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安抬起頭，看到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并且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灰色。

    小女孩跑到寵物店門口，維持著推門的姿勢

    臉色蒼白的宅女妹子徘徊在寵物店門口附近猶豫不決

    正在高談闊論修仙小說的兩個男生眉飛色舞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女警剛把輪椅從車廂里推出來，還沒來得及讓不良于行的少女坐上去

    公交車的尾氣彌漫在排氣口周圍，尚未散去

    行人、車輛、飛鳥、蚊蟲……甚至還有風(fēng)，都靜止不動了。

    除了張子安本人，以及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四只貓、一只鳥、一只猴子和一位不良于行的啞女。

    當(dāng)然還有站在他面前的莊曉蝶，她華麗的漢服在這個灰蒙蒙的世界中顯得更加絢爛奪目。

    她筆挺地站著，居高臨下望著他。

    精靈們?nèi)缗R大敵，全面進入戒備狀態(tài)。

    金色貓和茶色貓弓腰探爪，藍貓握緊了拳頭，小猴子手無寸鐵，唯一能當(dāng)武器的鍵盤在昨天被砸爛了，只得撿起一根樹枝握在手里，灰鸚鵡則撅起了屁股，準備違反聯(lián)合國公約悍然使用化學(xué)武器……

    不良于行的啞女在稍遠處干看著卻沒辦法，她在夢境世界里連話都不能說，就算高頻聲波能傷人于無形卻無法使用。

    不過，它們的抗?fàn)幵趬艟呈澜缋锿絼诘�，只要她素手一揮，它們要么灰飛煙滅，要么被迫退出夢境世界。

    比如黑白小貓就很識相，沒有去做無謂的抵抗。

    她是這個世界絕對的主宰，此前為了防止張子安察覺不合理之處，所以一直束手束腳，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必要了，也不需要再考慮蝴蝶效應(yīng)的問題，可以放手施為。

    “演戲？你這么說倒也可以，不過有什么區(qū)別呢？人生如戲又如夢，只要想活得舒心，總要學(xué)會騙自己。”他像是沒有注意她臉上如風(fēng)暴將至般的憤怒表情，望著別處淡然答道，算是默認了吧。

    “從何時開始？”她簡單地問道。

    從何時開始懷疑這是一場夢，從何時開始確定這是一場夢？

    “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間點，電影院的海報是個契機，但早就開始懷疑了，雖說沒有往夢的這方面懷疑，而是懷疑自己的大腦出了問題……之后就是印證了”他答道。

    她抬頭盯著空中某片形似狗的云朵，云朵也同樣被凝固了。

    這條亂來的狗，真是給她制造了不少麻煩。

    莊曉蝶掌握了他過往的記憶，洞悉了他強裝出來的堅強，他平靜地接受了父母的意外離世，實在是過于平靜，平靜得令她一眼看穿了其中的虛假，所以她選擇了這個切入點，本以為馬到成功，誰想到……若沒有精靈們突入夢境，她自信沒有半分失手的可能。

    就算如此，就算精靈們的出現(xiàn)產(chǎn)生了意外和偏差，但她最懊悔的是，自己居然沒有能夠看出他在演戲。

    為什么呢？

    她在瀏覽他的記憶時，明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謊言與虛假，在夢境中卻被他并不高明的演技一直牽著鼻子走……

    這到底是……為什么？

    其實她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面對。

    初聞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她以第三者的角度旁觀時可以洞若觀火，但當(dāng)她親身參與進來，成為夢境的一部分時，卻已無法保持冷靜與客觀，迷失在夢中。

    真是……可悲又可嘆。

    她無法原諒自己，更無法原諒引發(fā)這一系列事件的精靈們。

    她移動目光，冷冰冰地掃視著它們，雖然這只是它們的意識，但意識同樣連接著身體，如果意識遭到重創(chuàng)，身體又何足掛齒？

    它們此時主動退出夢境還來得及，若是等她發(fā)動雷霆萬鈞的攻擊，它們幾乎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要她心念一動……

    “謝謝你�！�

    張子安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刨除僅能說只言片語的灰鸚鵡，現(xiàn)場只有他和她能說話，所以他這句話大概是沖她說的。

    “謝我？謝什么？”她擰緊雙眉，思索他又是在演的哪出戲。

    他主導(dǎo)屠殺了她數(shù)以億計的同胞，而她又出于復(fù)仇的目的把他拉入夢境，如果遲遲無法脫身，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所以他和她之間應(yīng)該只有仇恨，絕對不應(yīng)該有感謝。

    “謝謝你給了我說再見的機會。”他說道，“雖然這可能并非你的本意，但我還是要謝謝你�！�

    是的，他想說出“再見”此前沒有來得及說的、沒有能夠笑著說的、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說的……再見。

    無論她出于什么目的，客觀上都給了他這個機會，所以他要說謝謝。

    莊曉蝶：“……”

    明明應(yīng)該嗤之以鼻的，為何心中卻五味雜陳？

    她自嘲地笑了笑，她是為了復(fù)仇而來，卻無意中為他解開了最大的心結(jié)。

    心魔已去，不啻于重獲新生。

    “我不需要感謝，我只想請你告訴我既然你是在我面前演戲，為什么不能演得更真實一些？難道你不知道，如果我不高興，隨時可以結(jié)束這個夢境，你再也沒機會說再見！”她冷冰冰地質(zhì)問道，并且看了一眼黑白小貓。

    她已經(jīng)放低身段那么求他了，他卻還是拒絕了她，寧愿去追一只小貓，她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他點頭，“對不起，我是很想在合適的機會說出再見，但是我不知道精靈們的意識在夢境中如果受傷或者死亡，會不會連累它們在現(xiàn)實中的身體，而它們在夢境中的力量顯然被大大削弱了，甚至無法自保，所以我不能放著不管。”

    在明知這個世界有虐貓者存在的情況下，他無法放心失去力量的黑白小貓到處亂跑，所以他必須去追，如果因為這樣而導(dǎo)致夢境提前中斷，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在夢境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對他來說都是賺的。

    他很想跟父母相處更久，但想來莊曉蝶的怒火已無法壓抑，與其在她盛怒之下令夢境戛然而止，不如見好就收，果斷地說出“再見”。

    僥幸，她容忍到了現(xiàn)在。

    無論夢境在何時結(jié)束，他都已經(jīng)沒有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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