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試第三場，第三天，收官之日。

    考舍內(nèi)，陳三郎揮動筆墨寫成最后一個字，長長松口氣，腦袋竟有一剎那的眩暈感，空落落的。

    等筆墨晾干，咬著牙堅持再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無礙，就申請交卷，隨后倒在木板上呼呼大睡。

    真是累壞了，身心俱疲。

    睡得太沉，最后被考場理事叫醒，夠時間離開考場了……

    出到外面，一張張士子的臉有喜有憂，更多的卻是一股如釋重負(fù)的輕松欣悅：終于考完了！

    考完了，就是解脫。

    當(dāng)即有人吆喝著，要組團(tuán)前往秦淮河去，好好放松放松。

    這提議當(dāng)場得到許多士子贊同，附和起來，然后一大群人就湊在一邊去，好好合計該怎么玩。

    陳三郎、周何之、古臨川等幾個相熟的并沒有湊熱鬧，而是相約到試院附近一家酒樓喝酒。

    席間，陳三郎問道：“老周，考得如何？”

    周何之嘆息一聲：“不大好，有些紕漏之處，在考場時沒有覺察，現(xiàn)在一想，卻覺得不妥當(dāng)。”

    陳三郎安慰道：“也許并沒有那么糟糕。”

    周何之面露苦笑：“落榜得多，這心也淡了下去。這一屆再考不中，我就在城里開個私塾，聊以度日吧。”

    天下讀書人多矣，其中童生以下占據(jù)多數(shù)，然后便是秀才，到了舉人這個層次，人數(shù)銳減，身份地位搖身一變，被人稱為“舉人老爺”，而或“孝廉相公”，從此以后，真正脫貧。

    古臨川問：“道遠(yuǎn)，你時策論是怎么做的？”

    陳三郎如實回答。

    周、古兩人面面相覷，吃了一驚。周何之拍案道：“道遠(yuǎn)，恕我直言，你這篇文章太大膽了呀。”

    陳三郎淡然道：“搏一搏吧。”

    兩人卻還是接受不能，在如此重要的考場上賭博，未免過于兒戲，萬一沒有博到，豈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

    陳三郎又笑道：“其實并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樣嚴(yán)重，既然朝廷出了這道題目，便是有著考察傾聽之意。”

    周何之一聽，猛地一拍大腿，恍然醒覺：“我那時怎么沒想到這一層呢。”

    鄉(xiāng)試作為科舉大考，各種環(huán)節(jié)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然后再定下來的，題目尤其慎重。可以，每一道題的背后，都隱藏著深意。從這個角度看，陳三郎敢于直抒己見，反而恰恰中題了。

    古臨川作聲不得。

    陳三郎笑道：“其實這般考試，是否能中，誰都不好，也許只有等公榜了，見到了名字，才算塵埃落定。”

    鄉(xiāng)試公榜，頗為隆重，時值八月桂花飄香，故又名“桂榜”。放榜后，由揚(yáng)州太守主持舉行鹿鳴宴，所有中舉的士子吟詩作對，還跳魁星舞，頗為喜慶熱鬧。至于名落孫山的，只有黯然打道回府了。

    從考完到放榜，一般情況下需要等十來天。除了揚(yáng)州地，而或附近縣府的士子，遠(yuǎn)路的考生基都會選擇留在揚(yáng)州，等到放榜知道結(jié)果后，才會回家。如果中舉，喜訊通過驛站系統(tǒng)，第一時間傳到士子戶籍所在地。敲鑼打鼓，滿城皆知。

    這是一種榮耀。

    在等待放榜的這段時期，士子們無事可做，唯有游山玩水，而或到秦淮河去了。既是放松，也是一種交際。各自形成圈子后，其中有人中舉，飛黃騰達(dá)，多少能沾些情誼好處。

    今晚的酒，飲得各有滋味。到了最后，老周都有點放浪形骸起來，用筷子敲著瓷碗，引吭高歌。

    酒樓掌柜卻已見慣，也不理會，反正客人真打爛了碗碟，自然需要賠償。

    出門之際，老周醉醺醺，腳步踉蹌，虧得陳三郎和古臨川兩個一左一右扶持住，才不至于跌倒。

    今晚月光很好，雖然中秋已過，但天上明月依然如同圓盤般，很是皎潔。

    陳三郎抬頭看見，莫名起遐思：

    中秋月圓夜，家人團(tuán)聚時。只是這個中秋，他卻在他鄉(xiāng)度過，在狹如囚籠的考舍中度過：不知家里的母親現(xiàn)在過得如何……不知奔赴洞庭湖的許珺是否找到了許念娘……不知龍女坐穩(wěn)河神之位，吸納香火念力后，修為恢復(fù)到什么地步了……

