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此話罷了,眾人立時默聲一片。
的確,按照先前的分析,人魔兩方若想相安無事,唯一可取的辦法就是雙方互留人質,彼此各有挾持,相互掣肘忌憚。
但倘若她不講方法,毫無策略,沒有讓魁木峰幫著自己循序漸進地做鋪墊,只怕許多人不會認同她的道理,更不會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去做人質。
眾人默了半響,有人嘿嘿笑道:“鐘師妹打得好算盤,將我等騙去做人質,你卻平安無事,瀟灑出谷,還能帶著蟒蚺去宗盟表功。當我們都是傻子嗎?“
這話罷,便似清水入油鍋,烈火燒干柴,人群之中一下子吵嚷起來。
云隱宗的古有生氣憤道:“諸位,咱們非是貪生怕死之輩,怎么能被鐘師妹一句話給唬住了?這決不是好男兒的行徑,更不是英雄好漢的做派。”
又轉向秀秀道:“我古有生第一個挺你。”罷了,便向她微一拱手。
他罷了,自有不少人拍手叫好。
更多的人則有些搞不清楚秀秀到底有何打算,便只作壁上觀。
魁木峰便向秀秀道:“鐘師妹,你心中既有良策,何不講明白,清楚,大伙也好再做定奪。”
秀秀道:“我的辦法出來其實也簡單,我們兩方各持人質,相互忌憚之下,大家互不干擾。待兩月過后,在來此地互換人質。到那時,谷外的陣法已開,咱們立時碎符走人,如此便可萬無一失。”
魁木峰點了點頭,又問她:”請問鐘師妹,如何保住人質的性命不受威脅?“
秀秀道:“待一月之后咱們來看看,若是人質之中哪一位在角魔手中受了半點苦楚,咱們大可以叫這蟒蚺也嘗嘗個中滋味。若是哪一位不幸喪了命,一定叫這蟒蚺一命還一命。”
眾人聽了,都覺得這法子實為可行。
只不過留下來做人質的修士便要受苦了,落在角魔手中,即便是性命不受危險,只怕這兩個多月也不大好挺得過去。
魁木峰又問那魔女意下如何。
那魔女細細思量一番,大抵同意了,只是交換人質的細節(jié)還需琢磨琢磨。
人族這一方便需敲定哪些人要留下來做人質。
一時間也沒有誰敢第一個站出來。
秀秀灑然一笑:“大伙的難處我也醒得。此事絕非強求,有誰愿意挺身而出,自然是英雄好漢,叫人佩服。若是心中有顧慮,選擇明哲保身,亦是分常情,誰也不會勉為其難,誰也不會三道四。”
著,一步邁前:“方才有人我包藏禍心,挑撥紛爭。秀秀雖然只是女流之輩,但也愿意犧牲我,成大我,做這第一個人質,為大家平安出谷獻一份微薄之力。”話罷了,微微笑著,向人群中直視過去。
照理,鐘秀秀一個女兒家,都能不畏艱險,挺身而出,在場的男子自然應當不甘其后。
可此事涉及身家性命,絕不是張嘴一個愿意,只圖一時痛快淋漓就完事了。故而秀秀目光所及之處,不少人立時啞然無聲,紛紛低下腦袋。
魏不二第一個應道:“鐘師妹,請算上我一個。”
話雖不多,但誠意可見。
秀秀心道:“算你子良心不壞,但你日后要派上大用場,自然不能來當人質。”心里如此想,人卻向他微微點頭。
厲無影也嘿嘿笑道:“鐘師妹得如此清楚,厲某還有什么好顧忌的,若要做人質,我厲某人算作一個。”
待他罷,稍過不久,又有數(shù)十位修士從人群中走出來。先前的爭論,這其中許多人未曾參與。但到了急難險重的時刻,方顯正道義氣,才見擔當色。
那魔女坐觀半響,心中早有計較,見人族修士之中商議大抵已定。便開口道:“鐘道友,我和聰明人講話,從不拐彎抹角。這些人來做人質,分量不夠。”
秀秀眉頭一皺,正要答話。
卻聽魁木峰笑道:“若是我來做人質,如何?”
那魔女得償所愿,便微微一笑,輕輕點頭,自是同意了。
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一個十分悅耳的女子聲音:“魁師兄,你可想好了?”
