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如其來的初秋大雪打破了這個地處北緯四十三度的村落的寧靜,貿然撞進村子里的陌生人們也給常年與世無爭的村民們帶來了一絲新奇,遺憾的是一向體力充沛身體健壯老村長居然在村口昏倒了。
老村長的兒子李德寶迎著大雪只顧將背著老爺子的驢友往家里引,一時間倒是沒有注意身后幾個跟過來的年輕人。推開院子的木門時,李德寶的媳婦兒巧嬸正在院子里收拾著——這場大雪來得又快以急,院子里還有些干貨沒來得及收回屋里,此時竟然已經鋪上一層薄薄的雪。一見李德寶推門進來,忙得氣喘吁吁的巧嬸身子也沒回便道:“當家的,快來搭把手,這些東西好不容易才曬干了,真há了的話入了冬就不能吃了。”
“搭什么呀,快燒水去,爹暈倒了。”
“啥?”巧嬸轉身,正好看到背著老煙的白熊走進院子,連忙快步上去,“爹,哎呀,這整的啥事兒呀,爹……”
“別嚷嚷了,快燒點水去,家里來客人了。”李德寶不耐煩地揮揮手,“快去呀!”
“哎!”在村里長大的巧嬸早就習慣了爺們兒當家的氣氛,絲毫不覺得在外人面前丟面子,連忙去舀水燒柴,正拎著桶轉過身,卻看到一個年輕人鉆進院,巧嬸手一哆嗦,整鍋水都翻在院的地上,沖去剛剛落下的薄雪,留下一汪清晰的水印,“當……當家的……”巧嬸指著剛剛弓著身子走進院子的年輕人,手指哆嗦著,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李德寶正好引著白熊將他爹放在炕上,聽院子里的婆娘又叫了起來,加上這破天氣和老爺子無緣無故地暈倒,就著無名火氣,李德寶沖到堂屋口就想罵娘,可是他的身子突然一滯,目瞪口呆地看著院中的年輕人,做出了跟他婆娘一模一樣的反應,伸手指著那年輕人:“你……你……”
李云道心中既震驚又疑惑,望著李德寶皺眉問道:“你們認得我?”
以前村里的女娃幾乎都沒上過學,李德寶學畢業的學歷在這一輩里己經算得上是村里的最高學歷了,不過讀過書和沒讀過書還是有差別的。起碼李德寶能很快反應過來,搖著頭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如果還活著,也該跟我差不多大了……”
李云道大驚,幾乎是一步搶上來,拉著李德寶的胳膊:“你什么?你再一遍?”
李德寶是山里人,幾乎天天在山里打獵,雖然五十有二了,但身子骨跟城里三四十歲的年輕人沒什么兩樣,被李云道拉住,他身子卻紋絲不動,只是仍舊疑惑地盯著李云道的臉,喃喃自語地不知道在些什么。
巧嬸突然沖了上來,用力將李云道推開,死死護在當家的跟前,紅著眼沖李云道怒吼:“你還回來做什么?你為什么要回來?你害死了秋蘿還不夠嗎?”
李云道如遭雷擊般愣在當場,抓住李德寶的手也慢慢地松開。他看著巧嬸,眼神有些渙散,口中自言自語:“他害死了秋蘿,白眼兒狼害死了秋蘿,白眼兒狼害死了我娘……”
巧嬸倔強地護在李德寶跟前,如受到威脅的母狼般護著當家的。李德寶卻很快反應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巧嬸的肩膀:“巧,沒事兒,他不是那個人,他太年輕了。”
巧嬸這會兒才反應過來,疑惑地打量著李云道,等確認眼前這人只是跟那個白眼狼兒輪廓相似但年紀算起來完不符的時候,她才舒了口氣,但仍舊jǐng惕地看著李云道,似乎在她看來,長成這副樣子的男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要不然秋蘿早就該嫁給她哥,現在娃娃也該生了一堆了吧。
李德寶輕輕撥開巧嬸,又看了李云道一眼,居然什么也沒,轉身便進了屋,他已經清楚為何他爹會突然暈倒了。
有白熊在,幫著老爺子一頓推拿活血,加上炕上的溫度慢慢上來了,老爺子剛剛鐵青的面sè慢慢紅潤了起來,李德寶這才算放了心,嘆了口氣,拍了拍白熊的肩膀:“大兄弟,讓你勞累了。”
白熊卻搖頭笑道:“舉手之勞而己,況且,也是應該的。”
剛剛的一切王北都看在眼里,他應該是最了解內幕的人之一,來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找不找得到那個李家村,只要找到合適的機會,他就要跟李云道攤牌。可是,他也沒有料到,李云道的二哥徽猷從巴黎托薄大車帶回來的消息居然如此準確,真被他們找到了這個“李家村”,而且還極巧合的一進村就碰上了當年的“受害者”家屬。
王北張了張嘴,卻沒有話。白熊看了王北一眼后,也退了出去。只有糊里糊涂的山東大妞齊褒姒傻乎乎地站在李云道邊上,瞅瞅主人再看看身邊的刁民,她怎么也弄不明白,怎么進一村就倒下一個,還沒兩句話,怎么就沖突上了呢?