    這些，悄然已成為他心中無法割舍的牽掛。

    月光照人，幾分顏色，嘴里不禁輕輕吟了一句：“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旁邊古臨川聽見，拍手贊道：“好句啊！”忍耐不住地追問：“道遠(yuǎn)，可有成篇？我敢保證，成篇之后，必為名作。”

    陳三郎呵呵一笑：“偶得兩句耳。”

    古臨川悻悻然，反復(fù)念叨這兩句，念覺歡喜，但覺得人月交融，互相比擬，看著簡單，其中蘊(yùn)含著極為深刻的人情道理，可謂字字珠璣。真不知道這陳三郎是怎么想得出來，果然不愧才子之名。上次在南陽府端午詩會，他一副近百字長聯(lián)拋出，技驚四座，從此以后，便坐實了“南陽才子”的名號。

    “道遠(yuǎn)，你回客棧后，一定要寫成篇來。否則的話，真是太可惜了。”

    陳三郎含糊回應(yīng)了句，三人回到龍門客棧。

    鄉(xiāng)試考完，客棧的免費(fèi)住宿隨即取消，繼續(xù)住下去，就得交錢。

    住宿、飲食、交際……諸多消費(fèi)，沒錢的話，根待不下去。

    陳三郎從雄魚精那里得到的金銀此刻正好能大派用場，日子過得寬裕，無需為此煩惱。

    第二天，周何之和古臨川相約而來，來到陳三郎房間，提出晚上也到秦淮河逛一逛的建議。誠如上次店二介紹的那樣：此生不去秦淮河，自命風(fēng)、流也枉然。

    因為秦淮河的風(fēng)、流，歷經(jīng)朝代，滄桑浮沉，沉淀入骨，從而形成了一種具備傳承性質(zhì)的人文底蘊(yùn)，絕非單純青、樓那般庸俗。這般景致，最被文人騷客所喜歡，所看重。

    周何之作為參加過幾次鄉(xiāng)試的“老人”，在過往自然在秦淮河的畫舫上瀟灑過，算得上是一匹老馬，笑吟吟道：“秦淮八艷，名動天下，甚至遠(yuǎn)之他國，都有人慕名而至，不惜一擲千金，只求一親芳澤。咱們幾個，雖然不大可能與這些花魁親近，可遠(yuǎn)遠(yuǎn)看一看，也是秀色可餐。”

    古臨川道：“老周，話不可得太絕對，道遠(yuǎn)才華橫溢，也許一不心被那些秦淮八艷看中了，就此成為入幕之賓呢。”

    周何之只一笑，并不辯駁，但心里不以為然，覺得這樣的機(jī)會實在渺茫得很。

    秦淮八艷，指的是秦淮河上八名最出名最具代表性的花魁女子，個個青春年少，美艷絕倫——需要特別明的一點是，八艷之名，屬于一種特定的名謂稱號，并不歸屬個人所有。當(dāng)頂著某一艷光環(huán)的花魁年老色衰了，或者贖身從良嫁人了，或者在比賽角逐中失利了……她就會因此失去這一名號，被別人取而代之。

    然而不管如何，能夠成為秦淮八艷，無不是百里挑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還必須具備獨特的個人技藝和性格特征，這才能艷冠秦淮，晉身八艷之一。

    這樣的女子，單憑才華，甚至比許多所謂才子還要厲害得多，只可惜身為女子身，淪落風(fēng)塵，成為玩物。

    縱然如此，以她們的身段價碼，也絕非一般書生所能親近得了，因為不但價格高得嚇人，還講究諸多條件，要么有權(quán)勢，要么有名氣，人家才肯露臉相見陪伴。至于陪酒，演奏跳舞之類，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更高了。

    現(xiàn)如今陳三郎只是一介士子，是否中舉尚未知，又名氣單薄，這樣的情況下，想要成為秦淮八艷的入幕之賓，簡直癡人夢。

    陳三郎微一沉吟，答應(yīng)下來，三人約定黃昏時分出發(fā)，前往秦淮河。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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