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的羅鶴齡輕揉著肋下,凝視著玉爺只了一句“后生可畏”。
玉爺則帶著歉意馬上道了聲“得罪”。
“哪里的話,既然是較技動手,難道還不許你出招不成?”羅鶴齡笑吟吟地答道,隨后又像半開玩笑似的問了句,“不過,咱們最后可是都失步了,若依你看,這次比試的結(jié)果當(dāng)是如何呢?”
玉爺為人一是一,二是二,從不打馬虎眼,張口便答,“您只橫跨兩步,我卻成了‘滾地葫蘆’,自然是我‘晚’了。正所謂姜是老的辣,旁的不,您腳踩的這個方位就很講究,已經(jīng)夠我琢磨一陣的了。”
“你的眼力滿好,一眼便知關(guān)鍵!绷_鶴齡見他悟性通透,不由頭贊許,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隨即問道,“你那最后變力的招式是跤術(shù)還是武術(shù)?可是巧妙的很哪!
“應(yīng)該……算是跤術(shù)!
見玉爺答得有些遲疑,羅鶴齡不免略帶疑惑地“哦”了一聲。
玉爺也看出羅鶴齡不解,便為他繼續(xù)詳細(xì)解釋!捌鋵,就與我家得益于一位康熙朝的高人指‘轉(zhuǎn)七星’一樣,此術(shù)也是另外一位嘉慶朝的高人所傳。不過雖然這位高人這是梁山好漢燕青所創(chuàng)的武術(shù),但我家祖輩經(jīng)習(xí)練之后卻肯定地斷言,這無疑是屬于漢跤的技法范疇。因為此術(shù)雖與蒙跤差距較大,沒有踢摔等直接克敵的招式。但卻也是專研如何利用把控自身關(guān)節(jié)肌肉的靈活,來達(dá)到迅速擺脫敵人控制,或是調(diào)動身勁道,通過借力打力之方式來克敵制勝。至于此術(shù)之名目,據(jù)那位高人,叫做‘沾衣十八跌’……”
玉爺一邊著,周圍那些聽到的人一邊唏噓,許多人都為之大感驚奇不已。不過想來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因為據(jù)傳言,梁上好漢“浪子”燕青,當(dāng)年所擅長的功夫就是空手“相撲”。憑借此技,他不僅把蠻勁任性的“黑旋風(fēng)”李逵制得服服帖帖,更在泰安打擂,摔倒了身長一丈,貌若金剛,有千百斤力氣,在泰安擺擂兩年未遇對手的“擎天柱”任原。甚至可以就此猜想一下,若是不用兵器的單打獨(dú)斗,燕青或許真要打遍天下無敵手呢。
只是就在玉爺嘴里剛剛吐出“沾衣十八跌”這五個字之時,武行的人群中竟突然響起一個激憤的聲音打斷了他。
“胡,胡!‘沾衣十八跌’博大精深,奧妙無窮,自然是最高絕的武術(shù),哪里會是跤術(shù)。你可別信口雌黃,用你那低劣的踢摔之技來魚目混珠,詆毀我門派聲譽(yù)!”
玉爺不由住口定睛一看,只見一個四十余歲的漢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仍然不住口地指責(zé)他胡八道,虛言誑人。虧得羅鶴齡在旁提示,一頭霧水的他方知此人是燕青門現(xiàn)任掌門的師弟,名叫李甫青。
原來是正統(tǒng)傳人持有不同的意見,來表示不滿了。所謂理不辨不透,玉爺雖然句句屬實,但若要他人相信也是需要證據(jù)和辯解的。于是他一個抱拳之后便開始據(jù)理力爭。
“我確實沒一句假話,兄臺雖自稱是貴派之技,但恐怕您還未能練成。否則您便可知我所言非虛!
似乎被玉爺揭破了底牌,李甫青不由老臉一紅,兀自強(qiáng)辯道,“我是沒練成,那又如何。別我,就連我掌門師兄都未練成。而憑你一個八旗蒙古的撲戶又怎能習(xí)得?再你那幾下也太難看了,所以,必定是假的……”
玉爺聽了也不著惱,還繼續(xù)問道,“傳我家技藝的高人原就是一位燕青門的前輩,您不愿相信也沒辦法。卻不知‘沾衣十八跌’的總訣和圖譜兄臺見過沒有?”
李甫青畢竟在燕青門里輩份較高,一聽此話便馬上答道!澳銊偛胚^,得此術(shù)是在嘉慶朝。那都是哪年的老皇歷了?你這不就是誠心拉大旗做虎皮么!不過,好在總訣和圖譜我都是見過的。總之,就不是你練的這個樣兒!
