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韓大人不僅是摸一摸,他還大摸特摸,摸得西域胡商們苦不堪言,有苦難言。
韓謙之先是派人找到提點刑獄使司衙門,說西市的胡商同摩尼教有瓜葛,正在幫著大辟摩尼教徒出境。
這一招其實就是韓謙之這段時間以來的成長。
若是換做他以前的脾氣,必定是一封奏章上到政事堂痛罵朝廷不作為,然后帶著自己手下的大貓小貓兩三只去直接封胡商的門。
然而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歷練,今日的韓謙之絕對不會采用這樣的作為。
先前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他變得更加“狡猾”。
提點刑獄使司上下本來就是有意在折騰白玉京的胡商。這其實也是上行下效的結(jié)果,。
李紳猜測皇帝的心思,覺得當今陛下對那些西域商人很看不上眼,既然陛下不喜歡那就最好讓這些家伙懂點事?lián)Q個地方呆著,免得哪天陛下性子來了要在白玉京轉(zhuǎn)悠,看見了這些人心里起膩。
只是提點刑獄使司折騰歸折騰,但是手底下還是留著個量。
一來是這些西域商人的確在促進者白玉京的商業(yè)繁榮,市面上真的還是缺不得他們的存在,二來是他們背后的關系錯綜復雜,李紳雖然很得圣眷,但是也不愿意得罪其他人太過。
畢竟風水輪流轉(zhuǎn),誰知道以后會是什么樣子?
韓謙之的行文很快就有了效果。
沒事招惹那些胡商或許會得罪他們后面的貴人,但是這次是別人挑的頭,咱們提點刑獄使司衙門不過是照章辦事,有什么對不起的也別算到我們李使君頭上。
于是乎提點刑獄使司衙門上下便在西市小吏的帶領下抄了個一塌糊涂,從各路胡商手中解救出的負債百姓差不多足有兩千多人,牽涉到的胡商大大小小五六十家。
一瞬之間,李德裕的京兆尹衙門幾乎被來求情的人踩破。
李紳的提點刑獄使司衙門地位特殊,牽涉到各方面都很敏感,能給胡商當保護傘的貴人哪個不是耳聰目明,自然知道那里是去不得的。
韓謙之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一個人就敢懟皇帝,捎帶腳連那羅延、少林都能給帶上,這樣的人物就算是去找他求情也不過是送臉上門丟人到家而已。
“府君,這韓謙之本來就是螻蟻一樣的人物,偏偏就愛蚍蜉撼樹,五六十家西域商人說抓就抓,現(xiàn)在市面上人人自危,誰還沒用過幾個來還債的奴婢呢?
京兆府的府衙之中,李德裕笑瞇瞇地聽著眼前的光祿卿李囧在那里說著。當然這位宗室老臣的背后可能還有更多不便出面的人物,譬如幾位公主或者親王,亦或者是某幾位尚書。
李德裕看著光祿寺卿,這位的名字極好。
囧,炯之意也,意在日月光明,只可惜這位的背后卻是不怎么囧的。
光祿寺卿李囧看著李德裕,對于這位京兆尹的年輕十分的嫉妒。
其實楚王一系因為出身旁支,對其他宗室本身并不信任,再加上之前文氏一黨的刻意壓制,整個大虞的宗室們?nèi)兆舆^得并不舒服。
到了當今天子這里雖然有些撥亂反正的氣象,對宗室有所提攜,李囧就是因此才出任光祿寺卿。
光祿寺卿除了要負責為朝廷的大宴會做準備外最重要的一個職責就是巡查掌握所有的宮門,算是一個比較機要的位置。
“欠債還錢正是天經(jīng)地義嘛,誰沒幾個沒錢賣身為奴的奴婢。現(xiàn)在各個商家都掩門閉戶,堂堂帝京怎么能這個樣子。”
李德裕緩緩地飲著茶,他出身大富大貴之家,父祖兩代都是宰相,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對民間的百姓生活沒有一絲絲了解。
天災、疾病、戰(zhàn)亂,對于社會最底層的人民來說,隨便一件小小的災難都能讓他們的生活發(fā)生根本性的淪喪,墮落到最危險的低谷之中,甚至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自由和尊嚴。
“朝廷早晚是要收復西域的重建安西都護的,陛下勵精圖治早晚要布武四方。這些胡商在西域都是很有分量的人物,有他們幫忙我們打回去就能事半功倍。更不用說賦稅了,那些賣身為奴的就是干一輩子也掙不了那些胡商一年交的稅。”
