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院的老院長，深深嘆了一口氣，關上了個人終端。他的個人終端外表星空灰色，極盡簡潔流暢之美感。仔細看，發現腕表上還有明暗閃爍的綴晶石，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礦物，聯邦上層只有極少數才能擁有。作用極大，可以增強人體的免疫力，減緩衰老。
老院長德高望重，可不是憑借什么手段或者權利奪來，而是聯邦考慮到他多年的經驗和非同一般的知識眼界，特地制作了這么一枚個人終端，寓意很明顯，希望他能長長久久，能多活幾年。
有這么一位老人存在，關鍵時刻上一句，對聯邦、對星際公民來，不知能收益多少。
可惜誰也不知道，這么受人尊敬的老者……到老了，卻面臨一件“晚節不保”的事。
此刻，他坐在輪椅上，膝蓋上蓋著一條羊毛毯，衰老的面龐上老年斑清晰可見，皺紋都加深了少許。
“祖父，我做的很心，應該不會有什么麻煩的吧。”
“是啊，父親。三郎很機警，通過拍賣會的渠道，還有半官方的背景——縱然被人發現了，也是走的正規程序。”
“什么程序？正規？嗯？”
老院長沒有一句重話，可兒孫噤若寒蟬，不敢多嘴。只有兒子勉強維持著笑容，“父親，那您，該怎么辦？”
“哎，到了這個時候，就不要抱什么僥幸之心了。”
老院長咳嗽了一聲，用力的捂住嘴唇，泛黃的眼眸都是愁緒。
那個孩子，終究還是知道了哇！
本來他是應該開心的，親手養大的孩子，多少有感情。即便后來產生分歧了，再怎么，也不忍心看著他去死。得知遺書公開的那一刻，老院長失落極了，那種感覺，像是知道一件早晚要發生的悲劇，真的發生了。
心里不是不難過的。
人老了，回憶的事情人就多了，時不時的陷入傷春悲秋中。明明年輕時候，他“鐵腕無情”的作風深入人心。就連他自己，也以為索安那孩子，不過是個注定“早夭”天才。所以十六歲后，就將他丟入茫茫人海中，隨他自己折騰去。
索安的人生，如同流星，短暫的迸發出激烈的熱情，然后消失在茫茫星海之中。
誰知道，平地中蹦出一個“凍結實驗”？一千年前的“醫生”，到底是處于什么好奇心，研究這種反異能實驗？關鍵是，還研究成功了？
反正，尷尬出現了。
老院長摸摸自己的心，感覺非常的意外。
索安死了，他心口慌慌的，疼痛難忍。
索安活了，他反倒有一股怒氣了，感覺有什么超出他的掌控范圍內。
“這孩子，注定不讓我消停啊！”
兒子察言觀色，見老爺子的心情不太好，急忙道，“父親，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不是。您老是聯邦的大人物，科學院的泰斗，是兒子無能，考了十年都沒考進科學院，讓您老丟盡了顏面。還有三郎、五郎他們，也跟兒子似地。若不是您放心不下我們這些愚笨的兒孫們，也不能處在今天這種尷尬境地。”
完，還擦了擦眼淚。
他旁邊的孫子、曾孫子們，也各個跪下了，齊聲嗚咽道，“都是孩子們蠢笨，沒能繼承祖父/曾祖父的天賦，能力平平……”
再心狠的人，面對滿堂齊刷刷認錯兒孫，也得猶豫猶豫。為了個外人，還能狠得下心來，把自己的兒孫打罵一頓？
當然，罵是要罵的，可不能一棒子打死吧？他還能活幾天？不高高興興的，享受兒孫們的孝順，難道最后天倫之樂都要剝奪？
老院長沉下臉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索安是我帶進科學院的，他有今天的成就，是我把他推到那個位置。不然，他早被庫里家族弄死了，還能活到今天？”
“我生氣，就是氣你們太沉不住氣。做事毛毛躁躁，顧前不顧后。索安的性命不長，為什么不能等到公開他的死訊才行動？那時誰也抓不到把柄！又怎會有今天進退不得局面！”
老院長冷哼著，不停數落。
兒子見狀，知道這一關大概是能過了，急忙委屈的解釋，“都是兒子的不是。可兒子怎么也沒想到，YC能放出假消息啊。誰能想到，遺書都公開了，卻是一個大烏龍？”
