難道目光也如此短淺不成。你要知道,不別的,只憑他是范家看重的人,將來就不會有多差。”
“就算他不行,借此交好范家,也是一件好事。須知范家四兄弟,就連最近到了京城的那位,都一下子被委任贊善大夫,檢校中書刑房。”
“再了,以你所言,這沈耘也不是個會擅自將地理志播散出去的。”
連番的話讓江濟民陷入了沉思。
沈耘如今是一介布衣,就算科考順利,也要到三年后才能平步青云。范家,當真有這般重視他不成?
想了半天,心里頭到底還是沒有個答案。江濟民這時候也看開了,其實這種事情,沈耘的結果當真有那么重要的。劉清明的對,到底,還是為了結交范家罷了。
而且,先前自己與沈耘一番交談,也覺得沈耘的學問,到底還是比同齡人要深厚很多,許多見地,就連自己這個讀書三十余載的人,都不一定能有。
再加上能通過有些傳言,就對劉清明的處境準確判斷,甚至因此定計,讓劉清明有了如今的局面。不得不,就連做官,沈耘都是一個天才。
這樣的人,應該不會蹉跎一聲吧。
想到這里,江濟民自嘲地笑笑,點點頭:“我想來自詡雅致,如今倒是顯得市儈了。縣尊如此,當真是胸懷博大,江某自愧不如。過幾日,我便將書送到牛鞍堡去。”
劉清明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總算是聽到江濟民了句低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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