魁木峰向話的人瞧去,只見是個身形苗條、面上蒙紗的女子。正是樂韻宗的魁首弟子李悠然。
未等他回話,李悠然又道:“縱是你有通天徹地的事,一旦落在角魔手中,戴上了鐐銬,只怕連半點領也使不出來啦。”
魁木峰頗有些奇怪,二人從未有過交情,怎么她話語之中大有關切之意,好似與自己頗為慣熟。
他只笑了笑,回道:“多謝關心。”
罷了又瞧向她,只覺得雖然隔著一層白紗,但仍能感覺到一雙眼睛在一眨不眨盯著自己。
便也未作多想,轉身又道:“鐘師妹,魏兄弟,厲兄弟,請你們三位帶著大伙先行離開。這些角魔詭變狡詐,不可輕信。尤其這魔女,心思難測,城府頗深,對我們人族諸事又了解頗深,只怕往后的的日子也未必太平,還需三位多多擔待。”
入谷修士之中,論修為領,自然是魁木峰最為高深。接下來,無疑是魏不二當仁不讓。
至于鐘秀秀不僅領高強,更是智慧過人。厲無影也是難得的好手。
魁木峰做了人質,他們三個便是與角魔周旋的中流砥柱。人族眾修士也無異議。
秀秀三人深知擔子重大,值此關頭,也不與魁木峰客氣。
那魔女只關心魁木峰一個,其他人并未放在其眼內,自然也懶得跟他們扯皮。
魁木峰見此事也已敲定,便轉向先前站出來愿做人質的數(shù)十人,笑道:“諸位兄弟,咱們這兩個月,便和這些角魔嘮嘮家常,搞搞交情。也不知他們待客之道如何,人情又如何,會不會好吃好喝招待咱們。”
這些人見他如此灑脫不羈,毫不擔心深陷重重危險之中,亦是身心激蕩,豪情盡起,心中忌憚顧慮散了多半。
那魔女不禁笑道:“魁道友,我素來敬重光明磊落的漢子,仰慕敢作敢當?shù)挠⑿邸S⑿酆脻h在我這里,自是好吃好喝對待,除了行動不便,絕不會受半點委屈。”
雙方將交換人質的時間、地點以及其余諸事敲定,秀秀提出角魔一方不得扣走人質的儲物袋,又向那魔女討了忘憂草湯藥中的解藥。
那魔女倒是個干脆利落的性子,通通答應了。
秀秀得來解藥,驗過無誤,方與眾人服了,人魔兩方各自散去。
眾人斂了數(shù)百具尸體,便抱團往東走。
路上清點人數(shù),入谷共是兩千人,此刻還活著一百八十五人,其中留下做人質的共是三十二人。便是有一千八百一十五位各宗弟子隕落谷中,長眠不朽。
眾人找了一塊空地,挖了一處偌大坑洞,將這些尸體合埋了。
不二找到尤典的尸體,腦袋自然尋不到了,只剩下脖頸以下血淋淋的一具,實在凄慘難言。
想他一把年紀,還要來傀蜮谷里為長生大道最后一搏,結果倒是落得一個悲壯,也不知此刻在九泉之下是滿面榮光,還是難以瞑目。
在不二記憶里,尤典似乎有個女兒,也在云隱宗內修行。便想著將遺物帶回去,交還其女,也免的徒留遺憾。
他兀自斂了遺物,除了儲物袋,還瞧見一個背面裂紋的出谷傳送符。又想到:“這傳送符已然無用了,倒不如我留下做個念想。”
不一會兒,空地之上,悲起一座孤零零的大墳頭,墳前只缺一塊墓碑。
此處不見石頭,眾人只好從一棵巨樹上削下一塊兒來,刻成木碑,立在墳前。
有人在碑上刻了墓志銘,有亡者姓名,生猝年月,安葬之期,大抵述了谷中諸事。末了,用一句“英魂遠去,壯志長存”收了尾。
木晚楓站出來,在那木碑空處寫了首悼詩,正是:宏然憾熱骨,傀蜮葬忠魂。茍且偷生人,永承慷慨志。
碑文凄凄艾艾,悼詩悲壯承志。
殞命諸人之中,不少是生者的好友佳伴,讀罷了難免垂淚哀悼。想入谷之前,壯志雄心攬長空,結伴同行義氣發(fā),此刻人鬼殊途,難免生起兔死狐悲之心。
不二怔怔瞧著木晚楓的悼詩,心頭亦是一陣悲涼。
先前在戰(zhàn)場上,他根無暇思索。
此刻戰(zhàn)斗方止,諸事妥當,他反倒從心底后怕起來。
自己雖然僥幸還活著,但那時若有一步不慎,多半也要與這些英魂為伍,徒剩一具殘缺不堪的尸體,冰涼涼地埋在地底下。
往后時間流逝,誰還會記得自己?
先前意氣用事地沖入戰(zhàn)場之中,只燃了一把熱血,卻將自家性命當兒戲。若不是機緣巧合,若不是秀秀最后關頭出手,他便有十條命,此刻也該魂歸九天了。
人的畏懼,往往事后才深刻。
那些慘不忍睹的尸體,絕望的面孔,混著泥的血,凄厲的慘叫聲,像鐵銹一樣的血的味道,“嘩”地一下,像洪水一般沖進了他的腦袋里。
驀地,似有一個巨大木槌重重撞在了他的胸口。
“轟!”
他被撞得頭暈目眩,冷汗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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