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就到了深秋，樹上的葉子早已落光，野草已經(jīng)枯萎。???北風(fēng)刮著干巴巴的樹梢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枯枝敗葉隨著風(fēng)在空中旋轉(zhuǎn)。

    李參籠著雙手，緩緩走進孟州后衙，通稟之后，到了知州李迪的書房里。

    見過了禮，李參道：“相公，昨日轉(zhuǎn)運使司來文，是下月過來巡視。”

    李迪手里提著筆，看著桌上自己剛剛寫的大字，頭也不回地道：“來唄，下月就是冬月了，再不抓緊過來，徐平難道還想到孟州來過年？”

    李參沉默了一會，又道：“相公，徐都漕這次來，我們要如何應(yīng)對？”

    “有什么好應(yīng)對的？一是一二是二，我們清清白白，怕什么巡視？你做事我放心，要查什么你只管照著他咐咐的做就是，不用準備什么！”

    李參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前兩天，河南府還行文過來，核對飛票的賬目——”

    見李參話吞吞吐吐，一時不會離去，李迪把手里的筆放下，轉(zhuǎn)過身來，讓李參在一邊坐下，又吩咐上茶。對他道：“看看就到年底了，各州自然都要清查賬目，不然把一年的事情都擠到臘月去，也忙不過來啊。既然河南府有文，你就幫著仔細盤查。”

    “相公，我查過了。可是今年我們開出的飛票實在太多啊，若按照實數(shù)向京師解銅錢，數(shù)額龐大，就有些難辦了——”

    “這有什么難辦？既然開了飛票，那自然就有銅錢進了我們州衙，一進一出，我們還落下一點。難道銅錢到了我們手里，還會憑空飛了不成？”

    讓官府開飛票每千文要收二十文的手續(xù)費，這個錢是各地州府自己落下了，開的飛票多，手續(xù)費收得也多。在李迪看來，盡票應(yīng)該是開得多好才是。

    李參卻滿臉為難：“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商人來開飛票的時候，并不都是用的現(xiàn)錢，好多都是用絹帛。相公，今年河南府那里出來的棉布無數(shù)，絹帛價錢暴跌，甚至現(xiàn)在已經(jīng)賣不出去了。往常年，只要有絹帛，不愁換不出錢來。而且飛票的數(shù)額也不大，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今年不同啊，商人用絹帛換飛票的時候，還是一匹值一貫，現(xiàn)在哪里能夠換來這些錢？不但是換不到這個數(shù)目，根就換不出去！”

    李迪一驚，這才明白李參為什么為難。飛票并不是只用銅錢才能換，用絹帛或者金銀都可以，官府會給你折成相應(yīng)的錢數(shù)，然后飛票出來。在絹帛的價格穩(wěn)定的時候，這樣做并沒有問題，絹帛身就是硬通貨。前幾年是物價飛漲，但以年為單位，物價還是非常穩(wěn)定的，不會出絹帛的價格驟漲驟跌。今年河南府的棉布大規(guī)模上市，不可避免地打壓了苧布和絹帛的價格，開飛票的官府這幾個月的時間就虧慘了。

    絹和布等等紡織品是賦稅的重要內(nèi)容，以前市場上供應(yīng)的這些商品，絕大部分出自官府。農(nóng)民雖然廣泛植桑種麻，但他們的產(chǎn)品除了交稅，剩下的基自用，并不會流通到市場上。棉布把其他紡織品的價格打壓下來，受損失最大的先是各地官府。

    想了一會，李迪問李參：“這樣的事情也不只是我們孟州有，其他州府如何處置？”

    李參苦笑：“其他州府有錢莊走賬，飛票并不像我們這么多。京西路除了孟州，就只有襄州，面臨到了這種困境。偏偏我們兩州是外路客商換飛票最多的地方，今年有大虧空！”

    孟州是京西路對西北的門戶，襄州是對西南和東南的門戶，其他路的商人到京西路做生意，經(jīng)常就在這兩州把錢帛存入官府，換飛票帶在身上。偏偏這兩州的知州李迪和張耆反對徐平的新政，沒有實行。現(xiàn)在兩州空壓了大量絹帛在手上，財政面臨巨大虧空。

    李參又道：“其實還不僅僅是飛票，還有商稅。因為其他各州都立了公司，他們收的是什么增值稅一類，不再分住稅過稅，交易多，他們收的稅多。我們還是跟往年一樣收過稅，商人都拿著完過稅的批文，我們也收不上稅來——”

    孟州不立公司，不是公司則不好在河南府做生意，商人只好把公司開到其他州去。孟州的商戶大多都去河南府開了公司，與孟州隔著一條黃河的新設(shè)的鑄錢阜財監(jiān)，便就聚集了大量孟州商人開的公司。一個鑄錢的鎮(zhèn)，最大的收入竟然不是鑄錢，也是奇景。

    徐平一系列的改革，在上半年還看不出影響來，那時孟州和襄州的表現(xiàn)甚至還非常突出，讓李迪很是嘲笑了一番徐平是在瞎折騰。結(jié)果下半年棉布上市，風(fēng)云突變，孟州和襄州被坑得慘了，一年的賦稅搭進去，還填不了虧空。

    看李參愁眉苦臉的樣子，李迪道：“你也不用愁，出現(xiàn)這種事，非人力所能阻止，算不上我們的錯。只要我們賬目清楚，總有解決的辦法。”

    “唉，相公，只怕事情沒這么簡單啊。還記不記得徐都漕去年離開孟州時的話？一年一考，好的獎，差的罰，今年這關(guān)只怕難過啊——”

    李迪怎么不記得？那還是因為徐平跟他慪氣，才放了這話出來，沒想到就應(yīng)驗了。飛票的虧空還好，州里財政出現(xiàn)大窟窿可交待不過去。因為不實行新政，整個經(jīng)濟系統(tǒng)實際上是跟京西路的各州脫離，孟州和襄州被孤立了。這一輪棉布交易的紅火，實際上是相當于其他各州在抽這兩州的血，而且現(xiàn)在還依然被抽著。

    怎么辦？把州里壓著的絹帛當銅錢強行解送到京師去？以前絹帛是硬通貨的時候可以，現(xiàn)在只怕三司不會當這個冤大頭。陳執(zhí)中是趙禎非常倚重的人，估計是不會吃這個啞巴虧的。而且飛票造成的虧空，三司同樣要面對。

    孟州和襄州，一個知州是前宰相，一個知州是前樞密使，在京西路徐平的一年一考之下，難道會雙雙吊在后頭，成為墊底的兩州？

    這個笑話有點大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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