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六天時間,戶曹帶著人手轉遍了業樂鎮。
有了沈耘的吩咐,這些人倒是也沒有放松,不僅清查了鄺家侵占田畝的事實,而且還順手給沈耘帶回來一條極具價值的消息,鄺家除了侵占田產,還有一個見不得光的買賣。
而在西北什么買賣見不得光,唯有鹽鐵。
鹽鐵兩樣東西,一個是百姓日常所需,沒有它人就沒有力氣;另一個是國家戰爭所需,有了它就可以制造武器。不論哪一樣,大宋對其管控都極其嚴格。鹽稅中甚至專門有販鹽一石即行處死的條款,而對外販賣鐵器,直接以背國論。
西北百姓用鹽,官面上的來路大致有四個。
轉運使從南方調過來的海鹽,西北土官窯燒制的窯鹽,巴蜀礦井掏出來的井鹽,以及河北等地熬煮出來的青鹽。食鹽官售,自然是暴利,哪怕太宗年間有定制,食鹽價格三等從二十文到四十四文不等,然而西北的鹽價一直在五十多文一斤。
鄺家的私鹽生意,自然是不會向西夏等外國銷售食鹽。恰好相反,西夏有鹽礦,上好的青鹽才售賣二十文左右。如果是大批量運送,甚至還能夠繼續降價;貋矸词质鄢,哪怕比官鹽價格低那么幾文錢,照樣會為百姓瘋搶。
鄺家的胃口顯然不止于此,不然也沒法蓄養上百莊奴。對外的鐵器售賣才是真正的暴利,尤其是西夏這個地方,建國日短,兵刃和鐵器的冶煉技術非常落后,一斤鐵足足可以當得十斤鹽。
沈耘原想著立即發難,卻因為這個消息,再度私服外出,足足過了一整天的時間才回來。
沈耘這上下折騰去,其實也瞞不過金長嶺。甚至鄺家做的買賣,金長嶺其實早就清楚。只是如今看到沈耘對于鄺家似乎還有結交和攀附之意,心里不免有些嗤笑。這種人,真以為鄺家能夠被他掌握的那點證據給搬倒。
而對于業樂鎮的百姓們來,這段時間是發難熬了。
鄺家知道他們中間有些人想要告他們,雖然暫時給沈耘面子,并沒有找上門來鬧騰。然而私底下派出的莊奴和佃戶,基上每個村子里都住著四五個。這壓根就是告訴村民們,他們有恃無恐。
沈耘明白此時只怕鄉里對他的怨言估計早已沸騰。然而真正的殺招沒有掌握在手里,貿然動作,最多讓鄺家賠償百姓一時的損失?墒,當沈耘離開之后呢?只怕這些家伙定然死灰復燃,到那時,也不知新來的知縣會不會又或者敢不敢收拾鄺家。
距離業樂鎮清查田畝足足過去了十天,同時,距離邀請鄺家三兄弟來吃酒也足足過去了十天。
鄺家在晾著沈耘,沈耘在等著結果。終于,當一名便衣男子來到縣衙,讓差役通稟他是沈耘故人的時候,沈耘那如死水一般平靜的內心,泛起了波瀾。他要等待的東西,終于等待到了。
讓這男子進來到后衙,沈耘將其帶到一處房間內,掩上門,這才低聲問道:“你們那邊有消息了?”
“回稟縣尊,我等苦守十日,總算是追查到了他們的蹤跡。這些家伙恁地狡猾,居然雇傭了外地的行商替他們辦事,而且存貨的倉庫也不在鄺家莊,而是在西山。要不是在他們莊子附近安插了人手,還真是發現不了!
“可是他們經常提到的那處西山別院?”沈耘追問。
這男子點點頭:“縣尊當真厲害。正是那西山別院,我等暗地里看到的,不僅有食鹽,還有兵甲!
沈耘從懷里掏出自己僅有的十兩銀子:“這些拿著,回去的路上買些酒水。這幾日還要你們仔細看著,告訴你們上頭,一旦得到我的書信,立刻行動,不要放走任何一個人。事成之后,縣不僅要為你等請功,此次所獲,也拿出一些來犒賞你等!
沈耘從來不相信單純的命令可以驅使這些人,只有適當拿出利益來,才會讓這些家伙干勁十足。果然,聽到沈耘的話,此人頓時大喜起來,連連朝著沈耘拜謝。
“好了,行動就在今明兩日,你等萬萬不可松懈。除了幾個主要人物,其他人進出,你等只需要看清楚去向便可!
看著便裝男子離開縣衙,沈耘整了整身上的公服,一腳跨入前衙,沖著站在門前打瞌睡的差役便是一陣厲喝:“升堂!