李德裕笑著。
李囧說的都是實情。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么絕對的對錯,任何事情都有密不可分的兩面。
今天有些虞人因為種種原因淪為奴婢,這的確有些是他們自己的原因,有些是朝廷的緣故。
而這些虞人所能對朝廷做的貢獻從物質(zhì)上看也的確不能和胡商們相比。
為了這么一點人去牽扯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的確并不是什么明智的舉動。
李德裕昨夜也曾經(jīng)向父親請益,他問得不是這中間孰對孰錯,而是想問一下父親若是為相該如何取舍。
當朝樞密使并無言語,只是從書架上取下來一本交到了他欣賞的次子手中。
李德裕回去翻看了半夜,一本本不過三萬多字,李德裕卻看得很辛苦,最后也看得很明白。
“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
在儒家的經(jīng)典里,所謂仁,便是愛護他人。所謂禮,便是敬重他人。
而夷狄在他們那里是不能算作人的。
人生在世,萬萬不能忘了仁義二字。朝廷執(zhí)政,也尤不能忘記推行仁義。
李德裕可以對百姓淪為奴婢被販賣到西域的事情假裝看不見,但是事情真的被韓謙之血淋淋的擺在他的面前,心中還是一陣陣不能抑制的痛苦。
有些人對于這個事情沒有切膚之痛,比如眼前的光祿寺卿,他們談吐文雅,喜愛奢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無論是儒學還是玄學,亦或者是經(jīng)義文章,他們都精于此道。
他們的朋友是那些溝通西域的胡商,是那些歸化大虞的突厥頭人。
這些人對于那些在白玉京里游玩耍樂的部落酋豪大商百般呵護,對于賣身為奴的百姓卻視若無睹。
后半夜里,家里的管家推開了他書齋的門,說是老相爺看見他的書齋里還亮著燈,所以送來一張紙條。
上面只有四個字,“率獸食人”。
這個字說的是一群人,也說的是一種選擇。
李德裕合上了書,準備去拜謝父親提點的時候卻被老管家告知老相爺在寫了紙條之后已經(jīng)歇下了。
于是李德裕提筆鋪好紙,同樣寫了一行字交給老管家,拜托他明日一早等父親去政事堂的時候送給父親。
政事堂中,三位宰執(zhí)依舊在說著西市的事情,這雖然是件小事,但是后面牽扯著一大群人。
今天解決了胡商們手下因負債淪為奴婢的百姓,但是王公大臣府上的,各個大戶豪強家里的又該怎么說?
之所以說治大國若烹小鮮,就是指這種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情況。
李吉甫從自己袖口里摸出一張紙條雙手送到陸贄手中。
“這是我那個不成器的二兒子寫的,請陸相品鑒一下。”
陸贄接過紙條,上面寫著一行小字,看著頗為清秀,不過從筆意能看出書寫著堅定的信念。
這行字的出處以陸贄的博學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出自的語句。
陸贄將這行字念出:“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
厭就是饜,這句話說的是戎狄是不可能滿足的豺狼,而華夏各國是骨肉之邦關系親昵,無論如何不能放棄。
這句話是管仲所說,當時戎族發(fā)兵攻擊邢國,管仲說這句話堅定了齊桓公打擊戎族解救同胞的決心。
“不可厭也,那就是永遠不會滿足啊。”
說完這句話,老邁的韓崗眼睛之中冒出了精光,似乎生命的活力已經(jīng)回到了他體內(nèi):“原來的戎狄沒有了,但是今日也有今日的戎狄。”
韓崗下了一個結(jié)論:“請尚書省行文,走政事堂發(fā)給京兆府,跟他們說咱們要做管仲。”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對和錯,但是總有一個對和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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