“祖父，您別責怪父親，要怪也該怪蔣靜飛，誰讓她根本不確定死訊，就公開遺書？還YC的高層呢，連基本的實驗第一原則都不知道——公平可觀，記錄親眼所見的事實。都沒有親眼所見，就放棄了。她也太可恨了些！”
“事到臨頭，你們要把過錯推給別人？”
兒子掃了一眼，用眼神示意，那年輕的三郎便撅著嘴，“不是，三郎只是氣惱。父親下手那么快，不是沉不住氣，而是怕夜長夢多。祖父您不知道，至少有十幾家盯上了索安留在人造子宮的東西。要不是我搶先一步，如今也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對了，父親，因拍賣進行的順利，兒子還花了功夫查詢了下，發現有帝國那邊的人，似乎也對索安的遺傳物質感興趣。”
“畢竟是星際第一人，感興趣也是預料得到的。”老院長悠悠的，“好了，你們別都杵在我這里，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那索安那邊……”
“哼，怕了？怕了你們還沖他下手？真以為他看在我老不死的面子上，對你們奈何不得？”
“不是，父親，您、您怎么能這么自己呢？兒子實在委屈。兒子也是當了父親，才知道您當年對兒子的疼愛之心。可兒子委實是憋屈啊，父親天賦驚人，年紀輕輕就進入了科學院，后來主持數十個大型試驗，每一個試驗都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結果，改寫了星際科學院的歷史。兒子深深仰慕父親，卻也更恨自己了！”
兒子一邊，一邊嗚嗚的哭泣，“父親就像那高山。可兒子卻像個土包。兒子生的兒子，就更渺了，連個土堆都算不上。兒子如今年紀也大了，自己怎樣都不在意了。可總得為幾個輩考慮，為他們留什么。若是太不爭氣，被趕出了首都星，豈不是損害父親的英名！”
首都星的競爭非常殘酷，老院長受人尊敬，可那時他本人。他本人無私為聯邦付出無數，才換來的。他的兒孫可都是普通人，沒什么大本事，靠著他的庇護才得以在首都星立足。
等他死后，滿堂兒孫還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
如此一想，老院長還能當沒事人么？這件事，他就是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了。
之前，他是默許了兒孫的作為——悄悄的，偷偷的，以他的名義注冊了專利權。然后用各種辦法轉移專利權，或者變賣，或者轉移持有對象。反正索安也不需要那些實驗的副產品。
索安需要錢嗎？需要的話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獲取。不像他的兒孫，都是蠢笨孩子，只能傻傻吃專利。
只是老院長也沒想到，索安太大方了，實驗報告交給他，從來沒過問后續。那些專利越來越多，最后積累到一個天文數字。
導致他的兒孫也以十倍的數字增加。
老院長自己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二兒子都過世了，身邊只有一個兒子。可兒子生了整整十七個孫子！這些孫兒又為他增添了四十個曾孫！外加二十七個孫女！
撫養他們，給他們創造好的教育條件，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別看老院長平時很嫌棄他們，可每個后代都含有他的遺傳物質，都是他的血親，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索安嘛，一個學生。
他教導過多少學生，自己都記不清了……
無論如何，這件事要解決，完美的解決。老院長頭昏眼花了，可隨便一個轉念，已經想出了七八個對策。
第一招，也是上上之計。