三班差役瞬間從班房里跑了出來,一個個振作精神,站立整齊。雖然不知道沈耘要鬧什么幺蛾子,然而職責所在,當真不敢馬虎。
而后衙中,縣丞金長嶺與縣尉許嵩的相視一笑:“這毛孩子又想搞出點什么名堂來。哈哈,咱們好好看看,他是怎么灰頭土臉被府衙斥責吧!边@幾日沈耘的所作所為,當真是有損官員形象,府衙里早就有人想要乘機發難了。
見所有差役到齊,沈耘自案上抽出一支令箭:“來人,乘快馬到業樂鎮鄺家莊,通傳鄺氏兄弟三人前來縣衙,縣有事要問他們!
在場的差役面面相覷,一個個紛紛感覺這知縣莫不是瘋了。苦求人家都還求不來呢,今日居然要傳喚。難道擺架子就能有用不成?何況鄺家那個地方,壓根看不起自己等人,去了還不知道會不會被人家打出來呢。
見下邊無人應答,沈耘眼睛一瞇:“今日持令前往者,賞錢兩百文,若被鄺家打傷,縣再賞你二兩并且負責湯藥錢,同時給假一月,傷好之后,升任縣差役之首,往后月錢加兩成!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下子瞬間涌出來七八個要去的,沈耘點點頭,隨便指了一個面相隨和的,在一干差役嫉妒的眼神中將他叫過來:“你且持著令牌,到了鄺家莊,通傳一聲,不論他們接不接令,都即刻回來!
這樣的話,顯然比較好辦了,這差役滿面欣喜地接過令牌,沖沈耘一拜,便走出縣衙,找了馬匹匆匆往鄺家莊行去。
后衙,許嵩普一臉諷刺:“這毛頭子,前些時候宴請人家,結果人家不給面子。如今忍了十日,還不見鄺家前來,想必今日惱羞成怒,想要借機發難了。哈哈,這回咱們縣里可是有熱鬧可看了!
金長嶺此時也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等這一天已經足足等了一個多月。這會兒沈耘終于腦子發熱,開始朝鄺家下手了。他已經能夠想到,在府衙的壓力之下,沈耘被迫交出自己的權利,安安心心做個酒肉知縣,而自己重新成為安化縣的無冕之王。
“許兄,對于年輕人,咱們還是要支持一些的嘛。呆會兒鄺家兄弟不來,咱們過去好好安慰一番。莫要讓后輩就此失了心志!
正話反,反倒是讓許嵩普大笑起來。
時間轉眼便過去一個時辰,那前去傳喚的差役匆匆趕來,臉上帶著幾分后怕,進來便對沈耘回稟道:“縣尊,的到了鄺家莊,將你的話復述了一遍,誰知道他家門子非但沒有好顏色,還帶著七八個人持棍子要打人!
沈耘聞言,并沒有作聲,反而是拿出第二道令箭:“再傳。”
這差役嚇得腿都軟了:“縣尊,的錢也不要了,求你老高抬貴手。的實在不敢再去了。”其他差役看著此人,心里紛紛幸災樂禍。這下子先前的羨慕嫉妒是徹底沒有了,只剩下幾分憐憫。
沈耘搖搖頭:“此次你去,遙遙沖著他們喊話便是。完便將令箭扔在鄺家莊即刻,無需你與他們直接照面!
沈耘的吩咐自然讓這差役大喜過望,慌忙撿起令牌,在這些差役們再度升起的羨慕中跑出縣衙,跨上那匹壯馬揚長而去。
金長嶺和許嵩普二人并未直接走進前衙,而是繼續等待著。他們要等沈耘徹底失望,然后再走出來,于眾人面前立威。這一等,便又是一個時辰,眼見著晌午過去,太陽來熱,數個差役都有些支撐不住的時候,派出去的差役終于回來了。
這才他也是滿頭大汗,跑進來便喘著粗氣回道:“縣尊,這回那鄺家的賊子居然將人追出了一里地。若非人機敏,只怕要被他們擲過來的石頭打傷!
沈耘點了點頭,示意差役下去歇息。就在這個時候,后衙苦等的兩人終于走到了前衙,嘴角含笑看著沈耘,帶著幾分勸告道:“縣尊莫要著惱,那鄺家人多勢眾,咱們自然是惹不起的。反正這事情都維持了好些年,何須在今日打破,平白惡了關系。”
看著滿面笑意的兩人,沈耘忽然也露出笑容來:“縣已經差人去了兩次,今日卻是將那鄺家給得罪狠了。金縣丞的也不無道理,不如,你給縣出個主意,如何能夠修復兩家的關系。”
見沈耘上了套,金長嶺心中泛起極度的興奮。不過面上還是如先前一般笑容:“怨仇結下,化解自然宜早不宜遲。依我看,縣尊不妨親自前往鄺家莊,當面陳情,告訴他們今日是這些差役看著這幾日縣尊心情不好,想要擅作主張討好與你,順帶誆騙錢財,所以背著縣尊做下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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