沒想到玉爺一聽此言,反倒笑了。而他隨后竟再也無話,只慢悠悠念起了歌訣。
“沾衣百法妙無窮,恭身上步禮從容。柔手七星胸前掛,套步前進(jìn)雙砍沖。左格進(jìn)步用推掌,雙手穿花立高峰。左壓右打眼朦朧,左壓右閘咽喉腫。左右托腮迎面擊,中打一拳對心沖……”
李甫青一開始還不明所以,聽到半途卻不由臉色大變,隨即便連聲高叫著阻止。
“住口!住口!你怎能真的知曉!我燕青門的不傳之密你可不能再念了!再念就泄露出去了!”
事已至此,旁觀的人們再無猜疑,都確信玉爺所言非虛。大家不由紛紛議論起來,除了跤行眾人為玉爺感到分外有面兒,得意非常之外。武行中人現(xiàn)在集中的要,反倒是對燕青門深表同情了,因為整個門派都沒人練成,反叫外人用此技揚(yáng)名,也實在不是件露臉的事。不過同時大家更好奇的卻是,既然這門功夫這么難練,玉爺究竟又是怎么練成的呢?
對這個問題,顯然還是李甫青最為糾結(jié),他甚至為此連連追問玉爺,哪怕被羅鶴齡幾次呵斥,竟始終不肯退回去。
玉爺無奈之下也只得對他,“我其實不過是按照圖譜和總訣來練習(xí)的。日久自然熟練,并無特別之處。不過當(dāng)初那高人曾告誡,不可圖快級,必須按步就班做好基礎(chǔ)練習(xí),卻不知兄臺可曾照做……”
“不會不會,你一定有特別的方法……”李甫青只是不肯信,嘴里還兀自念叨,忽然間,他的眼睛卻一下楞了!啊豢蓤D快級,按步就班……難道,你連那開篇的通氣三章也練了?”
李甫青所的“通氣三章”,其實就在“沾衣十八跌”古譜最開始。那主要是三套打基礎(chǔ)的姿態(tài)練習(xí),看著很是簡單,并不起眼,但實際上這幾個練習(xí)卻與印度的瑜伽之術(shù)頗有相近之處,真實的重要性無以復(fù)加。若不靠此方式打通體內(nèi)郁結(jié)之氣,抻筋拔骨,后面的招式圖譜和總訣決難把動作做到位,那也就自然是練不成了。
玉爺見他如此,自然知道他已經(jīng)找到了癥結(jié)所在,便只笑笑了頭,閉口不答了。
哪知李甫青卻還沒醒過味來,兀自喃喃自語著,“沒道理呀,那三章看著很容易就能做到呀,根沒道理要練下去呀?”
對此,玉爺只得深嘆口氣,不得不又了一句話,來做進(jìn)一步提示!跋霑r易來做時難,做時易來堅守難,練武終須要練功,否則到老一場空啊”。
就這幾句,就如撥云見日一般立馬照亮了李甫青的心,惹得他蹦起老高,興奮地叫著“好人,你是好人!哪怕你是個摜跤的,哪怕你我門派的武術(shù)是跤術(shù),我也你是好人!我明白了,馬上就去告訴掌門師兄!”罷,便一溜煙似的走了,竟再也沒留只言片語,惹得在場所有人都直搖頭,就連羅鶴齡都不禁為這場風(fēng)波和李甫青舉止失當(dāng)感到好笑。
只唯獨(dú)玉爺不知為何心里倒有些隱隱的郁結(jié),也不是為了別的,他只是真的不懂,怎么什么一粘跤術(shù)二字,這些武行的人卻始終覺得會把他們拉低一個檔次呢。
“得好呀,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磥砟銘(yīng)當(dāng)是每日勤勉,不忘練功嘍?”就在玉爺發(fā)悶的時候,羅鶴齡卻在旁忍不住對他出言相贊。
在這種特殊的時刻,這自然讓玉爺?shù)玫搅藥追謱捨。不過他并不是愛自大的人,反愈加謙虛地,“不敢勤勉,無非是把每日功課做到位罷了。其實練與不練、如何練怎么練,一伸手就能知道。不光是自己,交手的對手更清楚,所以誰要想偷懶,最終也無非是糊弄自己罷了!