立刻派人，將人造子宮取回來的東西，送還給索安。
不是拍賣了嗎？
是，拍賣了的東西有什么打緊？以老院長的威望，什么東西買不回來？
索安即便知道是他，也未必能做什么。他好意思和老師撕破臉，為了啥？為了幾毫升的精子？出去，不笑掉別人的大牙嗎？
他丟不了這個臉！
自認為對索安十分了解的老院長，很快找到最佳的探路石。
他要根據索安的應對，來決定下一招。
若索安念舊情，放手了，自然最好。
若索安緊抓不放，最壞陪他到法庭轉一圈。天網對星際公民的生殖細胞保護措施嚴厲，但死后的拍賣……算的上一個漏洞。只要歸還，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罰款了事。
就是那些專利。
不過這一，老院長也不是特別在意，畢竟，他名義上是科學院的院長！索安人在科學院，他的所有專利，嚴格來都不能算是自己的，而是歸科學院所有！
歸科學院所有，他當這個院長，不能處置嗎？
被科學院同事放棄的，當成垃圾丟棄不理的，他廢物利用了，怎么了？賬目做得好，法庭上他也是不怯的！
老院長唯一擔心的，是逼得太狠，索安會不會報復。
索安做了“凍結異能”實驗，大概比他活得長久一些。等他一死，兒孫們除了幾個有異能的，可以自保，其他人可都成了索安的靶子。憑他的智商，想陷害人，別人都發現不了馬腳！
不錯，不到最后，決不能關系弄僵，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院長如此想到，打算拼出去老臉，哀求一下學生，化解此事。
……
另一邊，索安將自己的猜測告訴蕓熙。
“天，還有這種老而為賊的，仗著自己年紀大，又對你有恩，就隨意侵占別人的權益。真是夠無恥啊！”
索安想到自己的身世，搖搖頭，“他對我有什么恩情？送我到科學院嗎？不，換了任何一個人當院長，也會帶我過去的。這應該是天網的指令，我的出生，就是一種實驗。和眾多‘克隆體陳蕓熙’一樣，不同的是我的天賦很早就展露了，所以天網會不計一切培養我！”
“現在想來，科學院對我敞開大門，敞開的也太爽快了。明明童年聰慧的孩子那么多，仿佛認定我將來特別出色一樣，所有資源想我開放，所有知識隨我學習。還早早對外宣稱，我是星際腦域開發最強的人，可以排名在星際歷史上。”
“可你的確是啊！”蕓熙道。
“是，但我八歲時，只能算得上普通出色，還談不上‘最’。是到了科學院后，受眾多前輩的教導，才飛速進展開發腦域的。”
索安回想了一下，苦笑了一下，“我在科學院天天學習、訓練，生活枯燥無味，是他們有意引導的！是他們不停的刺激我，才讓我的精神力過于強大！完全不受控制的增長！”
蕓熙也想明白了，“不然你按部就班的訓練，也許能讓異能的開發和身體的消耗達到平衡？那就不會有身體崩潰可能了？”
“也許吧。現在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可能回到過去。”
蕓熙的神色也是一冷，知道真相越發讓人悲傷。
“所以天網才格外重視你。你十六歲時就有異能消耗速度超過身體承受的狀況了，可天網還給你訂下婚約，讓你留下遺傳物質。因為，想知道下一個‘你’，放慢刺激大腦開發會怎樣！”
“多實驗幾次，總會找到平衡的。”
索安道這里，也忍不住沉默了。科學院的人，曾經對他而言非常親切，畢竟他多年都生活在哪里。可現在反過來一想，原來那些親切的面孔，可能是害他加速死亡的人啊，滋味蠻特殊的。
你以為的好人，正在用幫助你的方式，在減少你的壽命。
這個認知可笑不？
“哦對了，既然天網格外看重你，怎么會輕易的讓你的精子離開了人造子宮？”
索安和蕓熙對視一眼，共同的想到一個可能——
克隆，或者，備份了！
一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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