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然笑道：“果然奇異，只怕這人的來歷不。rg”何文弱冷笑道：“萬人都這樣，因而他祖母愛如珍寶。那周歲時，政老爺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世上所有的東西擺了無數(shù)叫他抓。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huán)抓來玩弄，那政老爺便不喜歡，將來不過酒色之徒，因此不甚愛惜。獨那太君還是命根子一般。——來又奇：如今長了十來歲，雖然淘氣異常，但聰明乖覺，百個不及他一個；起孩子話來也奇，他：‘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
程浩然罕然厲色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的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者，不能知也。”何文弱見他得這樣重大，忙請教其故。程浩然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馀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yīng)運而生，大惡者則應(yīng)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朱、張，皆應(yīng)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yīng)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擾亂天下。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今當祚永運隆之日，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自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邪之氣，不能蕩溢于光天化日之下，遂凝結(jié)充塞于深溝大壑之中。偶因風蕩，或被云摧，略有搖動感發(fā)之意，一絲半縷誤而逸出者，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fù)妒正，兩不相下；如風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致搏擊掀發(fā)。既然發(fā)泄，那邪氣亦必賦之于人。假使或男或女偶秉此氣而生者，上則不能為仁人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兇大惡。置之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千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tài)，又在千萬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于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然生于薄祚寒門，甚至為奇優(yōu)，為名娼，亦斷不至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驅(qū)制。如前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何文弱道：“依你，‘成則公侯敗則賊’了？”程浩然道：“正是這意。你還不知，我自革職以來，這兩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見兩個異樣孩子，所以方才你一這寶玉，我就猜著了**也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只這金陵城內(nèi)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李家，你可知道？”何文弱道：“誰人不知!這李府就是陳府老親，他們兩家來往極親熱的。就是我也和他家往來非止一日了。”程浩然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李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景，誰知他家那等榮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難得之館。但是這個學(xué)生雖是啟蒙，卻比一個舉業(yè)的還勞神，起來更可笑，他：‘必得兩個女兒陪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心里自己糊涂。’又常對著跟他的廝們：‘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凈的，比那瑞獸珍禽、奇花異草更覺希罕尊貴呢，你們這種濁口臭舌萬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要緊!但凡要的時節(jié)，必用凈水香茶漱了口方可；設(shè)若失錯，便要鑿牙穿眼的。’其暴虐頑劣，種種異常；只放了學(xué)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竟變了一個樣子。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幾次，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姐’‘妹妹’的亂叫起來。后來聽得里面女兒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作什么?莫不叫姐妹們?nèi)ビ懬橛戰(zhàn)?你豈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急痛之時，只叫姐姐妹妹字樣，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聲，果覺疼得好些。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極，便連叫姐妹起來了。’你可笑不可笑?為他祖母溺愛不明，每因?qū)O辱師責子，我所以辭了館出來的。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業(yè)、從師友規(guī)勸的。只可惜他家?guī)讉�好姊妹都是少有的！”
何文弱道：“便是陳府中現(xiàn)在三個也不錯。政老爺?shù)拈L女名元春，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去了。二姐乃是赦老爺姨娘所出，名迎春。三姐政老爺庶出，名探春。四姐乃寧府珍爺?shù)陌茫Т骸Ｒ蚴防戏蛉藰O愛孫女，都跟在祖母這邊，一處讀書，聽得個個不錯。”程浩然道：“更妙在李家風俗，女兒之名亦皆從男子之名，不似別人家里另外用這些‘春’‘紅’‘香’‘玉’等艷字。何得陳府亦落此俗套？”何文弱道：“不然。只因現(xiàn)今大姐是正月初一所生，故名‘元春’，馀者都從了‘春’字；上一排的卻也是從弟兄而來的。現(xiàn)有對證：目今你貴東家林公的夫人，即榮府中赦、政二公的胞妹，在家時名字喚陳敏。不信時你回去細訪可知。”程浩然拍手笑道：“是極。我這女學(xué)生名叫黛玉，他讀書凡‘敏’字他皆念作‘密’字，寫字遇著‘敏’字亦減一二筆。我心中每每疑惑，今聽你，是為此無疑矣。怪道我這女學(xué)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與凡女子相同。度其母不凡，故生此女，今知為榮府之外孫，又不足罕矣!可惜上月其母竟亡故了。”何文弱嘆道：“老姊妹三個，這是極的，又沒了!長一輩的姊妹一個也沒了。只看這一輩的，將來的東床何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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