也不知是欣賞玉爺?shù)闹甭收\懇,還是他的勤勉好學(xué),羅鶴齡聽完他這番回答之后,對他看喜,因此竟當(dāng)眾表現(xiàn)出了對他最大的賞識,出了一句讓所有人大為震驚的話來。
“你倒是個實在人,那么我也跟你句實在話。其實你要想留著這塊匾還有個辦法,就是拜我為師。你要做了我的徒弟,再掛這塊摔跤武術(shù)館的牌子也就有幾分道理了。怎么樣,你意下如何……”
“您,您愿意收我當(dāng)徒弟?”玉爺聽聞大喜過望,以羅鶴齡武學(xué)修為和江湖地位,能做他的徒弟,那是多少習(xí)武之人夢寐以求的事。他又怎會不知機(jī)緣難逢,自然迫不及待想馬上答應(yīng)下來。
可就在這時,武行的人堆兒里,尹隼和童山河這兩塊料,卻不約而同地又冒出來反對了。
“不行不行,我華夏武術(shù)源遠(yuǎn)流長、博大精深,豈能自降身份,與滿蒙嬉戲相撲之技等同。
“是啊,二先生,他可不是漢人,也只能練練這種粗淺的把式,又哪里配做您的弟子?”
尹隼和童山河自從敗與玉爺就一直憤恨難消,他們哪能任憑玉爺遇到這種美事。所以他們用這幾句對跤行和玉爺?shù)臒o比蔑視的話,又來胡攪和了。不僅使玉爺聽了再次面色一暗,就連跤行的人也被氣得紛紛怒目相視。
群情激憤下,眼瞅著就要有人為此喝罵起來。卻不想羅鶴齡竟已經(jīng)先惱了,當(dāng)即便對二人一番怒斥。
“放肆!假練武的是非多,真練武的無是非。你們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大和自閉上,也就難怪功夫沒什么長進(jìn)!”
罷,羅鶴齡余怒未消,又把手指向門外,語氣嚴(yán)厲地道,“忘了剛才我過什么了?我收徒弟又哪里由得你們指手劃腳!既然管不住你們自己的嘴,那還是給我請出吧!”
此話一出,更使得玉爺?shù)哪樕嫌侄嗔藥追指屑ぃ有斜娙说纳裆财胶土嗽S多。反倒是尹隼和童山河面色卻倍感難堪起來。他們這才意識到一時情急犯了羅鶴齡忌諱,這下不由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若是認(rèn)錯服軟吧,大庭廣眾下有些難以啟齒。若置若罔聞不理會呢,他們又早知羅鶴齡是個一不二的人。于是在這種焦慮和為難間,他們身子一動不動,而望向玉爺?shù)难凵褚哺蛹岛蕖?br />
但是反過來,羅鶴齡見倆人到了這個時候,也仍是一副輕蔑的嘴臉對著玉爺,心下也是愈加惱怒。因此,他便又對人群里的徒弟下了命令!皬南,馬上請這二位從這里離開,省得他們吵得我耳根不清凈!
申從溪自然是了解師父脾氣的,他不敢違抗師命,輕輕咳嗽一聲,便要出面將兩人請走。
這下,尹隼和童山河可不由都變了顏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心知要是這么被轟出屋去,那臉可丟大了。今后再見著武林同道,未語就得先矮三分。一時間,倆人的冷汗都下來了,也實在不知是該就此拂袖離去才好,還是應(yīng)該低頭道歉才是。
而就在他們騎虎難下的時候,只見武行里走出了一個人,擋在了申從溪的面前,替他們解了圍。
“我倒是認(rèn)為他們沒錯什么,你確實不該收這個徒弟!
這個話的人身穿一身長衫,年齡有六十上下,正是形意門“劍”字輩兒的黃劍平。要知道,羅鶴齡的父親與形意門有舊,所以他雖未正式拜師李存義,但卻在其指之下,學(xué)得了形意拳的大部分精髓。故而從嚴(yán)格意義上來,黃劍平也算得上是羅鶴齡的師兄。
而既然有這么一層關(guān)系,羅鶴齡也就不好再來硬的了。他面色一變,只得揮手先讓申從溪退下。隨后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由埋怨起黃劍平的橫加干預(yù)來。
“你怎么也來與我為難呢?難道你還沒看出來,許多東西我們武行的人都沒練出來,人家倒練出來了。這樣的徒弟不收,那我們還收什么徒?”
