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笑聲讓許問吃了一驚。
這里很舊、很破,因為打了太多“補丁”,到處都感覺低矮晦暗,空氣里堆積著各種各樣的臭味,因為過于濃郁,感覺仿佛從氣體變成了固體,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這種境況,竟然有人在笑?
許問有點好奇,靠近過去看。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后,閻箕和秦連楹對視一眼,同時嘆了口氣,卻沒有阻止他。
許問靠近了那座房子,臭味更濃,光線更加黯淡。
他瞇起眼睛,勉強看清屋子里的地有一張破爛的草席,面躺著一個人,仿佛是具尸體。
尸體的腦袋旁邊點著一根蠟燭,旁邊站著好幾個人。
這些人一邊歡笑,一邊載歌載舞,非常開心的樣子。
唱到最后,有一個女人彎下腰去,撲的一聲把蠟燭吹滅了。
然后,幾個男人用草席卷起那具尸體,抬著它走了出來。
許問連忙讓開,那些人從他身邊經過,臉仍然帶著奇怪的笑意,卻目不斜視。
在他們身后,那個女人跟著出來,她滿臉笑容,還是很開心的樣子,但眼睛卻紅紅的,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了悲意,兩種完全相反的感情交錯混合,讓她的臉顯得有點詭異得恐怖。
“這是此地特有的風俗。”閻箕走到許問身后,嘆息著道。
“……什么風俗?”
“春天來臨,若能身歸故土,此時是只能笑、不能哭的。一則魂歸故里,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做夢也得不到。二則此世苦難,能夠解脫是天大的好事,有什么可哭的?”
許問沉默,片刻后輕聲道:“這些在資料都沒寫。”
“寫不下的。”閻箕仿佛有很多話要說,但最后只能吐出這四個字。
許問沒再說話,他目送抬尸人遠去,然后默默走開,仿佛沒什么目的地在城中閑走。
他一邊走,一邊看。
城里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就像閻箕說的一樣,天氣回暖,很多人趕了回來。
在別處,他們是背負著詛咒、到處被驅趕的流浪兒,在這里,他們至少有個家。
這一個冬天,又在外面死了不少人,能被帶回來的其實是少數中的少數,的確是值得一笑的“幸運兒”,另外有一些
只能被家里人揀幾塊骨頭帶回來,再次一點的,留著身的一點遺物,就這還要看后面的家人們能不能用。
可能是因為他們也是剛回來,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歡聲笑語,許問卻能清楚地看見轉過頭去時掉下的淚滴,掠過眉間的壓抑悲痛,以及更多的——麻木不仁。
許問他們幾個人穿的都是普通的工匠短打,唯一不同的是許問的那套是連林林用牛仔布做的,棉織物當然比麻布舒服。
這服裝外表看去跟逢春人穿的差別不大,但有一點能很清楚地說明他們是外來者——他們的手臉衣服全部都整潔干凈,衣服一個補丁也沒有,一看就透出了不同。
但這一路走過來,沒人多看他們一眼,就像他們不存在一樣。
他們只是呆呆地坐在一個地方,仰望著天空,但空洞的眼里其實什么也沒收進去。
這很正常,一個人深陷苦痛中的時候,他們的感知和意識都會向內縮小,仿佛用這種方式就可以把自己藏起來,逃避那些痛苦一樣。
許問很懷疑今年冬天再臨,他們還有沒有力氣離開這里,外出逃難。
他們的靈魂仿佛已經死在這里了。
最后,許問走遍了整座城市,坐到了一片殘破的城墻。
這里地勢比較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部分逢春城。
閻箕和秦連楹也不講究,在旁邊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閻箕在這三個人里年紀最大,連坐了幾天馬車,又走了這么長時間,他是真的有點累了。
他坐在一塊比較大的磚頭,捶捶腰,問許問:“你怎么想?”
“挺慶幸的。”許問說。
“啊?”
“把新行宮的地點選在舊逢春城本來只是一時沖動,其實當時沒有多想,現在看起來,我做對了。”
閻箕和秦連楹對視,都在對方臉看見了笑意。
“現在我在想,該怎么用這些人。”
“用?”
“嗯。”
在他原先的規劃里,這些逢春人也是要參與城市建設的。
所以他一開始就給他們規劃了臨時安置房,細致到進出出行的路線,方便他們出工。
但那個時候,他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這些人的精神狀態。
這些逢春人單是活著
就已經費盡力氣,他們對生活毫無期望,雖然**還活著,但精神其實已經瀕死了,許問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喚起他們生的意志,讓他們重新“活回來”。
閻箕和秦連楹聽得沉默了下來。
其實在他們的概念里,這些是根本不需要考慮的事情,能干活就行了,誰管你的心是死了還是活著,想這些也太矯情了。
但剛剛跟著許問看完這整座城市,現在聽見他的話,他們卻莫明理解了他的心情,找不到話來反駁。
“說不定做著做著就好了。人哪,有盼頭跟沒盼頭是兩碼事。”閻箕安慰他。
“也是。”
這種事愁也愁不來,許問很快放下心思。
不過閻箕和秦連楹跟著也有點發愁了。
建城時間太短,每一個人手都非常重要,這的確是件麻煩事。
“小許?”一個聲音突然從后面傳過來,有點熟悉,但一時聽不出來是誰。
許問轉頭,看見劉萬閣從后面走過來,確定是他之后,非常高興:“我老遠看著就覺得是你,他們還非說你不會來這么早,是我眼神不好使看錯了,我倒要看看,眼神不好使的是誰!”
“他們?”許問納悶。
“來來來,來家里坐!”劉萬閣笑呵呵地說。
“家里?”許問記得清清楚楚他是晉中人,什么時候把家安在這里了?
“萬閣兄?你怎么在這里?”閻箕和秦連楹都是認識劉萬閣的,這時好奇地走來問。
次競選完主官,劉萬閣沒能成功,參加完流觴會就應該回老家去了,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哦,你們也來了啊。”劉萬閣笑著跟他們打招呼,閻箕和秦連楹自覺從來沒有這樣缺乏存在感過。
“小許沒跟你們說嗎?我們都等在這里了。”
“你們?都?”
閻箕和秦連楹疑惑地看向許問,許問這才想起來,這段時間實在太忙,他是真的忘了把這件事告訴他倆了。
他想了想,簡單地說:“總地來說,就是因為某些緣故,流觴會的那些大師決定來跟我們一起建設這座城市。”
閻秦二人瞬間停步,眼睛同時瞪大。
“流觴會大師?”
“所有?”
“來幫忙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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