老煙的體質很好,沒多會兒便悠悠地醒了過來,一看兒子兒媳婦兒都守在自己跟前,老獵人眉頭一皺:“圍這么近做什么?你老子還沒死!”
李德寶嘿嘿傻笑了兩聲:“爹,您可是咱們的主心骨,您要是倒下了,這個冬天可怎么挨呀?”
老煙坐直身子,順從拿起炕頭的煙槍,擦了眼火柴點上煙斗里的蛤蟆煙,吧嗒吧嗒兩聲,青煙繚繞。老獵人沒話,抬頭看了李云道一眼,似乎調整了一下呼吸,才沖后者點了點頭:“孩子,來,坐!”
李云道機械地坐下,表情木然地看著眼前的老獵人,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孩子,家里都有誰啊?”老煙又抽了口很沖的蛤蟆煙。
李云道沒話,他在掏口袋,反反復復掏了幾回,也沒能將口袋里的煙盒掏出來,最后還是站在他邊上的齊褒姒看不過去,幫他拿出了煙盒放在他跟前。李云道的手有些哆嗦,往常麻利地從盒底彈出一根煙的動作沒有湊效,他只能很笨拙地從盒口取,取了一根,卻是先遞給了站在一旁的李德寶。
李德寶看一眼那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夾在耳朵上。等李云道拿出自己那根放到嘴唇上的時候,老煙已經點燃了一根火柴送到他的跟前。李云道沒也有推辭,就著老煙送來的火點燃了那根價值不菲的熊貓。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自己享受這么昂貴的煙。
屋里很安靜,李云道吸了兩口煙,煙紙燃燒的聲音仿佛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老煙也沒有話,只看著李云道,李德寶和巧嬸也沒話,也看著空洞抽煙的李云道。山東妞齊禍水卻受不了屋里的詭異氣氛,故意伸了個懶腰:“這一路走得真辛苦,李云道,你不是到這里來尋親來了嗎?”
老煙盤腿坐在炕上,手中的煙槍又哆嗦了一下,突然開口道:“你姓李?叫云道?”
李云道抖動著舒了口氣,煙草火辣辣的滋味終于讓他的情緒鎮定了不少,眼神也不再空洞,抬頭望向一臉期待的老爺子,沉著道:“我是李云道。木子李,‘萬里浮云終歸大道’的云道。”
老煙突然將腦袋伸了過來,神秘兮兮道:“你跟被和尚帶大的?”
李云道用力一點頭:“我大師父叫噶瑪撥希。”
老煙將手中的煙槍一放,回頭斜了李德寶和他媳婦兒一眼:“準備酒菜!”
李德寶一愣:“爹?”
老煙也不管這兒子是不是已經接了他這位老村長的班,ā起桌上的老煙槍就著李德寶的屁股就是一下:“我大外甥回來看看我這個舅舅的,你個當表哥的要不要好好招待一下?”
李德寶嘴一咧,不過眼神還有些遲疑:“真是秋蘿姑媽……”
“還不快去?”老爺子眼睛一瞪,李德寶打著媳婦兒就跑。巧嬸還想八卦一下,但無奈還是被當家的拉了出去。
齊褒姒倒是愣住了,望著老煙那張皺紋頗深的臉,疑惑道:“你……真是他舅?”
老煙又吧嗒了口滋味頗好的蛤蟆煙:“如假包換。”
當事人李云道卻是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有了話的力氣:“您……能給我我……秋蘿嗎?”
老煙嘆了口氣,盤著腿看著窗上已經結了層霜氣的玻璃:“秋蘿啊,那是我的好妹子啊……”
門外,漫天白雪,雪似乎來大了。白熊在村尾找了個避風的坡將車停在坡下,又罩了層厚厚的棉罩,走回李德寶的院子時就看到王北一個人蹲在院門口,側仰著腦袋,呆呆地看天上不斷飄落的雪。
白熊就在兒時就一起的玩伴身邊蹲下,一樣側仰著頭看雪。
王北問:“這樣累嗎?”
白熊:“當然累。”
“那你干嘛要學我?”
“我就想是兄弟這時候得陪著你啊。”
“熊娃子,你我怎么跟他開口呢?”
白熊沒翻白眼,雙手插袖,抖了抖落在肩的雪。
“不用你開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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