黃劍平卻不為所動,反而異常執(zhí)拗。“璞玉良材也并不止一塊。我?guī)煾噶耍瑑?nèi)家拳是國術(shù),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的。此人卻不是漢人,所以沒有傳承我形意拳的資格……”
“我不傳形意,只教他綿掌……”
“那也不行,你那綿掌的底子也有一部分形意。”
雖然連連遭致黃劍平斷然否定,但羅鶴齡仍不肯放棄,還在苦苦相勸,“你別這么死板嘛。誰國術(shù)只傳漢人?少林和形意拜的可都是達(dá)摩。況且人家回回的彈腿和查拳,也沒只傳教民啊。我們要老是盯著那些沒什么用的死規(guī)矩,也就沒法做事了。北洋政府稱‘五族共和’,既然滿蒙回藏漢原是一國,國人當(dāng)然就能練國術(shù),不如豁達(dá)……”
哪知這番話不但沒使黃劍平松口,反倒讓他一下激動起來。他皺起眉頭再不愿聽,語氣異常憤怒地當(dāng)即打斷!盎磉_(dá)?我怎能豁達(dá)的了!大道理誰不會講?可你難道不知我形意門的由來不成!此人不是漢人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是個旗人。只要是旗人,就定不能傳!”
話到這個份兒上,羅鶴齡知道再難規(guī)勸下去了,因為黃劍平這句話是有歷史溯源的。實際上,黃劍平這一系練得其實是復(fù)興的形意拳,起源于反清的白蓮教教眾。自從白蓮教失敗之后,清兵見了練形意拳的就非關(guān)即殺,練者只得隱逸。所以,形意門經(jīng)歷過很長一段被清廷嚴(yán)禁剿滅的年月。而僅從形意門“心存劍俠,志在建國”輩份排字上也能看出,形意門可一直是對清廷恨之入骨。像這種經(jīng)歷了近百年的江湖舊怨,已經(jīng)絕非一個人一句話所能化解了的了。
一時羅鶴齡再也無話可,而黃劍平也寒著臉沉默不語了。漸漸地,眾人也都被倆人之間的這種壓抑所影響,很快就雜音盡消,整間屋子竟變得寂寥無聲起來。每個人都默默關(guān)注著場中的情形,不知這場爭執(zhí)將會如何收場。
最終,還是玉爺?shù)穆曇繇懥似饋,打破了這種僵滯的氣氛。
“羅掌門,承蒙您青眼有加,愿收我為徒,實是我之莫大榮幸。但尊師重道也是習(xí)武之人的分,既然您的授藝師長早有言在先,門技藝不傳旗人,終歸是不好為我違反?傊俏覜]這個福氣罷了。還請您切莫為此事與這位前輩再行爭執(zhí),徒傷彼此的交情!
原來,玉爺旁觀中,見倆人為了他的事基已經(jīng)把話僵。他雖然不太明了其中關(guān)系,卻也能聽出個大概。他心知羅鶴齡已經(jīng)盡力了,無論如何,武行這些人總會因各種理由瞧他不起,而這也讓他對羅鶴齡更感崇敬。于是為了避免羅鶴齡再作難,他便主動上前來勸解。
當(dāng)然,錯過這場天大機(jī)緣,他比誰都要失望。但出于對羅鶴齡的感激,他這一番話也的確出自肺腑,當(dāng)真得無比真誠。
因此,就連黃劍平也受了些感染,不禁把憤怒的情緒收斂了起來,而是略帶幾分虧欠地對玉爺?shù),“今日未能如你所愿,還請多多包涵。我知我有些不盡人情,但這不是你我個人之力所能左右的。不過,我也得二先生的眼光沒錯,以你的條件天資,確實是練武良材。即便不練形意,想必也能在武學(xué)中另找到一片天地!
玉爺聽到這里,便已明白黃劍平只是對事不對人,他當(dāng)即郁結(jié)盡消,反灑脫一笑,表示謝意!爸x前輩勉力,不怕前輩笑話,我早存一志,那就是跤術(shù)武術(shù)之融合。雖行之艱難,但想來任何拳招總有首創(chuàng)之人。我當(dāng)以前輩此語為鑒,時刻不忘精研努力,以之自強(qiáng)不懈。”
黃劍平明顯為玉爺?shù)脑捤饎樱毯笊裆g更多浮現(xiàn)出的卻是莫名的黯然。只念叨了一句“可惜了,你終歸是個旗人”便再也無話。
而羅鶴齡看了看玉爺堅定的神情,又看了看黃劍平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有感而發(fā)。“武有兩易兩難,學(xué)武容易練功難,拜師容易自創(chuàng)難。今日錯過這等有雄心壯志的人材不能授藝,不是人家的遺憾,倒是我羅鶴齡的遺憾,是內(nèi)家拳之遺憾才是。”
黃劍平自然知道這話是給他聽的,他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卻仍是置若罔聞,最終還是又退步回到了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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